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辰时过了梓乔才醒来,起身收拾妥当吃了些头夜里悯阿婆送来的点心当早饭,然后坐在客室的椅子上一边等人将自己的东西送来,一边盘算着院子要怎么收拾一下。就这么呆坐到晌午,又是被喊去雅言院里吃了饭,回来时发现送东西的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急忙清点物品清算费用,然后开始一件件的往屋子里倒腾。
等到真真正正的全部收拾妥当已是日头西落。正想着等下怎么解决晚饭的时候,莲花的声音竟从院门外响起。
“梓乔姑娘在吗?”梓乔微微一皱眉,心想着她来干嘛,嘴上还是带着三分笑意的回答道:“在啊,莲花姑娘怎么来了?快进来坐!”只见莲花穿着一件土黄色的旧棉布夹袄,脸上也没施半点粉黛,头上也仅仅是戴了根素银钗子,全然不似初见那日的精神利落。
“诶呀?”梓乔做惊讶状“莲花姑娘这是还没好?有没有请大夫瞧过?”然后又转向莲花身后的茗儿说:“茗儿姑娘也不拦着点你莲花姐姐,有什么事派人来就可,我收到消息自会去见你姐姐,何苦折腾她。”
茗儿一改此前的模样,甚是委屈地回答说:“梓乔姑娘您这就是冤枉茗儿了,莲花姐姐怕我办事不利一定要自己来,我哪里拦得住啊。这一来,那几壶苦汤子怕是白吃了。”
“诶,我又不是纸做的瞧你说的。”莲花忙拦下茗儿的话头,又笑盈盈地对着梓乔说:“不妨事的,莫听这丫头耍嘴皮子,请大夫倒是不必的,梓乔姑娘有所不知,我也是正经的医徒出身,虽不是什么个中高手,但给自己配几副小药还是不在话下的。”
梓乔此刻倒是真有点惊讶,没想到这头发丝都透着精明的莲花竟然也是个医徒出身,但此时此刻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问道:“这样那我也算是可以放心了,否则因我莲花姑娘你才着了风寒,我这心里一直是过意不去的。只是不知今日莲花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好事。”莲花盯着梓乔的脸笑着说:“我才收到消息,辅台大人请梓乔姑娘一同用晚膳,所以特来通传。梓乔姑娘请吧。”梓乔闻言一惊,但随即回答道:“烦请莲花姑娘稍等片刻,我锁了门就来。”
一路上梓乔脸上看似无异但心里却一直打着鼓,就算是当年辅台大人也只是在必要的时刻才同自己说上几句话,还都是吩咐任务的,私底下从不曾有任何来往,今时今日怎么突然想起请自己吃晚膳?悄悄瞄了一眼一旁的莲花,被土色旧夹袄映得更黄上几分的脸上挂着毫无温度的笑容,便打消了同对方打探消息的想法。“算了”梓乔心里想“见机行事吧。”
三人要去的并不是辅台的私人院所,而是那日梓乔等了半日的暖阁。一桌简单的但精致的饭菜摆在红木桌子上,已经等在那里的辅台穿着官服,一脸严肃。三人见状忙上前施礼问安。
“都坐吧。这个小丫鬟是?”见辅台问到自己,茗儿不等莲花开口急忙回答道:“回禀辅台大人,我叫茗儿,一直跟在莲花姐姐身边,今日得见辅台大人倍感荣幸。”莲花默默地看了一眼茗儿没说话。
“哦,原来是莲花身边的人,惠儿,带她下去和你一起用膳。”说罢便不再看茗儿一眼,而是抬手示意莲花和梓乔入座。茗儿压下满腹的不满跟随辅台身边叫惠儿的小丫鬟去了别的房间,莲花暗自白了她一眼然后迅速摆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择了辅台对面的凳子坐下。
辅台没察觉莲花的小心思,倒是看见了莲花与往日不同的装扮和愈发泛黄的脸色,“怎么了?病了?”莲花急忙回到:“前日送梓乔姑娘回去着了风寒,已经好多了,咳咳。”听着这两声咳嗽,梓乔真是忍不住心里为莲花喝彩。
“那这几日就歇着吧,反正最近无事,别闹得严重了。如果有需要,禀报给我我吩咐下去自会有人替你诊治。”辅台大人不无关心的说。
“莲花谢谢辅台大人关心!小病一场岂敢惊扰诸位圣手,我已经服了自己调配的小药,已经好多了。”莲花起身又施了一礼。“好,快坐吧,自己人不要这么客气。”辅台冲莲花摆摆手,然后转头对梓乔说:“知道我喊你来用晚膳是为了什么吗?”
梓乔低头拱手道:“还请辅台大人明示。”“你看这是什么?眼熟吗?”辅台盯着梓乔回手掀开了一早就放在身侧的暗红大托盘上的红绸,一套崭新的用金丝银线绣着繁复暗纹的墨色官服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托盘上,傍边还有金灿灿的腰牌和镶嵌着美玉的明晃晃的银冠。
红绸被掀起来的那一刻,梓乔的眼睛如同被点亮的火把,迸发出的光芒几乎将那晃眼的银冠都衬得暗淡几分,一旁眼都不眨一下的莲花甚至在梓乔的脸上看到掩不住的红晕,第一次,莲花才觉得这人有了生气。
一直紧盯着梓乔的辅台丝毫不惊讶于对方的表现,毕竟这人是这所降灵阁成立以来最年轻的阿少,而且比起天分,让所有人更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赤诚之心。不惧艰难、不畏生死,这八个字说起来容易,但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辅台一言不发地将大托盘交到梓乔手上。
那托盘和所盛之物略有些分量,但梓乔感受到的却比之不知沉重上几倍。梓乔的目光恨不得看遍这墨色官服的每一丝纹理,看遍这黄金腰牌的每一寸花纹,当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银冠上时,她再也无法挪开哪怕一点视线。
是它,那是她的冠,那是她佩戴了七年的银冠,她熟悉它上面所有镂刻的弧度,她深知它上面曾加持了几道符咒,那块美玉是当年入阁时老苑首亲自为自己挑选、打磨和镶嵌的,在那七年里这块美玉象征着一种荣耀,全器苑当年上上下下十数人,只有自己有这份恩宠。而美玉正中的一点暗红,是当年那场让自己一战成名的恶战里,将敌首一剑穿心时对方飞溅的心头血。梓乔的指尖几乎是颤抖的,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银冠,碰触的一刹那银冠似乎活了过来,梓乔仿佛听见银冠在低声向自己诉说着什么,梓乔的整颗心胀得发痛。
莲花丝毫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和不解,她不知道当年的梓乔究竟是怎样的人物又过着怎样的日子,仅仅是一个银冠哪怕它象征着一个官职又为何能引发对方这么剧烈的反应。可经历过当年的一切的辅台,却对梓乔的反应丝毫不感到意外,而且表面上辅台看起来波澜不惊,但内心里却暗暗庆幸自己的决定,“赌对了,梓乔,还是那个阿少。”
待到梓乔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辅台开口道:“衣服是重新做过的,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料子早就糟了,样式也改过。腰牌倒是前两年接到朝廷旨意统一打造的。至于这银冠。”辅台顿了一下,抿了一口桂花酒才接着说道:“你以为它早就不在了吧?”说罢复盯着梓乔的双眼。
梓乔眼神一黯,苦笑一下回答道:“梓乔不敢欺瞒辅台大人,我真的以为,以为它被。。。。。。”边说边忍不住抬起右手再次抚上那顶银冠。
辅台见状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梓乔的肩膀说道:“你这孩子啊,也难怪能这么想。当初你那副样子,又自己请辞离去,说实话,连我都猜想今生是再也见不到你了的。他们把这银冠送到我面前时,我是真有心炼了它,毕竟那玉上带血没办法传给下一任佩戴,也不能就那么置之不理,可我想了又想终究是没舍得,找人妥当保管起来本想着只当是留个念想,谁曾想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你佩戴它。”
辅台又饮了口桂花酒,给自己斟满的同时也给梓乔和莲花斟了一杯,待二人谢过并一饮而尽,才又开口道:“这许是老天爷给你的暗示,梓乔啊,这次你能回来可知本辅台为你压下了多少人的异议和反对?”
梓乔忙起身施了一礼回答说:“梓乔知道,辅台大人的恩德梓乔没齿难忘!今后定当竭尽全力,为我阁荣耀和全州府百姓安危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哎,坐坐,你这点我是一万个相信和放心的。快坐下吧,别鞠在那了。”辅台挥挥手示意梓乔坐下,然后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但我也不是没有顾虑,毕竟你当年的行事作风太过于不合规矩,虽然我也知道,你自幼便是由器苑的上一任苑首带在身边管教,自然难免受其影响颇深,但今日不同往日,你若再不守规矩别说我也保不了你。”
梓乔在座位上拱了拱手道:“还请辅台大人放心,这几年来梓乔夜不能寐,无时无刻不为当初的所作所为追悔莫及。如今有幸能再次效力于降灵阁,一定按规矩办事绝不越矩。”
辅台满意地点点头,说:“行了,我还是信你的。明天一早你的任命状就会传遍全阁,但这一次就不搞什么典礼了毕竟要按规矩办事。好了好了,光顾着说这些菜都凉了,快吃快吃,看看阁里的饭菜还合不合你的口味”至这顿饭吃完,三人都没再提任何公事,时有交谈也都是些闲话。
从暖阁离开已经是酉时,莲花和梓乔的居所方向正相反,梓乔谢绝了莲花的提议在月色中端着大托盘独自离去,莲花则带着茗儿返回自己的院所。
“姐姐,那大托盘里是什么啊?”茗儿提着灯笼照着路。“是官服、腰牌和头冠。”莲花随口答道。
“官服?”茗儿大吃一惊,手里的灯笼都跟着一晃。“照路!大惊小怪的成何体统!”莲花心里本就有些不痛快,此时此刻看茗儿更带了几分不顺眼,茗儿有所察觉后急忙低头不再言语。
又走了几步路后,莲花调整了语气说道:“可不是官服么,你当真以为那梓乔是什么一般角色么,一顿饭的功夫人家就又成了器苑的阿少了。”发现莲花的矛头转了方向,茗儿悄悄舒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接话道:“这么厉害?看她之前的样子,还真看不出来。”“可不是,竟藏得这么深,看来是我们小瞧了人家。明儿起,你我还需要多多打听些消息才好。”莲花叮嘱着。“是,姐姐放心,茗儿记下了。”
又走了几步路,莲花忽而冷笑一声道:“哼,你别以为这器苑的阿少是什么好职位,便是送给我我也不见得稀罕。这不,刚复职便有了棘手的差事等着她呢,你且瞧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