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侍郎杨守谦临危受命,奉诏提督九门军事。他将一千武举考生编为一营,参与防守东直门。因戚继光本身就是四品武将,又有实战指挥经验,被临时任命为主将,兵部郎中谭纶(正五品)为副将辅助。
谭纶接到这个任命的时候是不太服气的。还记得明朝官员的鄙视链吗?谭纶进士出身,位于鄙视链最高端的他,从心里瞧不上戚继光这个世袭将军。所以第一次见戚继光,谭纶没有行下级见上级之礼,言辞之间也颇为傲慢,戚继光却不以为意。
一营举子大都没有作战经验,第一次上战场又面对蒙古铁骑,他们内心非常忐忑,担心京城守不住而惶恐不已。戚继光为安抚他们,提高士气,给他们说了几条俺答打不进京师的理由:
一是俺答率大军辗转大同、蓟州,一路南下到京城,行程千里,无法携带大型攻城器械,而京师城高墙厚,攻取极为不易。
二是俺答的骑兵和蒙元时期相比战斗力和装备都相差很远,由于缺少铁器,以轻骑兵为主,身上一般只着兽皮或骨甲,这样的军队在攻城时极易被箭矢、木石等所伤。蒙古各部矛盾重重,俺答要保持自己在草原的优势,可禁不住这样的损失,必不会倾尽全力攻城。
三是此战俺答因“贡市”未遂而发动,其主要目的还是逼迫朝廷同意互市,也没有一定要攻陷京师的决心。
有以上三条,只要坚守必可保京师安全。
众举子听了心中大定,低落的士气明显好转。谭纶听了心中大惊,他没想到戚继光竟有如此见识,并不像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官二代。放下偏见的谭纶开始与戚继光主动交流,在晚上值夜时,两人秉烛而谈,越谈越投契,心中块垒尽释,都觉相见恨晚,竟一夜未眠,等到天光放亮时,还意犹未尽,志气相投的二人后来成了一生的挚友。
后来的战争走向也基本印证了戚继光的看法,俺答尝试了几次攻城后,发现京师防御严密,不愿徒增伤亡,便将主要军事行动改为在京师四周劫掠,东直门等城门外的民居都被损毁,但为逼迫明朝依然保持着一定的攻城压力。东直门是俺答主攻方向,防守的压力最重。戚继光和谭纶配合默契、指挥有方,而且每战皆身先士卒,极大地鼓舞了全营士气,数次打退敌人的进攻,力保东直门不失。
戚继光在不当值的时候也没闲着,及时总结作战经验,撰写了《御虏方略》,提出了十几条克敌取胜的对敌良法,并拿给谭纶看。谭纶看完后觉得合乎兵法,极有见地,便将其呈送兵部侍郎杨守谦。杨守谦读后,如获至宝,大赞戚继光“资性敏慧,洞悉韬略,文武双全,真国士也”,还马上派人刊印《御虏方略》,分发给各级将士学习,用以制敌。杨守谦非常欣赏戚继光,就任命他为自己的总旗牌官,把他留到身边帮助参赞军机,而让谭纶代替他指挥举子营。
戚继光任总旗牌官后,多次向杨守谦提出了合理化建议,对当前朝廷消极防守的策略提出了明确反对,他建议采用守中有攻的积极防御策略,加强对俺答军队的袭扰,使其不能为所欲为,并针对各路援兵逐渐来京的形势,提出必须尽快统一号令、明确分工合作、严肃军队纪律等措施,杨守谦都非常认可,对戚继光也越来越倚重。
这时节节胜利的俺答却突然停止了进攻,释放了在通州俘虏的宦官杨增,让他手持自己的书信回复明廷,称“只要同意通贡,就撤围罢兵!”对于俺答的议和举动,朝廷争议不休。
杨守谦便询问戚继光该如何应对,戚继光苦笑着答了一个字“拖”。见杨守谦不解,戚继光解释道:“蒙古势强,如果现在议和,条件对于大明肯定非常苛刻,只能拖住蒙古人,等京师周围的部队都赶来勤王,攻守易势,到时候谈判主动权就掌握在我们手里,是战是和,当今圣上一言而定。”杨守谦听罢频频点头深以为然。
第二天杨守谦参加廷议,紧急磋商如何处理俺答的书信。嘉靖问严嵩该如何处理,严嵩才恬不知耻的说:“蒙古人只是来抢吃的,不用理他们。”严嵩的话气得嘉靖半天说不出话来。作为大明的内阁首辅,居然说出这样尸位素餐的话来,古往今来,只此一例。但嘉靖怪不得严嵩,毕竟严嵩就是靠阿谀奉迎、溜须拍马上的位,并没有什么真本事,把严嵩提到如此高位的正是他自己。
但别人不敢反对严嵩,有人敢,这个人就礼部尚书徐阶,他愤怒对严嵩说:“敌人就在城下杀人放火,怎么能说仅仅是来抢吃的呢?我们现在必须商量出怎么对付敌人。”嘉靖非常赞同徐阶的话,并询问他如何回答俺答书信。徐阶的办法竟和戚继光暗合,就目前的情况来说也只能是拖,其思路与戚继光大致相同,嘉靖帝无奈也只好如此。廷议回来之后,杨守谦对戚继光更加看重。
几天后各地勤王之师都陆续赶到京师,从兵力上已将超过了俺答的军队。在这种情况下嘉靖帝有点膨胀了,他下令兵部尚书丁汝夔指挥大军对俺答部发动进攻,给这些野蛮的蒙古人一点教训。
得到命令的丁汝夔也想痛击蒙古人,可他却不得不去征求严嵩的意见。严嵩害怕打败仗,居然对丁汝夔说,边塞上战败或许可以掩盖,京城之下失利,皇帝没有不知道的,谁来担当这一责任?敌寇抢掠充足后自然会离去的。并且向丁汝夔保证,皇帝不会为难他。
丁汝夔因此不敢主战,诸将也紧闭营门,俺答因此更加肆无忌惮地进行抢掠。只有杨守谦率孤军迫近俺答的军营,但因兵力太少,数次向丁汝夔进言,要求派兵增援都被拒绝,最后只好无奈撤退。
看到明朝援军到达,俺答也知道上当了,他赶紧做好迎战的准备,可等了几天也没见对方没有发动攻势,这让俺答非常疑惑。最后俺答等不及了,他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以战逼和,对京城发动了数次进攻,一时间京师的防守形势又危急起来,嘉靖帝无奈最后只好含混允诺通贡,俺答这才带着抢来的丰厚财物毫发无损地撤走了。
当俺答退去后,戚继光因在此战中表现卓越,被兵部以国士的名义推荐给嘉靖皇帝。杨守谦在推荐疏里说戚继光是“青年而资性敏慧,壮志而骑射优长。扣衷富有甲兵,投笔深通章句。允闲军旅之事,卓有乃父之风”。并把戚继光被说成是“才猷虎变当收儒将之功,意气鹰扬可望干城之寄”,预言他将来会成为大明王朝倚若长城的人物。他的预言最后成真,但他却永远看不到了。
庚戌之变后,嘉靖越想越觉得窝囊,对严嵩颇为不满,有疏远之意。严嵩为自保而找了两只替罪羊,他纠集党羽弹劾兵部尚书丁汝夔、兵部侍郎杨守谦畏敌怯战。嘉靖盛怒之下以“御寇无策、失误军机”为由,将丁汝夔、杨守谦斩首。丁汝夔在临刑前大呼“严嵩误我”,但为时已晚。最冤的是杨守谦,在临刑的时候,他慨然地说:“我以勤王反而获罪,谗贼之口实蔽圣聪。皇天后土知我此心,死有何恨?”
杨守谦坦荡平易,做官廉洁,对下属多有恩义,知道他的死讯后,包括戚继光在内的属下没有不哭泣流涕的。但他的缺点是性格太过谨慎,当时戚继光多次劝他出战,他都因兵少无援为由而未采纳,最后竟然获罪,实在令人遗憾。隆庆初年,新皇才为他平反,追授兵部尚书,谥号恪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