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明显冷了起来,今年的秋天似乎冷得特别快却并不见短,明明金黄的叶子还挂在枝头,可你总会觉得冷风能吹进骨头里。念尘把手抄进袖子里时一下想起了梓乔,也不知道她身边的厚实衣服多不多?脑海里浮现梓乔的脸,白得总像较旁人少一丝血色,年纪明明与自己相仿却总有种说不出的沧桑感,倒不是面相上老气而是一种感觉,梓乔和以前的器苑到底有什么故事呢?
“你歪着头发什么愣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说曹操曹操到,念尘抬头看见梓乔站在院门处看着自己。不禁打量了一下对方,一身半旧的夹棉袍子依然是素白色的没半点花纹,脚上的薄棉靴子倒是似乎有某种花纹在面上,脸上没胭脂头上没珠钗,一头乌丝用一根银白色绸带束着,除了这,浑身上下最浓的颜色恐怕就剩两只黑眼球了,倒衬得整个人仿佛被冰罩着一般。“想你,你这不就来了。”一边回答一边走过去,念尘跟着梓乔一起向辅苑的居所走去。
“想我干嘛?我又不欠你钱。”梓乔浅浅的勾着一丝笑打趣道。“我倒巴不得有一天能当上你这阿少的债主,那我得多富裕。”念尘笑着回应。梓乔笑得稍微深了一些但很快就收了回去问道:“诶,你说,今天会不会又有什么事情派下来?”“还真说不一定,自从你替户部尚书的三公子解决了那件麻烦事,陆陆续续总有些事情派过来。”“有事情做总是好的,说实话,我们器苑也似乎太萧条了些。”
念尘闻言扭头看了一眼梓乔问道:“阿梓,过去的器苑是什么样子的?”
梓乔也扭过头看了念尘一眼又继续看着路答道:“怎么,辅苑大人没和你说过?”
“嗨”念尘也转过头来看着前方说:“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再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她都说什么了?”梓乔面无表情地看着路也不抬头。
“只说过以前的苑首在时器苑十分的热闹,每天迎来送往的好多人,实力也强悍,整个降灵阁是没人敢惹的,便是辅台见了以前的苑首也要客客气气。”
“以前的大家是招摇了些。”梓乔淡淡地回答。
“那你呢?你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念尘看着梓乔微微低垂的侧脸问。
“我?”梓乔似乎有些意外,但却依然只盯着路面看,“我就是这个样子啊,恩,比现在要小一些,现在老了啊。”
听到这个答案念尘直接翻了一个白眼,简直要被这个看似正经的家伙气死。
刚接触的时候,念尘觉得梓乔是一个沉默寡言而又孤僻的人,无论看谁总是像是笑着的可却又说不出的疏远,可慢慢接触得多了,才发现这家伙有时顽劣的很,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冒出什么话或做出什么事来让你哭笑不得。
“诶呀呀你是要气死我是吧,每次问这个问题你就胡说八道。”念尘作势轻轻拍打了一下梓乔的胳膊,果不其然看到梓乔在偷笑。“看你平时一副端正的模样,私底下竟如此不正经,早晚叫大家都知道了去好惊掉下巴。”
“本来就是嘛。”梓乔一边盯着路一边笑嘻嘻地回嘴。
“是什么是!难不成你以前做阿少的时候也是这般没个正经?还有,你老盯着路面干嘛难不成地上有钱?”
“说不定呢,除了我们器苑这阁里还有几个穷人?你没见那个叫茗儿的小丫鬟都有几件拿得出手的饰品。你也一起仔细看着点,我俩争取给年夜饭添一道菜。”
梓乔的话是越听越没谱了,念尘索性不再搭理她,自顾自说着:“你回来后谣言其实挺多的,也不知道你听到了多少。我虽然时不时就能听到些,可总是些有的没的的,弄得我反倒好奇起你以前的样子。我也不是没跟辅苑大人打听过,可她不外乎就是说你天赋高啊、出身寒门啊、杀过妖王啊、深受老苑首喜爱啊之类的,再要么就是说你热心,总是护着下人。其他的从不肯多说什么,我听到的那些传言她总是告诉我不要信,可那些传言是哪来的呢?你以前是得罪过谁吗?还有,为何你回来,仿佛那些老人儿都那么吃惊?”
梓乔默默听着也不打断她,直到念尘停下来才慢悠悠地回答道:“辅苑大人说的没错,不用听那些传言,我以前就总是招人议论,本以为这么久过去了,没想到还是一样。”
“他们为什么总是议论你?”
“我不一样呗。”
“你哪里不一样?”
“这降灵阁里但凡是有个名号的基本都是有些个背景的,别管显赫不显赫,也别管是不是都要写到族谱外边去的分支旁系,总之真要论起来要么是哪个派系的徒弟,要么是哪个望族名门的子弟,像我这样彻头彻尾的寒门子弟真是稀少的很。而我还直接跟在老苑首眼前做了她最喜欢的弟子,你说,能不惹人非议么?”
“你以前是什么样子?你回来后有一次在后厨房和莲花碰到,她和我打听你,那时我也才刚认识你,她便拉我到一旁说她听说你是个飞扬跋扈不好相与的。”
“她?”梓乔嗤笑了一下说道:“她嘴里的话也能信。”
“我自是知道她的为人,便不可能信她。可我真的对你和以前的器苑很好奇,毕竟斩杀妖王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说是那么说,你以为就凭我一个能办到?还不是当时器苑人多势众加上老苑首压阵,我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念尘刚想继续问,两人却已走到了辅苑雅言的院所门前,只好作罢,叩开门后一并走了进去。
雅言正拿着一份卷轴端详着,一旁的茶盅冒着热气。“真的又有事情啊。”雅言闻声抬头看见二人一前一后的推门而入,念尘的声音和表情都摆明了不想做事,梓乔则盯着卷轴面无表情。雅言一边示意二人坐下喝茶吃点心,一边扬了扬手里的卷轴说:“又来事情了。是个关系户。”
念尘接过卷轴一脸好奇的打开,梓乔则捧着一盏茶侧着脸看着。卷轴还是宣纸的,系着黑色丝绦,证明和朝里无关也不是紧急的事情,“关系户?您老人家的熟人?还是谁的?”念尘嘴里手里都没闲着。“什么我的熟人,我在这孤身一人哪里来的熟人。”雅言抿了口茶回答道。“那是谁啊,走关系递卷轴进来,非富即贵啊。”念尘嘴里自言自语,手上已经利落地将卷轴展开来,梓乔也凑了过来。
卷轴的内容很简单,城西一户祝姓人家最近三个月遇到了怪事,府里上上下下好多人都无缘无故的身体变得虚弱,要说是病了倒也不算,可就是人不精神,整日无精打采的。祝家家主是出了名的善人,自然不会亏待自家下人,早早请了好多大夫看过,却都只是说气血亏虚,可无缘无故一大家子一起气血亏虚也太说不过去了吧?何况是大名鼎鼎的祝家,如果连他家人都能气血亏虚,怕不是全城人都要病倒。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至于惊动到降灵阁,问题是一个月前身怀六甲的祝家大少奶奶突然小产,虽然因为月份尚小没伤到大人,可死胎的模样却甚是骇人,通体的黑毛不说还有两颗尖尖的獠牙!家里的老婆子当场就吓昏过去一个。祝家惹了东西的谣言也不胫而走传的尽人皆知。
“这祝家可是那个本城最大的药材商人?”梓乔看完卷轴坐正了身体,慢慢抿了口茶才问道。“正是那个祝家,所以说他家人气血亏虚是谁听了去都要当成笑话的。”念尘一边回答一边收拾起卷轴。
“还有那小产下来的怪胎”雅言接着说道:“祝家有名不仅是因为他家是第一药材商,还因为祝家家风正、人心善,上上下下可以说没一个恶人,代代信佛,本地只要是叫的上名字的寺庙就没有他们家没添过香火钱的。我去若震寺也经常能看见祝家的人,那里的住持跟祝家颇有交情,若说他家惹了东西我是不大信的。”
“所以才更为古怪不是么。”梓乔看着雅言说:“这样的人家按理说是功德深厚、神佛保佑的,就算是有什么东西想打他们家的主意怕也要掂量下自己的修为够不够。而上天更不会降罪于祝家。”
“所以才托了关系递卷轴进来要我们出面啊。”雅言瞥了一眼卷轴给自己续上茶水。
“到底是谁的关系啊?能直接托到我们这来。想必是在辅台那里也能说得上话吧?”念尘问。
梓乔也是一脸好奇的看着雅言,雅言看了她一眼说道:“这人念尘不知道,你可熟悉的很。”
念尘闻言颇为奇怪的扭头看了看梓乔,梓乔也是一头雾水。雅言放下茶盏看着梓乔说:“是任岩,祝家通过他递了卷轴进来。”不出所料,梓乔的面色沉了下来。
念尘也吃了一惊,在雅言、梓乔二人面上来回看了几眼不敢说话,任岩与器苑的渊源念尘还是略知一二的,连雅言都曾特意嘱咐过她少在梓乔面前替这人,祝家估计并不清楚这点才托任岩递卷轴到器苑,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悔青了肠子。
雅言此刻只盯着梓乔看,当初拿到卷轴时她心里其实便断定祝家是要白费力气了,可现如今任岩的面子不是轻易谁都能驳的,反正到最后还是他们师兄妹之间的恩怨,自己何苦来要卷进去?接了卷轴是按章办事,卷轴被送回去任岩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祝家怎么搭上他的?”梓乔面部表情的喝着茶水边问。
“任家本来就是医学世家,这些年任岩又接管了医政局,连降灵阁里的医者们也归他管,祝家搭上他不足为奇。”雅言解释道。
一时之间二人都没再言语,各自喝着手里的茶水仿佛那卷轴就不存在一般。念尘终是等得不耐烦,开口问道:“那这卷轴到底是留还是退回去?”
雅言依然没开口,静静地看着梓乔等着对方的定夺。而梓乔的脸上早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阴沉之色是另二人的错觉。梓乔慢悠悠地又喝空了手里的茶盏,才结果卷轴开口道:“当然是留下啊,难道你有什么适当的理由退回去?你若无事,午后我差人送信过去祝府,明日一早我们便过去看看。”说罢起身向雅言告辞,念尘也只好跟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二人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些有关祝家的消息,别的一概没谈。念尘是没想到,梓乔是不想提。梓乔心里想着刚才自己答应下来时,辅苑雅言的反应还真是不出所料。她定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接下这件任务,也一定早就预备好在自己大发雷霆摔了卷轴后的劝慰之词,自己也料定了她不会替自己回绝了任岩。这老太太啊,还真是一点没变。
这边厢的雅言倒真是愣了好一会儿,她盯着梓乔刚才用的茶盏回想着刚才梓乔的一举一动,这姑娘跟以前怎么差别这么大?她这些年是经历了什么?
次日一早,器苑的小马车便驶到了祝府大门前,没想到祝府的人早就开门候着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领着好几个仆人,还有一个打扮利落、斯文的年轻公子,似是主人模样。见器苑马车停稳了,这年轻公子忙指挥着人搬好杌子,又急忙施礼问好。念尘下车站定后一边回礼一边问:“敢问公子是?”年轻公子忙回答说:“在下祝安,见过念尘姑娘。”又侧身向梓乔的方向,重新拱手问好:“见过梓乔姑娘。”
梓乔边回礼边暗自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年轻公子,脸庞干净、眼神清澈,不说是多英俊潇洒,但一看就是斯文礼貌、教养良好的人,穿的也不是什么绫罗绸缎,干干净净的藏青夹袍子显得人更成熟几分。“公子怎么知道我二人哪个是哪个?莫不是以前见过?”祝安急忙解释道:“是有人向我们介绍过梓乔姑娘喜着素白,这才知道。”“哦?”梓乔微微一笑“原来如此。”一旁的管家这是插言说:“二少爷、二位姑娘,老爷和大少爷已经在里边候着了,还是快些进去吧。”祝安闻言急忙拱手示意,将二人让进府里。
一进大门便可闻到药味,越是往里走越是浓郁。祝家老少家主早已候在正厅,备好了上好的茶水点心,见祝安引着两个年轻女子走进来,心下知道这人是请来了,忙起身迎接。“有劳二位姑娘,辛苦辛苦!快请上座!”梓乔和念尘自然推让一番,宾主依次落座后,梓乔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人,祝家老家主一脸的慈悲相,少家主也就是祝家的大少爷也是慈眉善目之人,只不过却是一脸的病色,青白青白的看着叫人不禁替他担忧。
“少家主这是?”梓乔直接开口问道。听到自己被点到,祝家大少爷祝平忙笑着示意:“不妨事不妨事,二位姑娘不必惊慌,在下虽然近些年身体虚弱但不是什么会传人的病,还请二位姑娘放心。”“我没别的意思,当年也学过些杏林之术,所以有时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真是见笑了。”梓乔在座位上拱了拱手,祝老家主倒是一脸和善地摆摆手说:“无妨无妨,知道梓乔姑娘当年也是医术高明之人。。。。。。”可话音未落便被祝家大少爷咳嗽一声打断了,祝老家主即可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失言了,忙有些尴尬的笑笑端起了茶杯。
念尘看出了这里边的原由,侧过脸看着梓乔那眼神示意她说些什么,总不能一直这么小心翼翼地吧?梓乔心下明白,便笑着对祝家父子三人说道:“我不知道到底是谁说了些什么,但我与任岩毕竟师兄妹一场,即便当初因为某些原由发生过争执,也抵消不掉我们之间的同门手足之情,三位大可放心,还请不要如此拘谨。”
祝二少爷祝安闻言立刻送了口气:“我就说么,爹,大哥,梓乔姑娘一看就不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要不然人家还能答应帮我们忙?”祝老家主和祝大少爷忙不迭的点头表示同意。
一家三口的反应看得梓乔和念尘失笑,这祝家人当真是心思单纯到极致的,估计脑子里除了悬壶济世没别的了。
“大哥,要不你让二位姑娘帮你瞧瞧脉?人家毕竟是降灵阁的人。”祝安提议道。
“这。。。。。。恐怕不太好吧。。。。。。”祝平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对面的二人有些为难。
祝老家主似乎也不知该怎么办,没想到梓乔直接走了过去说:“可以呀,我虽医术不精但阁里圣手无数,我们器苑的辅苑便是个高手,我权当是替她老人家打打前哨。”说着便抓过祝家大少爷祝平的手腕摸向脉门处。谁知刚一搭上,边听到一个小丫鬟从里院跑进来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少奶奶昏倒了!”
“什么!”祝家大少爷闻言几乎是跳了起来,只顾得上向众人拱了下手便匆匆向里院跑去。祝家老家主急忙解释说:“二位姑娘,我家大儿媳自从小产,身体虚弱,水米难进,这怎么又昏倒了?”“爹,你别慌,我们赶紧一起去看看吧,管家叔,烦请您喊一下今日的坐堂大夫回家里。”祝二公子一边搀着自己的爹,一边吩咐着。
“我二人可否一同前往?”梓乔急忙问道。
祝家父子对视一眼觉得没什么大碍,便引着二人一同向里院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