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不是福公公当值,于是便比平日起得稍微晚了一些。等他梳洗完毕,吃过早饭,赶到自己的主子屋中伺候时,发现自家主子刚要用早膳。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行至桌旁伺候着。
今日的早膳是极为普通的包子、米粥和小菜。福公公常觉得自家主子比起其他的皇亲贵胄来朴素了许多,比如在饮食上,虽然格外讲求精致但绝不铺张浪费,许是小时候有许多时间是在宫外度过的,故而到现在对民间的饮食也保佑着一份热衷。平日里时不时来了兴致,便拉着自己还有贴身侍卫们去某个店铺里吃东西,或者买来某样吃食连府里的下人也能分上一些。可要说自家王爷平易近人吧,浑身上下那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却始终不曾消弭。下人们都敬他,但也都怕他。
福公公已经是个六十几岁的老人了,虽然心里对自己的主子十分敬重,但多年相处下来,也不免夹杂着一丝看待晚辈的慈爱之心。想当初,王妃将两个孩子托给自己的时候,甚至叫两个五岁大的小娃娃冲自己一个阉人行了礼!自己当时震惊地无知所措,一个没什么权势的阉人,哪里敢受如此大礼!震惊之余,他也被王妃的诚意和尊重深深打动,加之平日里王妃就是一个对下人极为仁慈的主子,所以,福公公从未怀疑过王妃托孤的真诚,当下他便向王妃磕头发誓,说自己一定拼了性命护两位王子周全!哪曾想,尽管自己小心翼翼打起十二分的谨慎陪着两个小主子在宫里宫外度日,但百密一疏,五年之后,一场火灾还是没了一个。
正喝着米粥的王爷随意扭头看了一眼,正看到自家公公一脸复杂的感慨之色,不禁好奇地问道:“福公公?你这一大清早的变脸给本王看呢吗?”
听到王爷问自己话,福公公才醒过神来,忙调整表情,笑着微微鞠礼说道:“王爷又拿老奴开玩笑。老奴哪会那种把戏?”
年轻的王爷心情似乎不错,笑着一边继续吃饭一边问:“那你这一脸复杂的神色是想什么呢?”
福公公犹豫了一下,觉得要是实话实说不免会扫了自己主子的兴致,于是便说:“还不是前几日王爷您一直被困在宫里,杂家这心里啊,到现在还有些后怕。”
“后怕什么呀?怕宫里那两位吃了我?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吗?等下我快些吃,吃完了公公陪我去个地方,我。。。。。。”结果没等他说完,一个小厮急冲冲地跑了进来行礼禀报:“禀王爷,宫里来人了!”
“什么?又来人啦?”福公公只埋怨自己是个乌鸦嘴,好端端的提什么宫里啊,现在倒好,说曹操曹操到了。
“不慌,来的是什么人你可看清楚了。”年轻的王爷倒是十分镇定,抬手示意福公公也不要慌张,放下粥碗向门口等话的小厮问道。
“是一个公公,带着几个随从。”
“可认识?”
“回王爷,小的才进府伺候没几日,不甚认得全宫里的人。还请王爷恕罪!”
“这有什么可怪罪你的。年轻还是年长?穿什么样的袍子?”
“是个年纪大的,看着,和福公公差不多。穿了件藏蓝色的袍子。”
“哦?竟是这个老东西?”王爷与福公公俱是一愣,对视了一眼后,福公公说:“王爷,无论如何,还是不能怠慢了。这会儿怕是得赶紧请进来了。老奴去迎?”
王爷略微一思索吩咐道:“那倒不必,公公你就在这伺候着本王用膳就好了。你。”一指那个小厮,“赶紧去把人恭恭敬敬地请进来。快去。问你你就说本王才起没多久,刚开始用早膳。”
“是。”小厮得了命令,转身急忙又跑了出去。不多时,就把人领了进来。
人未到声先到——“王爷万安!老奴给王爷请安了!”同样尖细的嗓音,可对比起来却远没有福公公说话时的忠厚感。
王爷一副又意外又惊喜的表情,在福公公的搀扶下起身迎接来人,一把捞起跪倒一半的来人,说道:“诶呦呦,安公公,您老人家这是干嘛?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使得,王爷也是老奴的主子,奴才给主子行礼天经地义。”满脸堆笑的安公公作势又要跪下去,福公公急忙一把将他扶住了,也是笑容满面地说:“安公公,跟我们王爷这还生分什么呀,您可快些别了吧。”
“就是,就是,安公公同福公公一样,从本王小的时候就照顾本王,虽说后来见面机会少了,那也不能生分了啊。否则传进太后宫中,太后听了该伤心了,若是陛下怪罪下来,本王可该如何说好啊?”王爷一脸的为难之色。
“啊?啊,哈哈哈,看王爷您说的。那老奴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安公公轮替看了王爷和福公公主仆二人一眼,笑着直起了腰。
“安公公今日是?”王爷也跟着笑了几声然后问道。
“诶呀,看老奴这脑子,真是上了年纪就不够用了。光顾着跟王爷问安,险些忘了正事。”安公公做出懊恼之色,向后伸出手,后边一直弓着腰的仆从里,离他最近的一人双手奉上了一道檀木匣子。安公公毕恭毕敬的接过来,打开匣子取出一个金黄色的卷轴来。
果然是圣旨!
“敬王接旨!”安公公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就冷了下来,眼皮耷拉着根本不再正眼看对面的主仆二人一眼。福公公搀着自家王爷急忙跪倒。
“宣太后懿旨,着敬王即日进宫,陪太后祈福至冬至大节。钦此!”
又要进宫?主仆二人均是一惊。福公公心里更是急的入油锅上的蚂蚁一般:“这才从宫里回来没几日便又要应召进宫,而且还要住到冬至大节!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是要对自家主子动手了?”
“敬王爷,快接旨吧。”安公公恢复了一脸假笑,弯腰将圣旨递了过去。
“微臣遵旨!”敬王爷升高了双臂,恭恭敬敬地接过了圣旨,然后仔仔细细地卷好放入檀木匣子里,递给福公公说:“公公快些将圣旨收好,老规矩,每月初一十五记得上香供奉。”福公公急忙照办,仿佛捧着什么天下至宝一般将檀木匣子捧在手里,弓着腰在一边候着。
“王爷真是对陛下和太后的忠贞之心感天动地!试问满朝文武有几人能对圣旨做到如此珍重!杂家回宫一定将王爷的心意禀明圣上和太后,嘉奖王爷!”安公公感动的几乎眼泛泪花。
敬王也十分动然地说:“这是为人臣子应尽的本分,平日里不能随时陪伴在太后身边,本王心里十分自责,多亏有安公公在,说起来,本王还要多谢公公。”说罢向身后不经意的伸了下手。
福公公心领神会,一手依然牢牢地捧着檀木匣子,另一手递给自家主子一个颇有些分量的荷包。敬王拿到荷包后极为自然地向前递了过去:“安公公也真是辛苦,眼下的日子虽说早晚起了凉,夜里也冷得紧,但白天里的日头还是毒辣的很。安公公替本王在太后跟前尽孝,还要往本王这跑。这几日本王身体不是很舒服,早上起来的都有些晚,眼下来不及给公公准备谢礼,这点茶饮钱公公一定要收下。”说着,就把荷包塞进了安公公手里。
“诶呦呦,这可折煞老奴了!都是老奴的本分,王爷谬赞谬赞了啊!”安公公看着荷包挡了回去。
“诶,公公若是不收,那就是嫌弃本王了?”敬王将荷包又推了回去。
“那,老奴就谢过王爷了!”安公公鞠了一礼,“老奴就不再多打扰王爷用膳了,老奴告退。走——”说完退了两步,扭头领着那几个仆从趾高气昂地走了。
待他走出院门,福公公才叹了口气,直起身子锤了锤腰,满脸厌恶地说:“这老东西,上我们这打秋风!呸!”
敬王看着自家公公,安慰的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意他不要介怀。
福公公随即脸上露出十足的担忧之色说:“王爷,这怎么又招您入宫啊!还要待到冬至大节,这,这是要?”
敬王转身走回桌旁重新坐下,看着已经冷了的米粥、包子,全然没了胃口,唤了一个丫鬟进来将食物撤去,冷着脸沉思片刻说:“公公不必担心,虽然那头断然对本王是没什么好心思的。但若说这么急不可耐的做些什么,倒也不至于。等下公公你替我做些准备,今日宫禁之前本王必须进到太后宫中去。”
福公公也深知圣旨不可违,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满脸担忧地走去替自家王爷准备去了。
福公公走后,敬王独自坐在厅里脑子里飞速琢磨着这道突如其来的圣旨背后到底是何用意。打着陪太后祈福的旗号看上去是毫无问题的,可这时节离到冬至大节还有好些日子,无论怎样看起来都刻意的太过明显。如果宫里要做什么动作,大可前些日子便动手,为何要搞如今这般动作?还是说故意以此掩人耳目?最近也没听说宫里有什么事情发生,如果说是单纯的真就为了祈福,至少他是不信的。
手指轻轻地扣着桌面,敬王冷冷的脸上隐隐显出一丝敌意来,但又瞬间将它压制了回去。
“看来,要赶紧找机会联络那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