车夫恭敬的将食盒送入车厢,作为车夫他很优秀,甚至比哑叔都周到,哑叔是刺府唯一的男人,一般远行的任务都是他来赶车,他朴实憨厚的样子更不易引起人的关注,这次驾车的是一名外办侍女,她们该是接触不到任务环节的,哑叔呢?难道是被控制或者说死了?
饭菜还算丰盛,在这偏僻的行径路线上能找到这样的食物已是不易,这次很意外,绣没有吵闹,她很安静,安静的有些过了,我不由的担心,给她夹了一块牛肉,她只是机械的将它吃了下去。
吃饭的过程中,车夫已经驱车前行了,这也算是做到了马不停蹄,昼夜兼程已有五日,离北周又近了一些,我必须再想一个进入北周办法,距孝闵帝宇文觉的千龄节还有半月时日,如果能混入花娘的供女团,就能直接进入内府,可这个计划失败了,此时前往北周贺寿的人不少,混入北周该不是问题,大司马宇文护将所有客人都安置在城南的“一支秀”接待,这是一处高楼独院,四面阔水环绕,无路无桥,出入需渡船接引,水中有食人之鱼盘踞,沿岸设有箭塔,可谓与世隔绝、固若金汤,如此看来,大司马已有防备,所以一入北周就需离队安身。
绣坐在窗前哼着一曲小调,曲调空灵幽怨,我觉得她忽然长大了,心里竟然不由的悲伤。
车窗外天色渐黑,群山突兀地耸立两旁,空野传来野兽的嚎叫和尖锐的鸟鸣,偶有山风掀起窗帘,湿润阴冷的寒气让我打个寒颤,骨骼发出清脆的响声,咯吧,咯吧,它们“饿”了,已经到了习惯“喂食”时间的极限,我从包袱中取出药膏,褪去衣衫开始涂抹,绣扭头看我,我想我很怪异吧,手脚无处不能的伸展,就像一只长腿的蜘蛛正在抱团捕食,绣只是静静的看着我涂抹完了药膏,嘴里的小曲已经跑调了还在继续哼唱。
我把自己缩成一个圆球,随着药效的发作越缩越小,假发已被我拿掉了,涂抹了药膏的它就像一颗绿色的鸡蛋。
“洛。”绣终于停下了哼唱,轻声的叫我。
我的头从怀内探过腋下的缝隙去看她,她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回应我,好一会才说:“洛,你难过吗?”
此时我所有的思绪都在和身上的疼痛抗争,听到她的问话,我只缓缓的眨了眨眼睛没有作答。
绣扭过头,看着窗外继续唱歌,那是一首思念亡夫的情歌:奴思君兮夜无眠,夜无眠兮依窗盼,玄月渐满人未还,妾思夫兮泪涟涟……
车夫的马鞭有节奏的轻甩着,马蹄附和着轻快的哒哒声。
梦很乱,每一个片段都是硬生生被扯断、切换,我又梦到了蛇岛,那随处可见的蛇纠缠在一起,梦到了那些姐妹,梦到了篦离姐姐,她比我大,那时我要躺在她怀里才能得以安静,身上的疼痛因为她温柔的抚摸变得遥远,梦到了婆婆,在我变成一滩软肉奄奄一息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抚摸我的脸颊,我好似听到了召唤再次活了过来;梦到了白色的箭羽如鹅毛大雪般铺天盖地穿过我的身体,梦到到了一双双各色的鞋子在眼前穿梭,各种怪异的声响在耳畔高低起伏,拖着怪异的尾音,奴思君兮夜无眠,夜无眠兮依窗盼……
我醒来了,绣还在唱歌,马鞭已经停下了抽打,车夫细微的鼾声掺杂在马蹄交错的空隙中。
骨骼正被肌肤紧缩的之力挤压着,它们该又缩小了一点,我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绷紧的手臂和脚掌,它们又变得芊细了不少,我转头向上,看到窗帘缝隙中的天光,夜色静谧,繁星点点,刚刚过去不到一个时辰,我轻叹一声,气息由胸腔四散融入经脉,身体好似还暖了不少。
“洛。”绣听到我的叹息扭头轻唤。
我的头转了个角度看向她,她浅笑着,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我瞬间有些恍惚,好似她就是蓖离姐姐,又好像是年轻时的婆婆,我已经五天没有见到她了,我对她的眷恋就像孩童依恋母亲,我从哪里来?我没有父母吗?小时我无暇想这个问题,抗拒疼痛是那时唯一的思想,长大了我一直回避,我告诉自己婆婆就是妈妈,此时她正在刺府等着我归来,想到这里我一激动,骨骼突然舒展,恢复人形的我掉落在了铺坐的缝隙里,绣被吓了一跳,随后就指着掉落在缝隙中的我咯咯咯地笑,笑声惊扰了赶车的车夫,他又开始甩着马鞭,马蹄声又变得欢实了。
这一晚我没有再睡去,也没有把自己变成圆球,用衣物湿了饮水将身上龟裂的药膏抹去,睡梦中的绣脸上时不时露出一个笑容,时而又扁嘴好似要哭,我想摸摸她的秀发,乌黑如绸缎,我从没有过那样的长发,秀发飘逸的感觉一定很好,不过我没有那么做,我怕把她惊醒,只好作罢,车夫在黎明时才睡去,马车慢悠悠的行在崎岖的山道上,有时还会停下一会,马已经累了,下一个集市需要换马,也许还该洗个澡。
山涧有什么动物掠过,惊扰了马匹,它发出一声嘶鸣扬蹄飞奔,这把他们两个都惊醒了,车夫站在了车辕上,熟练的扯动缰绳,控制着马匹不会从蜿蜒狭窄的山路上掉下去,绣舒展着身子,身材曲线夸张的好似要填满整个车厢,我看了看自己,好像更加瘦弱了。
绣自顾自的从包裹中拿出干粮,就着肉干啃着,她的心情不错,拿着肉干的手指轻叩着窗沿,敲击着某个乐律,或许还是那个奴思君兮夜无眠,我怔怔的看着她,她和以往又不一样了,成熟的而有风韵。
马车沿着山路向下疾驰,车夫紧拉着刹车杆让车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两位需要歇脚吗?接下来的两天怕是没有合适的休息地,而且,马匹和车辆都需要休整。”车夫询问,这一路他极少说话,哪怕是面对绣的各种挑衅,他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也许他真是一个合格的车夫。
我看了眼窗外,天色早已大亮,不远的山坡上有一座庭院,门口高悬着的酒旗被风扯的老高。
“去吧。”我轻声的说,绣只是将酒囊的盖子拧上,探身朝着下方看了看,随后又炫耀一般舒展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