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瞧着那黑白二鬼,心下也是默了一默的。
她原本只是想吓这群人一吓,也没成想他们就这般现了形,且没有幻化人脸,用的还是本体的牛头马面。虽大陆上神魔鬼妖没那么多被约束的禁忌条例,但这般明晃晃的出现在人世,况且还是在一国天子的面前,本是不被天道允许的。
冥楂行事素来嚣张,这若是叫他那阎王老子和那几处仙山上的老家伙晓得了,冥楂指不定又要被关上几日禁闭。
但眼前这场景莫离自是满意非凡,冥楂醒了来寻她真是寻的相当及时,若今晚没有冥楂这一相助,她倒也有些头疼该如何脱身。
冥楂一挥手黑白无常便又消失不见了踪影,在场的人依旧心有余悸。
如此一来便什么也不用说了,光是眼下黎帝瞧着皇后等人那阴沉的脸色,这黎华国后宫恐是要经历一番变故。
黎帝周遭气息冷凝,事到如今只能强压着滔天的怒意与莫离赔礼道了个不是,又与楚寻客套婉转了几番,连带着此前的事件,以黎华国的名义向加弥耶签订了水上商货往来的最低利率的商贸协议,又向加弥耶送出了一箱又一箱的歉礼。
至于这十五皇子到底为何自己跳的水,那昭仁公主又是如何伤成这般模样,黎帝要如何处置这些个事,莫离却是一点兴趣也未有。
与楚寻和易瑶在行宫里坐了会,莫离本想与阿哥和易瑶解释些什么,楚寻却与她道,他们什么都知晓,无需莫离多说,只叫莫离安心便是。
待到快入夜时分,阿夏随着莫离出宫回太子府,二人刚走出那行宫外,便瞧见有一人等在门口,莫离趁着廊下官灯一瞧,竟是她的生身父亲,萧振乾。
想要径直绕开似是也不大可能,莫离正眼瞧了一会她这个父亲,竟觉着陌生极了。
自然是陌生,萧振乾陪着她的年岁光景,统共好似不过三十年,除去最幼时的记忆,等她读了授业课,上了学塾,这个父亲却再也没怎么出现过。
莫离在私塾里被云渐清等一大群人讥笑她无父无母时,萧振乾未在她身旁过;她因突破幻气阶级,拼命练习导致过度劳累体力不支昏倒过去时,萧振乾未在她身旁过;她在私塾里被设计陷害摔折了右腿,日日跛腿上下学被恶劣嘲笑时,她的这个父亲,依旧未出现过。
连母亲现在葬在何处,这个男人怕也是从来不知。
除去早年间在母亲过世后,萧振乾找上门来要莫离跟着他回萧家,除此以后,萧振乾唯一插手管教她时,便是要她离开黎华皇宫,离开墨子梟。
如今这般相遇,莫离本想心平气和的听听他的说辞,可一想到过往种种,身体却还是紧紧地绷在了一处。
萧振乾往前了一步,莫离立刻抬起头瞧着他,看着莫离血红的双眼,萧振乾颤抖了下嘴唇,往后退了一步,开口道:“那日,那日宫里吩咐下来,接待贵客皇宫戒严,让我那日不必去兽园巡查,我以为那是皇上的旨意,便没有进宫。我不晓得,不晓得你会在那里出这样的事,小,小离我......”
莫离却是再不看他一眼,将喉头那一股涩意咽下,冷冷的道了句,:“与你无关。”便快步离去,眼角瞥到萧振乾狠狠震了一震显得有些凄凉的身形,莫离也未回头。
莫离一路疾行,阿夏也不敢多问,只得吃力地跟着。
只是堪堪正要踏出宫门之际,偏又见得一人等在那宫门口。
莫离眸子一眯,当真是晦气的很。
云渐清不知何时等在了那宫门口,身旁只有两旁搀扶着她的两个贴身心腹,瞧着是虚弱之极。
云渐清看着莫离压根不将她放在眼里的模样,云渐清眸中狠厉,往前跨了一步忽而伸手拉住了莫离。
云渐清声音听着虚弱却又精神头十足,十分熟稔地与莫离道:“不知药王老先生如何了?听闻风之谷惨遭满门被屠,这百年来更是日渐没落,你消失了百年竟还能活着回来啊?”
阿夏听得倏地抬头愤恨地盯着眼前的女子,虽是话音柔柔,话却是恶毒无比。
云渐清整好以遐地等着莫离,莫离却瞥了一眼云渐清拽着她的手,那分明是方才还绑着绷带无法动弹的手。
莫离抬眸看着云渐清,倏而便伸手掐住云渐清的脖子,而云渐清身旁那一左一右的心腹不知为何,一丝也动弹不得,只能焦急地发出“呜呜”的声音,看着云渐清的身子被莫离不断地提高。
云渐清大惊之下两手不断挣扎着,奈何她刚被莫离打伤,眼下更无半分还手之力,窒息感让她急道:“你......你疯了?”
莫离却面色沉静,手越收越紧,盯着云渐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说一国公主与一介侯府嫡女相比,哪个命贵?”
云渐清瞳孔一缩,挣扎道:“你算什么一国公主?不过就是个卑贱的庶.......民。”
莫离用力一收,云渐清话音一断。
“云渐清,你若还是这般,狗嘴里不吐人言,我便替你,一颗一颗的将你这一嘴的脏臭拔了。不过黎华国小小嫡女,若再这般不知死活对本宫无礼,你的这条命,本公主若是哪天不大高兴了,也是想取便能取了的。”
说罢,莫离手一甩,将云渐清如破布一般甩到了地上,施施然离去。
云渐清跌在地上咳了很久才将那一口气喘上来,眸光里的恨意快要将莫离的后背射穿,“她如今怎么敢......怎么敢如此嚣张对我......”
莫离脚步深深,她与云渐清之间的恩怨,若说当初一开始只是女儿家之间的龉龃,到后来便因为那墨子梟越结越深,云渐清没想到她会与墨子梟走到一起,她也想不到墨子梟与云渐清那扭捏的关系。
云渐清最爱的,便是拿她的家人说事了。也不晓得她上辈子与云渐清到底是结了什么恩怨,这辈子才会这般甩都甩不掉。
回到太子府已是亥时,府里上下一片静谧,阿夏替莫离解下外袍,问:“主子可要更衣休憩?”
莫离本想去寻君若,但已是月上中天,想想又做了罢,今夜这一番折腾,她此时也是疲乏的不行,于是便点了点头,由阿夏搀着往院内走。
走到一半,阿夏忽然轻呼:“主子,是上神......”说罢便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莫离抬眼一看,眼睛便亮了亮,快步朝君若走去。
君若看见疾步而来的女子,面色似有些憔悴,待他碰到莫离冰凉的手时,便皱了皱眉,“都快入了夏了,手怎的这般凉。”
说罢将一件披肩盖到莫离肩头,拉着莫离回了屋。
“我以为你今夜要留宿在宫中。”君若坐在莫离身旁,笑着揉揉莫离的脑袋,莫离如小鹿般睁着湿嗒嗒的眼睛瞧着他。
莫离看着近在咫尺的君若,压抑了一晚的情绪便开始翻滚,旋转着跃上莫离的心口。
君若看着眼前人眼眶微红,却依旧强撑着情绪不肯松懈的女子,眸子深了一深,将莫离的身子揽过来,将莫离的头埋进他的肩窝里。
莫离一愣,眼眶里的酸涩在这一刻决堤而出。君若也不出声询问莫离,良久,莫离吸了一下鼻子,离开君若的怀抱,闷了一闷:“方才回来时见到我的生身父亲了。”
君若点头,擦擦莫离脸上的泪意,听着莫离继续说道:“我都不知从何与你说起我那些过往,连我自己都没法儿将这些复杂说清。
在遇到你之时,我都将我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人,可事实却是,我身上背负的那些被我统统忘却。
在不秋山遇见你前,我正攒够了勇气面对这个世界,遇见你后,我终于又有了新的盼头。可如今,那些还没有被光照亮的地方,我依旧要踏过去,我没法儿一身轻松地,我只有迎着那双不断收紧的手,自己靠过去。”
莫离心下酸涩,眉头紧皱,而看着眼前满身哀伤的女子,君若想起风之谷,想起莫九庭,莫离眼下说的一字一句,都砸进了君若的心里。
君若揉揉莫离额前的碎发,柔声道:“若是你要行至黑暗,我会同黑暗一起等你,在你独自靠过去之前,我定会在前路等你。”
莫离一颤,君若眸中流转的光华,似是黎明破晓前的那一道远黛微光,将黑暗拨开,会将她带到黎明之前。
当晚莫离睡的很沉,明明没有睡着的前半夜她满脑子的混沌,又迷迷糊糊地梦了一整个后半夜,却依旧是睡到了那日午后,然后被梦魇惊醒。
守在屋外的阿夏在听得莫离的连连呓语后,赶紧推门进去,“主子,主子可是又梦魇了?”
说罢,将榻上香汗连连的莫离扶起身,靠在枕塌上,再递上一颗洗净了的人参果。
莫离点点头,接过人参果,“去备一桶热水,我要洗身。”
莫离感觉颈间的汗黏黏糊糊,踏进热水里的那一刻莫离才觉得浑身轻松,梦里那日大肆屠杀的场景恍若又发生了一次,莫离站在风之谷的山间中央,耳边净是连绵不绝的惨叫与厮杀,眼前陈铺的是滚烫四溅的血液,流淌在地上汇聚成了一条明晃晃的河。
莫离心头没来由的十分恐慌,总觉得这梦是个十分不祥的征兆,她害怕那血流成河的场景会再一次发生。
阿夏帮莫离缕干着墨发,边是道:“主子更衣后便出门吧,太子与易主子已在春风楼等着主子呢。”
莫离吐出胸腔浊气,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