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取得赫赫战功,但戚继光对自己所带领的军队却越来越不满,前面在岑港之战中我提到过,这支军队是戚继光半路接手的,他们每次作战都要和戚继光谈条件,如果只是这个问题,戚继光还可以忍受,打仗的时候自己累点辛苦点也将就了,但一次战役后发生的事,却完全击穿了戚继光的底线,让他下决心重新练兵。
当时明朝军队为了激励将士们奋勇杀敌,规定如果拿回敌人的首级就能领取更加丰厚的奖赏,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激励手段,但却被有些恶人钻了空子。
有一次战后,戚继光正在对将士们论功行赏,陈灵毓带着一个老人来见戚继光。这个老人是来替儿子伸冤的,他所在的村庄被倭寇袭击,是戚继光的部队击溃了倭寇,可他的十二岁的儿子却被当做倭寇斩首,人头被一名士兵拿去请赏,他悲痛万分,抱着必死的心来找戚继光伸冤。
戚继光听完非常惊讶和愤怒,他带着老人去找,果然在一个士兵的手中找到了,少年脸上稚气未消,满脸惊恐。老人看到儿子的人头悲痛不已地哀嚎:“这就是我儿子的人头啊!他还是个孩子,你为什么要杀他啊?”这名士兵惊慌失措,一边后退一边狡辩:“我看错了,我把他误认为倭寇了。”
戚继光听了大怒:“你这个畜生,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看成倭寇吗?杀百姓冒功,其罪当诛!”他当即下令全军彻查,结果又发现了好几宗类似的情况。
戚继光将这些胡乱杀人、冒功请赏的士兵全部处死,并处罚了统领他们的将领,然后在被害人亲属和全军面前,让军纪官给自己定罪,军纪官连说:“这不关将军的事。”戚继光愧疚道:“我御下不严,让百姓受苦,怎能无罪,当罚我一年俸禄,用来补偿被害百姓!”说罢他脱下战袍裹殓被杀的人,并带着全军向被冤杀的人默哀。
这件事之后戚继光痛定思痛,尽管这些处州兵战力很强,但他们缺乏为国为民不怕牺牲的精神,本质上与其他明军没有区别,把彻底消灭倭寇的希望放在他们身上是不靠谱的。他认定要组建一支真正能平定倭乱的王牌军队,就必须自己亲自选兵、亲自练兵、亲自指挥。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谭纶,获得了谭纶的大力支持,戚继光有些内疚地说道:“我练兵至少要一年时间,这期间浙东倭乱就只能靠你了。”谭纶拍着戚继光的肩膀说道:“这里交给我,你放心去练兵吧,希望你能早日练出精兵,彻底扫平倭患。”
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戚继光第三次给胡宗宪上书请求由自己选兵、练兵,并作出“由我在浙江选兵三千,并亲行训练,一年之内,足堪御敌”的保证。
这一次上书终于获得了胡宗宪的重视,因为随着俞大猷被调任大同戍边,戚继光已经成为他手中抗倭的唯一王牌,也是他平定东南倭患的最后希望。
于是他召来戚继光问道:“你确定浙江人还能练出精兵吗?”戚继光斩钉截铁地回答:“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正是这句话让胡宗宪下定决心,他下令让戚继光罢去所部旧兵,到两浙选兵三千,所到各处州县予以配合。
就在戚继光准备出发的时候,陈灵毓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自己怀孕了,戚继光喜出望外,他与王月娇结婚已经十几年了,但一直没有子嗣,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却是他的一块心病。如今灵毓有孕,他非常想留下来陪她,但现在抗倭形式严峻,时间紧急,必须尽快完成募兵,他只能安排人照顾陈灵毓,并拜托谭纶代为看顾。
戚继光满怀不舍地出发了,出发之前他已经选定了大概的方向,像沿海富庶地区都被他排除,重点放在以山地为主的浙江西北地区。
接连去了几个州县,他都没有找到适合的兵源,直到来到义乌。因为有胡宗宪的命令,戚继光所到之处的官员都非常热情,但在义乌县衙他却受到了冷遇,等了半个时辰,义乌县令赵大河才急匆匆的赶来,他对戚继光解释道:“刚才下官正在处理事情,难以分身,未能远迎,还望戚将军恕罪。”戚继光看到赵大河满头大汗,官服上多有破损,实在有点狼狈,便好奇的问道:“贵县所为何事啊?”赵大河回道:“城外永兴县刁民寻衅,与义乌百姓大打出手,刚才我是劝阻双方去了。”戚继光追问道:“那事态可曾平息?”赵大河尴尬地说道:“这里的百姓民风彪悍,我怎么劝他们都不听啊。”戚继光一听来了兴致,非要去看一下,赵大河无奈只好陪着他一起去。
路上赵大河给戚继光介绍了两地械斗的原委,义乌当地多山,百姓生活穷困,但后来陆续发现了一些矿藏,百姓纷纷改行去当矿工,虽然危险,但生活有了很大改善。隔壁永兴县的百姓知道了,也想过来分一杯羹,义乌人自然不答应,于是双方几次大打出手,都让赵大河安抚下来,只是这一次规模比较大,赵大河都弹压不住。双方在义乌城外的八宝山相遇,开始了一场惨烈无比的斗殴,戚继光来的时候已经持续了几日。
赵大河带着戚继光来到附近的一处高地,在那里戚继光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无数普通的义乌百姓,人不分男女老幼,相扶相携,一起上阵,武器各式各样,农具矿械,还有菜刀,他们一往无前,英勇无畏,而且进退有据,颇有章法,人数虽然比对方少,反而占据了上风,最后将永兴人都赶了回去。
看到这样的情景,戚继光感叹道:“征战多年,天下强横之徒,我大都曾见过,却也从无畏惧。但如义乌人之彪勇横霸,善战无畏,实为我前所未见。”他理解了赵大河的不作为,就是他戚大将军自己上也搞不定。
戚继光从这场械斗中看到了蕴藏在义乌人身上勇往直前的战斗精神,一呼百应的纪律观念,这不正是自己选兵所需要的吗?戚继光相信,如果招募他们入伍,把这种能力引导到抗倭斗争中去,再经过严格的训练,一定会成为一支无敌于天下的强军。
这场械斗结束后,戚继光找到赵大河,请他协助自己在义乌招兵,赵大河非常配合,帮助戚继光拟定招兵公文,在全县张贴募兵公告。
戚继光招兵的标准非常奇特,概况来说就是“四要”和“四不要”的戚氏相面法。
四要:要田间劳作的农民(不怕吃苦);要黑大粗壮皮肉结实的(长的吓人还得抗揍);要目光有神的(机敏而且学习能力强);见了官府要有点害怕的(服从管理)。
四不要:城里人不要(没吃过苦,容易偷奸耍滑);在官府任过职的不要(善于见风使舵,阳奉阴违);四十岁以上和长的白的不要(因为40岁以上没力气,长的白的户外运动少,体力不达标);胆子特别小的和胆子特别大的不要(太怕死不行,胆子太大不好管理)。
概括起来,戚继光要找的是这样的人:四肢发达,吃苦耐劳,为人老实,遵纪守法,服从管理,善于学习,不怕牺牲。
这个标准可谓相当严格,和现代特种兵选拔标准相比也相差不远,戚继光已经做好了筛选下去很多人的心理准备,可募兵公告发下去几天,应者寥寥,这让戚继光非常诧异,他决定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