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枫觉得自己可以告辞了。
陈宁和陈容已然当面背着自己悄声商量了,虽然内容自己未必不清楚,但这个姿态释放的信号,却是很明显的。
景王之事……关系身家性命,党同伐异,非至亲至交不可言说。
双方原就是立场两异、相看两厌的两方,本就没有什么信任的基础,既已互通了情报,达成了目的,那么合作,也就到此结束了。
况且自己已经得了《九阳大开经》这条线索,拿到了想要的信息,也就没必要再像先前陈容要端茶送客自己反要硬留下来那样,是该离开这兴国府了。
陆枫根本就不想在此时、此地,和陈宁、陈容,谈什么景王的关联猜测。
景王这条线他当然要查——插手刑部、阴连地方、勾结邪教,这位景王的所作所为,每一项都犯了天条,企图甚大。但是有天道在,有皇帝在,有国法纲纪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昭昭煌煌,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谁都不能超脱于律法之外。
而且他也不得不查——刑部侍郎王柏涛这一趟选派他陆枫出差,到沧州押运青莲教薛不依,就是准备让他背黑锅的。自己已然成了弃子,若不反抗,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他得查,得把青莲教,以及操作青莲教这条线的沧州提刑司、刑部、景王一干人等都查实了。既申明纲纪,又效忠皇帝,还拯救自身,一举数得。
但陆枫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告知陈宁——这里是兴国公府,豪门勋贵、纨袴膏粱,和他这个历经科途、仕宦辗转的刑部经承,本就不是一路人。
陈宁、陈容信不过他陆枫,他陆枫又何曾信得过陈宁、陈容?
于是,这一场在兴国府西厅小书房的见面,到此也就结束了。
陈宁和陆枫双方互有收获,基本上还是满意的。至于陈容,陪在旁边,发觉事情牵扯出了景王、皇帝,就只剩下惊吓了。
这间西厅小书房,在兴国府里,是一间专门外用的书房,专用来招待一些临时的外客。一般每日值守的,就是一个管事和三个小厮。
管事年纪大些,负责在主人到来之前,临时接待外客、和外客叙叙闲话什么的。此时书房内有陈宁、陈容两位主人家在此待客,也就没他什么事情,自去外面歇着了。
另外的三个小厮,在书房没有使用的时候,他们负责的事情,一般就是维护清洁之类的粗使活计。而当主人于书房内待客的时候,他们一般也就是进去伺候一番茶水,然后就出来,立在书房门外,预备听里面的吩咐,预备着主人招呼跑腿了。
这时候往往很清闲,三个小厮一般都倚在门外廊柱上,一边等吩咐,一边避着屋内主人小声说些闲话。
今日里却多了个周明。他不是小书房的人,却是府里二门上专事通传的,先前领了陆枫进来,却没有立刻回二门上去,一直待在书房外和三个小厮低声说笑。
偏耳朵又竖得尖尖的,随时听着书房里面主人的动静,又是打听消息,又是跑去老太太院里请陈宁过来,又是帮忙进书房收拾茶水。跑来跑去跑了好几趟,甚是殷勤。
小书房的三个小厮都知道周明的意思,不外乎削尖了脑袋想往主子身前靠,期盼着混个眼熟,能让主子记着。岂不知这小书房虽然能见着主子们,好像能在主子的眼前晃,可主子们心里哪有小厮奴仆的位置,名字都叫不上来,想要记着你,离得还远着呢。
主子身前哪有那么好靠的,西厅小书房在府里用得本来就不多,他们三个常在这里伺候,也就在这里能见着主子一两面,话都不曾多说一句,出了书房,主子们身边谁也靠不上去。
三个小厮心里已经没有了上进的心思,此时乐得多个周明在这里劳动帮忙,还少了跑腿,多了清闲,于是便都不说破,笑着和周明低声闲话,嘴上好听,心里只暗暗看周明的笑话。
周明自不会计较小厮们的心思,这等眼色根本动摇不了他的决心,此时只一门心思牵挂书房里的动静。
这时听得屋里陈容喊了一声:“来人,送客。”
门口廊上坐着的小厮连忙要动,不想方才还在和他小声说笑的周明抢先一步抢到门前,从外面掀起小书房的门帘,半个身子都探进了书房里。小厮们一时都看得有些愣了。
周明殷勤地看着屋内的陈容、陈宁,两个主人却没有一个看他的。
陈容一脸倦然地看着陆枫,伸手相请。陈宁还在东厢房书案边低头思量着什么,根本没有注意门口一个小厮奴仆的表现。
没人注意自己,周明的脸上没有任何失望的表情,他脸上微笑着,看着客人陆枫沉着脸朝自己走过来。于是连忙侧身举起门帘,送陆枫出了书房门口,回手放下帘子,转身朝陆枫身前奔去,他还要负责把客人从这里引导送出二门、大门,直至出府。
这本是书房小厮们的活计,周明心里急切了,着了痕迹,抢活抢得有点过。书房门口,其他三个小厮都一脸狐疑地看着周明送客的背影。
刚走了两步,屋里又传出陈容的吩咐声音来:“去个人,到荣禧堂看看二老爷回府了没有。”
周明闻声一顿,转头犹疑了一下,门口的三个小厮见他回头,眼睛都开始瞪起他来,其中一个瞪着周明,立刻高声回了一句:“是,小的这就去。”
可惜了一桩好活计,周明甚为遗憾。但转眼,他立刻回头,一脸笑着,伸手给身前的陆枫指路:“陆老爷,这边请……”
一路没出岔子,规规矩矩地把陆枫送出了兴国府大门。差事完成,周明回到了二门值守的门房。
这里面也有好几个小厮,见他先前接了一个访客陆枫,过了许久,到现在才回来,其中一个不满地道:“给访客引个路要这么久么?定又到哪里偷闲耍子去了!小心管事知道了揭你的皮!”
又有一个小厮笑着和其他人咬耳朵:“定又是想方设法攀高枝儿去了!想从二门往内里调,硬往主子身边凑呗,也不瞧瞧德性,主子们谁又知道你一个守门的?”
声音不大不小,门房里的人想听到都能听到,小厮们都嘻嘻嗤笑。
周明安然地坐在门边凳子上,充耳不闻,心中只是哂笑:你们这些蠢蠹又知道些什么!今日瓶儿姐姐,已经问了我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