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朝,紫禁城大殿中跪着两个人,正是张经和李天宠。二人虽然身着囚服,带着镣铐,但腰板却挺得笔直,似乎要向众人证明自己的清白。
大殿上群臣云集,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些人甚至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不像是朝会,倒像是菜市场一样混乱嘈杂。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肃静,陛下驾到!”已经多年不上早朝的嘉靖,在太监们的陪侍下走了出来,整个大殿顿时恢复了寂静。嘉靖端坐在宝座上,群臣行参拜大礼后,嘉靖俯身盯着张经和李天宠,冷冷问道:“张经、李天宠,赵文华弹劾你们糜饷殃民,畏贼失机,你二人可知罪?”张经解释道:“赵文华索贿不成,栽赃陷害,陛下不可轻信啊!”嘉靖冷笑几声,把桌上一堆奏章扔向张李二人,怒道:“难道这些弹劾你们的奏章都是陷害?”张经、李天宠拾起几本奏章一看,大惊失色,原来都是祖居江浙的官员,因张经前期按兵不动而弹劾二人纵容倭寇的奏章。张经以头抢地向嘉靖解释这次歼灭倭寇的前因后果,并自辩道:“臣自任总督以来,先后斩杀和生俘倭寇达五千人之多,纵容倭寇从何谈起啊。”嘉靖性格优柔寡断,听完也有些犹豫。
严嵩知道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他以目示意几个亲信党羽。立即就有数人出列向嘉靖痛斥倭寇侵害百姓的惨状,并直指要害,二人拥兵自重,坐观倭乱,听说赵文华弹劾,心中惶恐才出战,而甫一出征就轻易获得大捷正是二人纵寇的铁证。嘉靖听完勃然大怒:“可恶可恨,你二人为一己私利置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与不顾,其罪当诛!”
群臣中有些人本想替二人求情,看到嘉靖发怒,又怕得罪严嵩,于是纷纷看向内阁次辅徐阶,但徐阶如老僧入定,无动于衷,于是众人都不敢出声。只有给事中李用敬、闻望云替二人辩解:东南刚取得大捷,妄杀忠臣,恐将士离心,不利于再战。见嘉靖又开始犹豫,严嵩忙上前道:“李用敬和张经是同科进士、闻望云是张经同乡,几人平日里往来密切。”
严嵩太了解嘉靖了,他知道嘉靖不怕大臣贪腐,也不怕手下无能,他最怕的就是结党,这是威胁到皇权的事,这一段话必能彻底断送张经、李天宠的性命。果然嘉靖一听勃然变色:“李用敬、闻望云结党回护,拖下去杖责五十,削职为民,永不录用。张经、李天宠纵容倭乱,欺诞不忠,其罪当诛,着刑部审问定罪。”
嘉靖旨意一下,群臣震惊。张经等人以头抢地,连呼冤枉。殿上的锦衣卫如狼似虎一拥而上将四人拖了下去。
廷讯后,严嵩怕夜长梦多,暗中给刑部施压。刑部怕得罪严嵩,于是短短几日就审结此案,以纵容倭乱,欺诞不忠之罪判张经、李天宠斩立决。报到嘉靖哪里还嫌不解恨,又加了个弃尸于市。
这个消息很快在京城流传,戚继光听到后,不由大吃一惊,他原以为张李二人都是封疆大吏,又刚刚取得大捷,就算被处罚也不过是降职,顶天了丢官罢爵,没想到会丢了性命。这让戚继光进一步认识了朝堂的昏暗,现实的残酷。看到很多人向刑场奔去,戚继光也跟随前往,他想去送这两位蒙冤的忠臣最后一程。
等戚继光赶到刑场时,已经挤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围观,他只好站在外围高处向内张望,看到张经、李天宠已经被绑在行刑台上。正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一阵纷乱,只见一位全身素衣的女人拼尽全力分开人群,冲向刑场,被几位军士拦住。那女子高声喊道:“朝廷不公,妄杀忠臣,千古奇冤,何以服众!”现场的百姓也开始有点骚乱。
监斩的官员是刑部侍郎周延,他见那女子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双眸之中射出一股飒爽英气,秀美的脸上露出一往无前的气势,赶紧喝问道:“兀那女子,你是何人,胆敢扰乱刑场?”女子毫不畏惧地回道:“家父姓张讳经,我是他女儿张灵毓。”行刑台上张经看到女儿来到刑场,不禁老泪纵横。周延知道张经冤屈,但他是监斩官,必须要镇住场子,于是大喝道:“张经纵容倭乱,欺诞不忠,朝廷是明正典刑,何来冤情,你速速退下,不然重重治罪!”
张灵毓还待争辩,张经却怕女儿出事,焦急地对她道“灵毓,你听为父的话,赶紧离开京城,回去照顾你母亲。”说完转头对周延吼道:“时辰已到,还不赶快行刑,苍天不公,老夫只求速死!”周延抬头看了看天,差不多日当中午,他也想赶快丢掉这个烫手的山芋,于是把令牌扔在地上喝道:“午时已到,行刑!”只见刽子手手起刀落,两颗大好头颅滚落地下,满腔热血喷洒当场。
张灵毓看到父亲被杀,顿时失去了支撑的力气,瘫软在地上,痛哭失声。周围众人是闻着流泪,听者伤心,戚继光也陷入深深的悲痛中。
周延下令让军士将张李二人的尸体弃之于市。张灵毓听到目眦尽裂,她强撑着站立起来,要冲进刑场为父亲收尸,被军士按在地上。戚继光看到这样的景象义愤填膺,他分开人群挤进场中,对周延拱手道:“这位大人,死者为大,何必羞辱尸体!”围观众人议论纷纷。周延怕引起众怒,不敢怠慢,解释道:“皇上有旨,张李二人罪大恶极,弃尸于市,以儆效尤,谁敢不从!”众人听到是皇上旨意都不敢多言。这时旁边走过了一个身着青衫的文士,五柳长髯,仪表堂堂,他朗声说道:“周大人,皇上只说弃尸于市,却没说不给收尸啊,大人只管将尸体置于街上,其他事就不要理会了。”
周延闻声望去,心里顿时叫苦,这个人他却认得,正是翰林院庶吉士张居正。别看张居正官职不大,但在朝中颇有才名,在庶吉士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很多人看好他将来能入阁拜相,这样的人周延自然不愿得罪。
周延沉思片刻,觉得张居正说的有道理,决定给他这个面子,他让军士把张李二人尸体放在街上,就回去复命了。张灵毓在戚继光和张居正的帮助下,在附近的棺材铺买了两口上等棺木,把张经、李天宠的尸体入殓。张灵毓本想把二人的棺木带回浙江,但因正值酷暑,尸体无法久放,更何况皇上下旨弃尸于市,贸然扶棺回浙,恐生事端。
张灵毓无奈只好找了一辆牛车,把棺木拉倒城外僻静处去下葬。一路上在交谈中,张灵毓才知道这两位义士都是朝廷中人,见他们正义从容,不怕得罪严嵩,心中感激之情更甚。张居正和戚继光也了解了张灵毓来京的曲折,她是家中独女,在浙江听说父亲被判斩立决,不敢告诉母亲陈氏,便独自一人星夜兼程、历经磨难赶到京城,终于见到了父亲最后一面。
在城外一处山林中,精通周易的张居正找了个风水宝地作为墓地。因时间仓促,来不及立碑,便由张居正在两块木牌上写上墓志铭。如果张李二人知道张居正后来成了内阁首辅,想来不会嫌这个墓碑寒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