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枫走后,西厅小书房里,陈宁向陈容问起景王的事情来。
陈容先打发门外的小厮去荣禧堂瞧瞧兴国公陈钤回府没有,然后走进东厢,在陈宁身前凑近了,才小声道:“宁兄弟,这景王的事情,还要从先皇,也就是武宗皇帝天保十四年说起……”
声音低沉,一番密谈,陈宁才得知,原来先前他在九阳山从史万钧那里得知的一个信息点——天保十四年武宗皇帝亲征,在万宁被鞑靼人包围殒身而亡——这件事还有偌大后续的
当年武宗皇帝万宁兵败身亡,消息传来,京城、朝堂一时大乱。鞑靼人乘胜逼近京都,社稷存亡之秋,国赖长君,当时皇帝诸子皆幼,于是大臣们一起拥戴皇帝唯一的弟弟,也就是当今年号“洪泰”的皇帝继位。
但事情在慈宁宫李太后那里便通不过。李太后乃武宗皇帝的亲生母亲,武宗皇帝在亲征之前,把全套的皇帝印玺托付给了慈宁宫李太后。当今“洪泰”皇帝要继位,自然少不了李太后交付皇帝宝玺。
然而“洪泰”皇帝乃是庶子,并非李太后亲生,和哥哥武宗皇帝生前也并不亲密。李太后突然死了武宗这个亲生儿子,眼看着庶子捡便宜,痛苦之中,一时想不开,竟是不交印玺。
没有印玺,“洪泰”皇帝的合法性就要受到质疑,朝堂就要生乱,当时外敌当前,地方藩王也借勤王之机蠢蠢欲动,情况一时很紧急。
但李太后乃皇太后,威深望重,谁也不敢逼迫她,局面一时僵持。
最后还是有大臣出了主意,让“洪泰”皇帝亲手写了诏书,不立自己的儿子,反而立哥哥武宗皇帝的儿子为太子,明确承诺自己百年之后,将皇位传回给哥哥武宗皇帝一系,然后皇帝拿着诏书让李太后用印。
于是李太后才解开心结,收了诏书,把全套皇帝印玺交付了出来。
而当年这位有着明确传位诏书的太子,就是景王。
洪泰元年,他十岁被立为太子。今年是洪泰九年,十九岁,太子被废,成了景王。
很明显,皇帝后悔了。
陈宁听到这里,突然想起先前李嬷嬷介绍兴国府人口时提到的一个信息,问陈容:“慈宁宫李太后和咱们府里老太太出身同族,都是武清侯李家?”
陈容点点头,小声道:“正是,太后和咱家老太太乃是一族近支姐妹,原先在家时即常走动,进宫后也常有宣谕,赏赐不曾断了。先皇在时,咱们家的日子那才是……”后面的话陈容就不敢说了,语出怨恚在封建王朝也是一项大罪。
陈宁自然明白,兴国府因为老太太的关系,与李太后亲近,又是当年陪着先皇武宗皇帝一起死在万宁的勋贵,那么在当今洪泰皇帝治下,日子自然没有以前好过了。
他稍一思索,问出了一个关键点:“现在慈宁宫李太后千秋如何?”
陈容凑到近前,几乎要咬着陈宁的耳朵,悄声给出了他想要的信息:“正月初一,朝廷正旦之贺,照规矩,朝中命妇,三品诰命以上,均当进宫贺岁,太后、皇后都是要见的。今年府里老太太为见太后,一早就准备好了,然而临了,宫里发了明谕……太后贵体欠恙,命妇免见。”
果然,李太后身体撑不住,护不住太子了。
涉及皇权更替,里面很凶险。
陈宁叹了一口气,看着陈容道:“这样说来,咱们兴国府原是站李太后一边,是支持‘太子’……哦不,是支持‘景王’的了?”
陈容眼睛一瞪,急道:“宁兄弟!万不敢这么说!万不敢这么说!”他声音压得更低,“哪敢称支持!朝野之中,谁敢站在景王一边?”
陈容稍顿了一下,低声道:“说句不恭敬的话,虽然老太太和太后同属李家,感情亲近,但这种大事,关乎咱们陈氏一族阖族老小的性命,哪里是老太太一个妇人就能决定得了的?”
这话陈宁明白,政治站位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万劫不复。老太太在府里虽然地位尊崇,但兴国府在外面的代表,还是兴国公陈钤,他的态度才是决定性的。
那么兴国公陈钤又是什么态度呢?
“这……愚兄就不敢妄测了……”陈宁摊摊手,“咱们只能把今日之事禀告给公爷,一切只看公爷如何去衡量罢。”
这时,书房门外有小厮喊了一声:“容大爷……”
两人于是停止密谈,陈容高声问:“何事?”
门外小厮高声回道:“大爷,小的去荣禧堂问了,二老爷并未回府,说是今儿轮值,要到后军督堂坐堂,恐是要下半晌未时过后才能回来,二太太要容大爷和宁大爷晚上再去。”
不想二婶也在,陈容一听“二太太”,看了眼陈宁,本能地就不想摻合,随口答了一声:“知道了。”一时有些心烦意乱。
“还有……”门外小厮还有话。
陈容稍微有些不耐烦,皱眉道:“还有什么,进来回话。”
小厮掀了门帘进来,躬身道:“大爷,大奶奶和宁大爷院里的丫头珍珠都派了小厮来问,问大爷和宁大爷见完客没有,几时回去用膳。”
“哦?现在什么时辰了?”陈容有些意外。
“午时三刻了。”小厮回道。
没想到已经在小书房待了这么久了,陈宁和陈容两人一时都有些不知不觉。
“宁兄弟,那晚上咱们再一起去二老爷那里回话,这会儿就先回吧。”陈容于是对陈宁说。稍顷,又道:“这个时辰,宁兄弟若不嫌弃,不如趁便到我那里,让你嫂子招待一回。”
临到饭点的邀请,一般都是客气话,陈宁也不用认真,随口推辞。陈容又假意邀请了几句,也就罢了。
于是两人一起出了书房,走到西厅院子外头。陈容院里的瓶儿和陈宁院里的珍珠正等在门口。她们是不能进书房的,眼见各自的主子进了书房耽搁的有些久了,怕有什么事,便都寻过来,守在西厅院子门口等着。
两人正小声谈笑着一些闲话,见陈宁和陈容从小书房出来了,都赶忙迎了上来。瓶儿比珍珠年长些,也就由她先说笑。
只见瓶儿先笑着给陈宁见礼,称呼:“宁大爷……”然后对陈容笑道:“也不知爷和宁大爷在书房见的什么外客,恁有这多话说,连吃饭的时辰都不记得了。”
陈宁没有见过瓶儿,见她体格苗条,风姿秀丽,言语温柔,打量一下,问陈容:“这位姐姐是……”
陈容笑道:“兄弟见笑,这是瓶儿,你嫂子身边的丫头,一贯的伶牙俐齿……”
哦,平儿,陈宁便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