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山庄育兽师聂淮安,得神兽狴犴庇护,靠着狴犴内丹渡过天地大劫。现化身解忧当铺老板毕岸,带着只剩魂魄的神兽左前腿铛铛,一面解决疑难奇事,一面搜寻狴犴的骨骼,复活狴犴。
楔子
南京紫金山,弯弯曲曲的山道上,一男一女手拉着手玩命奔跑。月色皎皎,穿透树林,照得山道半明半暗,万籁俱寂中,有粗重的呼吸起起伏伏。
“你不是说把内丹埋在老宅了么?”苏城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压低声音问身边的女子。
简竹跑得披头散发,她隐隐带着哭腔,“不知道啊!我明明记得……”
“算了!”苏城反过来安慰她,“都那么多年了,几经战乱,老宅又多次易主,可能让谁家小孩刨出来当玩意扔了吧?”
在他们的身后,年轻的和尚不紧不慢,唇边噙了抹若有似无的笑,每一步都赶两人五六步。
双方距离越拉越近,简竹都快崩溃了。
这邪僧,之前就蛊惑过简竹,套出了囚牛内丹的下落。他们这一路上风平浪静,还以为邪僧不知道简家老宅在哪里。没想到到了南京,三人在老宅甫一照面就打了起来。可没找回内丹,苏城就是个魂魄比较强的普通人,根本发挥不出神兽囚牛的实力,哪里是邪僧的对手。
深夜的解忧当铺,手机铃声划破寂静,毕岸睡意朦胧,闭着眼摸索到手机滑开,沙哑着嗓音敷衍,“喂?请问您哪位?本店22点以后不接活,也没钱买房置地投资……诶?”
“聂淮安你要死啊!敢挂我电话试试!”手机那头传来苏城压抑的低吼,“我被那个邪僧缠住了,在紫金山,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毕岸一个激灵,醒了,纳闷,“大爷,内丹到手,您还收拾不了他?”
“问题是内丹失踪了!”苏城躲在树林里,叹气,“之前吧,我以为他拿了内丹,他以为我拿了内丹,我俩打了一架,就被缠上了。我跟你讲啊,他不是凡人,身上有兽类的气息!”
毕岸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这哥们也太倒霉了吧?先是被雷劈,然后内丹又丢了,现在居然还被个妖兽盯上了?
他真心实意地感慨,“大爷,当年九龙山庄在您的带领下,还能撑到天地大劫,真是不可思议啊!”
1
南京距离本市太远,毕岸开不了空间通道,只得老老实实订了高铁票,结果带着白骨爪子过安检时,还把人安检员给吓坏了。
好在这祖宗还知道救人要紧,没敢闹腾,直挺挺将自己伪装成玩具。
从南京南站检票口出来时,正赶上一帮粉丝来给一位天才小提琴明星接站,大厅里沸沸扬扬,煞是热闹。
“小提琴,明星?”毕岸不太爱看娱乐新闻,有点搞不懂这短语组合,“一般不是小提琴家么?”
“因为论家论不上,但名气又很大呀!”白骨爪子兴冲冲地解释,“我记得这个小明星是叫……朱瑜?人家是真天才,十年前就在国际盛会上演奏过。”
毕岸偷偷开空间通道的手一顿,表情一言难尽,“十年前崭露头角,现在还挂着天才明星的称号?”
“对哦!”铛铛回过味来,“按照她当年表现出的天赋,现在怎么也该榜上有名,而不是纯流量才正常吧?”
话音未落,毕岸就被蜂拥赶来娱记推搡得一个趔趄,连忙扶住了墙壁,听着不远处的欢呼声苦笑一下。
带着墨镜的女孩子走了下来,她样貌精致讨喜,一双逆天大长腿错落间粉光致致,但一开口,就带了几分盛气凌人。
“学音乐的哪有看简谱的?你们是什么学校呀,连五线谱都不教!”
“十几二十万的小提琴很贵么?谁家没有个上百万的存款啊!”
“小提琴不难,学琴三年你要还考不下来十级,那就是没天分,别硬撑了,改行吧!”
毕岸难以置信地看过去,现在的明星都那么刚了么?挤到前排提问的碎花裙小女孩,不过十岁出头,已经从满脸期待变成了窘迫难堪。然而粉丝们并不能体会她的心情,似乎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东西,纷纷附和着爱豆,发出更深一层的嘲讽。
人群渐渐散去,碎花裙女孩也被朋友劝走了,憋了半天的白骨爪子方低声吐槽,“这优越感也太强了吧?三四线城市的,有几家存款上百万的?”看碎花裙女孩,穿的并非牌子货,可能是真心热爱小提琴,才鼓起勇气跟爱豆对话。
“学音乐确实烧钱,但劝退不是这么个劝退法,她明明可以有话好好说。”毕岸低头翻了下手机,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好事的粉丝已经将事情发到了网上,并洋洋得意地表示他们爱豆是好心好意让女孩认清现实,总好过拖累家庭。
毕岸有心替女孩说话,却被铛铛按住了手,它警告道:“别掺和!现在粉丝还在控评,谁替她说话,谁就是柠檬精。照这趋势,怎么着也得凌晨,风向才会反转。”
“那小女孩的心情呢?”毕岸怒道,“就算反转了,也不会有人给她道歉吧?”
白骨爪子静了一瞬,才淡淡说出一句很有哲理的话,“优越感这东西,跟何不食肉糜一样,有的人,你哪怕怼她脸上,她也不觉得错。”
毕岸转身开了空间通道,到底没忍住冷笑,“中国人均GDP翻几番也达到不到某些人的要求吧?”
2
毕岸定的位置是紫金山,但才到玄武湖附近,空间通道就卡住了,强行将一人一爪弹了出来。
毕老板眯眼望去,此刻的紫金山上空笼罩了一层肉眼看不见的阴云,用于上下山的索道晃悠得厉害,游人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受惊的人们似乎被刺激到了,互相责骂着,冲突隐隐有升级的趋势。
而恐惧和暴戾,又将阴云熏染得更浓重。
整一个恶性循环。
“建国后还有修为那么高深的妖怪?”白骨爪子被暴力传送搞得有点晕,一时感受不到苏城的气息,不由问,“我大哥呢?还活着吧?”
“嗯~”凭着狴犴珠指引赶过去的毕岸,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它说,“大爷有点……”
臭不要脸啊!
天文台附近,苏城借着星辰之力的遮掩,已经在此藏了一天一夜,身上穿的却不是原先的衬衫西裤,而是一条……女士长裙。
苏大美女拼了老命往身上喷洒香水,不停地问:“还能闻到我的气息么?能么?”
“我一个凡人,怎么可能识别出你的气息?”简竹退到十步开外,满脸的厌恶,“要不你再化个妆?”
苏城眼前一亮,乐颠颠跑过去讨要唇膏和眉笔,被简竹狠踹了一脚。
毕岸一言难尽地捂住眼,无力呻吟,“大爷,我在呢!”
你特喵的不就换了个皮囊么,咋就跟把脸彻底扔了似的?
毕岸一到,阴云又添墨色,自周遭滚滚压向天文台。还没到傍晚,天就已经暗了下来,望远镜里星辰黯淡,月亮朦胧,偏偏没有下雨的迹象。
林中起了阴风,有缁衣的和尚沿着步行道慢慢走来。人过处,百草倒伏,鸟兽呜咽。
毕岸面色一变,连忙让苏城和简竹往山下跑,他则去拦截邪僧。白骨爪子这次没有作妖,十分乖巧地飞到苏城肩头,“我跟你们一起,免得遇到鬼打墙。”
阴云一蔽几十里,邪僧慢慢接近毕岸,微笑道:“聂施主可真是好胆!你是不是忘了,狴犴珠同样是神兽内丹。”
毕岸从称呼里敏锐地抓住了线索,“你知道我姓聂,不知是哪位旧友?”
“旧友?”邪僧双眸波光潋滟,藏着温柔缱绻,说出的话却带着杀气,“贫僧可不敢当!九龙山庄的龙子尊贵得很,像我这种生于污泥里孽畜,怎敢跟他们相提并论!”
看来,双方仇怨颇深。
紫金山索道下午5:00关闭,苏城他们纯凭两个人四条腿向下跑,直跑得气喘吁吁。眼看游人渐渐增多,苏城刚松了口气,就听肩头的白骨爪子惊叫,“坏了,如果邪僧是为了神兽内丹的话,咱们把安安扔山上……”
“回来!”苏城一把抓住要掉头的铛铛,怒道,“你现在就一把骨头架子,破个鬼打墙还行,你还想救人?”
“大哥你放开我!”铛铛顾不得惊动行人,奋力挣扎道,“你们先走,我去帮安安!”
苏城憋了几天的火蓦然爆发,“你搞搞清楚,他是你的育兽师,不是你的亲兄弟,你至于……”
“你也说了,他是我的育兽师。”白骨爪子似乎预料到苏城要说什么,倏地安静下来,一字一顿强调,“他没有任何义务来保护我们。他只是育兽师,而不是契约奴隶。”
山道的风凛冽地吹过,树影婆娑,烟尘漫漫,术法的光辉照亮天文台,有尖锐的嘶鸣响彻半山。
又是一招硬碰硬,毕岸吐血倒退,邪僧手捻佛珠,徐徐踱来,“你们这些人啊,气息污染了神兽内丹,贫僧虽不乐意费劲儿清理,可送上门的宿主,我也没必要放过,是吧?”
原来,他盯着囚牛内丹,只是因为内丹脱离本体三四百年,残留的原主气息早已消磨干净,新主比较好吸收罢了。
毕岸寒毛直竖,转身就逃。
珠串骤然脱离邪僧手腕,飞速旋转变大,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狠狠抽向毕岸!
毕岸侧身避过,折腰转体,挥手抓向佛珠。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一切仿佛慢镜头下的刀光剑影:修长的手指靠近佛珠,108颗珠子中的一颗蓦地炸裂,暗红血雾迅速氤氲开来,笼罩了周遭。
血雾带着腥臭,甫一吸入鼻端,就如烟花,在五脏六腑炸开,顺着血液流入四肢百骸!
毕岸踉跄了下,视线有些模糊。
天旋地转中,有嘶哑的暴喝镇压宵小,“以我之名,裁决你,滚出紫金山!”
带着温润光泽的白骨爪子扑向毕岸,后者条件反射地伸出一只手,与它轻轻击掌。狴犴珠的力量,顺着手臂涌向白骨爪子。
9月22日,秋分,昼夜平分。
指针缓缓划过6:00,紫金山日月同辉,属于神兽狴犴的裁决力量破开阴云,浩浩汤汤,直冲霄汉。
风定,尘消,天清。
邪僧站立的地方,宛如黑洞骤现,无声无息吞没了他。
临别一眼,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只剩下魂魄的神兽,你还能放几次大招?”
雷声滚滚,九霄有连绵不断的霹雳谪落。
刚刚还威风凛凛的铛铛嚎啕惨叫,“哇——安安快跑啊!建国后动用大招要挨雷劈的!”
毕岸头晕耳鸣,眼前血雾弥漫,强撑着躲进天文台里,暗自祈祷得星辰之力滋养多年的建筑能够抵抗住雷劈。
3
毕岸再醒来时,是在医院里。
明媚的阳光透窗而入,紫金山的战斗仿佛一场梦魇。
“安安,你醒啦?”白骨爪子嗒嗒嗒爬过来,状极乖巧,“大夫说你脱力,又中了毒,得好好治疗。”
毕岸闭眼感受了一下,身体里的狴犴珠还在与血雾缠斗,势均力敌,看样子一时半会是清不了毒了。这血雾说不清是什么毒,腥臭浓郁,闻着就令人作呕。
整条右臂疼痛难忍,他心思一动,抬头看了眼吊瓶,果然不出所料,还真是那坑爹的转化糖注射液。
他闭眼调整了一会儿,果断拔了吊针,一把攥住白骨爪子,杀气腾腾地质问:“你是要找死么?只剩下魂了,还敢放大招!”
他很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铛铛当场就给吓住了,结结巴巴地辩解,“可我大哥没有内丹,你又是肉体凡胎,发挥不出内丹的力量,我,我只能……”说着说着,它似乎觉得理由十分充分,登时跩了起来,色厉内荏地吼回去,“老子要不发大招,咱们都得完球!”
病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打断了一人一爪的争吵。
恢复男儿身的苏城双手插兜,围观了一会儿这别具一格的相处方式,冲毕岸一颔首,“昨天的事儿,谢了。”
毕岸友好地笑笑,小心眼的铛铛却一拧爪子,背对大哥,摆明了“宝宝很生气”。
“至于么?”苏城好笑地戳它,“你消耗了十分之一的灵魂力量发大招,满意了?”
铛铛偷偷瞄了眼毕岸骤然阴沉的脸色,哼唧,“大哥你忘恩负义,不讲道义,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它略略转过来一些,不满地指责,“你就没把聂淮安当自己人!”
苏城刚想解释,就被铛铛打断了,“如果昨天是大嫂被独自丢在天文台,你还会不会自顾自地往下跑?”
苏城沉默了下来。他是九龙山庄的主人,能跟他平起平坐的也没几个。聂淮安在九龙山庄生活得再久,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花钱雇来的凡人。
铛铛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说中了他的想法,心头火起,不满地推搡他,“你走!你走开!不理你了。”
毕岸有自知之明,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倒没那么多委屈,甚至还冲苏城笑了下,“要不,你先回我那儿住几天,我留在南京帮你找找内丹。”
兄弟感情濒临破裂,苏城也得好好梳理下崭新的人际关系,遂没有推辞,临走前交代他,“我擅长音波攻击,内丹应该有这方面的影响。新宿主可能会在音乐、播音等领域有天赋。”
毕岸活动了下身体,感觉问题不大,毒素可以慢慢清理,留在医院也没什么用处,午饭前办了出院手续,带着白骨爪子找酒店住了下来。
铛铛依然对大哥的不讲义气感到愤慨,看毕岸真个开始搜简家老宅的资料,不由嘟囔,“你怎么那么好欺负呀!他内丹没了就没了呗,让他老实做个凡人,看他还跩不跩。”
“乖!”毕岸甚敷衍地摸摸它,帮它把手机调到娱乐节目,转头继续浏览网页。
简家老宅有四百多年的历史,几经战乱依然残存。民国时期,简家人曾封存祖宅,迁徙到香港和美国。改革开放后,简家人回国发展,发现老宅早已多次易主,只好捏着鼻子买了回来,当做一个念想。
“简家的花园被拆过啊!”毕岸仔细分辨着那几张照片,差点喷了,“改成了……菜圃!”
油菜花好看又实用,缺衣少粮的岁月,在家里种点榨油做菜都行。简家后宅的花园,名贵花卉被铲得一干二净,种了铺天盖地的油菜花,一到春天,满眼黄灿灿,煞是壮观。
毕岸突然对能找到囚牛内丹不抱希望了。
“简家人回归前,宅子里住了常朱两户人家,花园就是他们拆的。回归后,因为巷子太窄,车辆进出不便,简家人并没有在此居住,而是雇了一对周姓老夫妻洒扫维护。”毕岸揉了三个纸团,笑望铛铛,“猜猜,是谁拿了内丹。”
铛铛放下手机,纠结地望着“常”“朱”“周”三个纸团,看哪个都有嫌疑。
它刚要随便指一个,娱乐节目播放结束,自动进入下一个视频——那是关于钢琴家常颖的采访。
“音乐的话,确实挺烧钱的。你像我们家,家里的第一桶金,是我爷爷卖了在南京的老宅,也不对,那宅子本就是别人的,战乱时期产权不明嘛。”落落大方的女子并不忌讳谈常家发家史,“我爷爷这人,挺有眼光的。当时他只要了一半的钱,剩下的一半换成了做生意的渠道。就这么着,我家才攒下了家底,能供得起我学音乐,出国留学,辗转世界各地,参加比赛。”
“诶嘿?”铛铛听到这里,一个激灵,“常?南京?老宅?”
毕岸已经去翻常颖的资料了,算他们幸运,常颖正是常家人的后代。
常家人,在音乐上有天赋,嫌疑非常大啊!话说常颖该不会是把内丹给吃了吧?
简竹听说后,对这世纪巧合叹为观止,决定打道去常颖所在城市,以世交的身份去见见她。
4
一行人到达常颖所在的城市时,常颖正在排练。这女子也是心大,没把简竹当外人,直接让助理开车把他们接到剧院来了。
简竹他们下飞机时就是傍晚,这会儿家家户户都在开饭,剧院外面弥漫的全是烧烤和炸鸡的香味。
白骨爪子属于自己不能吃,也得饱眼馋的,毕岸被它闹得受不住,只好在门口买了汉堡可乐吃给它看。
铛铛满意了,可有人却不满意。
台上正在调试小提琴琴弦的姑娘嘀咕了声,“垃圾食品也吃得下去。”
声音不大,可姑娘的话麦没关,扩散至整个剧场都听得一清二楚。
毕岸神情有几分尴尬,心里有掐死某爪的冲动。
简大小姐走到哪儿都是被恭维的存在,当即冷了脸,一推毕岸,“走,咱们去凯悦餐厅等。”
凯悦餐厅这十分接地气的名字与华新传媒一脉相承,都是荣华集团旗下的产业,同出取名废简爸爸之手。名字接地气,格调却很高冷,只接受预约订餐,会员制,不对外开放。
此名一出,那姑娘就忍不住出言讽刺,“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爱装啊!”
简竹面若寒霜,这回没等她回怼,正跟导演沟通的常颖当即摘了话麦耳麦,婷婷起身步下台阶,路过小提琴姑娘时,她转头冷笑低语:“你当着荣华集团大小姐的面儿秀优越?”
小提琴姑娘的脸色蓦然煞白,盈盈抬起了头。毕岸这才看清她的长相,不足两个巴掌大的瓜子脸,右颊有颗小痣,显得俏皮可爱,是朱瑜,那个小提琴明星。
直到在凯悦餐厅坐下,抿了口餐前酒,简竹才问常颖,“都到饭点了,还排练?”
常颖叹了口气,摆摆手,灌了杯茶疲惫地道:“联合演出的小提琴手晚到半小时,又不配合,可不就拖累进程了?”顿了顿,解释道,“朱瑜跟我家有点关系,我们两家原先住一个宅子,就是你们家那老宅!后来两家人没少走动,我俩不就认识了么。她小,我得让着她。”
毕岸与苏城对视一眼,他们本以为常颖就是囚牛内丹新主人,可如今看来朱瑜的嫌疑也不小。常颖和朱瑜的爷爷辈都在简家老宅住过,两人都学了音乐,成就旗鼓相当,会是谁拿了囚牛内丹呢?
毕岸不了解两个女孩,也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实在不好判断。
铛铛小声嘀咕了声,“我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音乐会在隔天晚上举行,相比于常颖的生无可恋,朱瑜倒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铛铛一算时间,就明白常颖的绝望了——两人总共一起排了还没十个小时。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朱瑜一上台就化作了自信乖巧少女,靠着强悍的乐感,硬生生保持了合奏的和谐。
苏城闭眼听了会儿,附耳跟毕岸道:“她应该是靠天赋,拉琴有炫技的成分,但是缺乏感情。没有感情的高潮,真不好判断内丹在不在她身上。”顿了顿,又评价常颖,“在普通人里算是有天赋的,但是吧,跟朱瑜比起来,更像是,努力型选手。”
毕岸糊涂了:“你的内丹,你听不出来?到底哪个嫌疑更大?”
苏城面无表情地倚回靠背,不好意思,他也判断不出。囚牛大人委实不想承认,内丹新主人的音乐成就可能不如普通人。
毕岸以前曾无数次思考,天赋型和努力型,哪个走得更远呢?白骨爪子坚持认为天赋更重要,但毕岸觉得天赋只是入行的敲门砖,天赋与努力相加,才能真正取得成功。
演出谢幕返场,有个简短的采访,正是这短短的七八分钟,终于露出了内丹的气息。
一袭露肩长裙的女主持玩笑似的抛出一个问题,“我看很多学音乐的强调乐器做工和产地,二位觉得重要么?”
常颖笑笑,解释,“这个吧,初学者真没必要追求太好的乐器,毕竟你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是吧?再说,普通人其实很难通过曲子判断乐器的好坏……”
“连乐器好坏都听不出,那还听什么音乐呀?”朱瑜突然打断她,一脸的理所当然,“首先你得懂音乐,才有资格去听演奏,不然那不是牛嚼牡丹么?”
常颖神情尴尬,试图给她往回圆,却赶不上朱瑜放飞自我的速度,“不是我说哈,乐器这东西,真不是你考个十级就能自称懂音乐的。别说什么家长不让学,现在谁家小孩没个零花钱啊,真心想学的话,家长不给报名,自己付学费嘛!”
这下,不但现场炸锅,网络上也跟着炸了。
朱瑜在南京南跟碎花裙小女孩的对话也被翻了出来,奇怪的是,有人觉得不舒服,有人却跟风骂持批评意见的人“穷酸柠檬精”。
有条微博是这么说的:“说交不起学费的,是生活在清朝么?不够热爱就说不够热爱,找什么理由呀!”
毕岸刷着评论,生生给气笑了。人家古人“何不食肉糜”,好歹还有个天生富贵的前提条件,这些秀优越感的人,真的是不食人间疾苦么?
台上,常颖终于忍无可忍,眼神如刀,直刺朱瑜,一字一顿地强调,“不是所有人都生而富贵,不是所有人都在温室里长大。你成年了,偶尔也该走出温室看看外面的世界。”
朱瑜蓦然瞪大了眼睛,似乎从未想过处处要风度的常颖,有一天会在公开场合怼自己脸上。其实朱瑜的眼睛很有欺骗性,瞪大的时候,有点不谙世事的天真。她就这样瞪着常颖,娇声娇气地嗤笑,“连温室都不能给孩子创造,养不起别生啊!”
常颖仿佛在看网上营销号给粉丝洗脑,生生给气笑了,“温室不是一夕搭建成功的,朱瑜,你也不是一出生就金尊玉贵。”
这句话不知怎么着,就戳到了朱瑜的爆发点,她倏地闭嘴,死死盯着常颖,眼里竟有恨意流转。
现场观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安静如鸡,一直插不上话的主持人暗自懊恼没提前给她俩台本,只得僵笑着奋力活跃气氛。
苏城从两人针锋相对之时,就提起了精神:带动情绪,是内丹气息外泄的途径之一。他闭眼细心感受了会儿,倏地开口,“是朱瑜!刚刚我感受到了一股迫不及待的亢奋感。”
“朱,朱瑜?”毕岸傻了,僵硬着脖子望向台上侃侃而谈的女孩,“你没搞错?明明,明明常颖成就更高……”
灯光璀璨,女孩明丽照人,带着勃勃的自信。自信是好事,可如果她的自信不是来源于自身,只是依仗囚牛珠,她又有什么资格秀优越?
苏城叹息一声,朱瑜得囚牛珠相助,本该取得更高的成就,然而这女孩却把心思花在了享受和炫耀上,真是白瞎了这么多年的助力。他生无可恋地盖住眼,“你休息得怎么样了?隐身术这种小法术能用了吧?是不是她,你带着我近距离贴近她,就知道了。”
5
深夜的停车场,难得喧闹。朱瑜在助理的掩护下上了保姆车,犹自带气。
幼年时,她与常颖还是好朋友,但两人每次见面,大人总要数落她不争气,练不好琴,说得就好像她没有努力一样。
她很努力地追赶常颖,常颖学钢琴,她学小提琴;常颖请名师,她家请不起名师,就花费更多的时间去练琴。可现实告诉她,天赋和名师,比没有方向的努力更重要。
天长地久的责骂与攀比,逐渐发酵成怨恨。朱瑜怨恨爷爷没有常爷爷的眼光与魄力,怨恨自己父母不争气,更怨恨常颖一骑绝尘。
某一天,朱瑜不怨不恨了。
她发现自己的天赋碾压了同龄人。
在那场国际聚会上,她凭着更小的年龄和更甜美的长相,成功取代了常颖,一炮而红。资源、金钱、流量,纷至沓来。
从此,她也可以躺在天赋上,舒舒服服享受天才荣光了。
她迷迷糊糊踏上云端,回首望向云下尘埃,突觉以往的自卑格外刺目,迫不及待地想要抹消掉。
车内,朱瑜冷笑一声,收起了手机。经纪人安排这场合奏,不就是看中了常颖在国际上的资源么?可自己又哪里差了?凭什么要接受她的提携?
疾驰的车辆陡然安静下来,她还能看到窗外的流光溢彩,看到前排助理和司机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了。
朱瑜迷惑地扫视四周,却没注意旁边座椅压出了一个坑。
毕岸带着苏城隐身,后者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了朱瑜的肩膀上,感受着囚牛珠。良久,苏城冲毕岸点点头,猛地捏紧了朱瑜的肩膀。
“啊!”朱瑜感觉黑暗中有人捏痛了她的肩膀,可是她四下张望,却找不到人影,她心头发寒,抖着声叫助理。
但平时对她有求必应的助理却只顾着跟司机聊天,半点都没注意到朱瑜的异常。
朱瑜抱紧前排座椅靠背,奋力挣扎,却挣脱不开钳制。
雾气朦胧,华光潋滟,囚牛珠遵从旧主的召唤,徐徐从朱瑜身体里钻了出来,照亮了车厢。
朱瑜陡然瞪大了眼,她记得这个!十岁那年,她从爷爷的收藏柜里翻出了一只锦盒,误吞了珠子,而后……
不,她是靠自己的天赋!她是天赋突然觉醒,跟珠子无关!
她心里疯狂地否定囚牛珠的助力,手却诚实地抓向囚牛珠,试图将其重新吞下。
然而,囚牛珠真正的主人在此,她又能做什么呢?
苏城一把握住珠子,华光在黑暗中渐渐熄灭,如同朱瑜的依仗渐渐粉碎成渣。她感觉肩头的那只手松开了,但似乎有什么羁绊被切断了,她绝望地到处摸索,企图找出那颗漂亮珠子。
毕岸临走前,看着跪地搜寻的朱瑜,低声叹息,“她自己,对突如其来的天赋,应当是有过怀疑的。”
人越是缺什么,就越是想秀什么,尤其是突然满足后,更是变本加厉,似乎这样做就能隐藏曾经的求而不得。
保姆车继续前行,路边LED大屏幕上正好转到朱瑜拉小提琴的宣传照上,女孩自信俏皮,微微扬着下巴,睥睨观众。
“看啊,咱们朱瑜多自信!”
前排传来助理的笑声,朱瑜跪在地上,怔怔望向那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心底纷乱成海藻团:她以后,还有这个底气么?
遥远的天桥上,邪僧手捻佛珠,似笑非笑望着苏城与毕岸,慢慢转身向远处走去。
夜风吹起缁衣,猎猎作响,宛如乱局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