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娘把哑巴弟媳妇娶进门,就成了甩手掌柜,把做饭喂猪、推磨轧碾子这些粗活全推给了哑巴,漂亮的堂嫂只打打下手。三大娘交代堂嫂:家里的活你哑巴婶子能干的,你就不用插手,冷天冷地的,别让寒风吹皴了手。
三大娘不让堂嫂多干活还不说,一向把钱把得很紧的三大娘,现在能不时地买点雪花膏和官粉之类送给堂嫂,让堂嫂天天擦擦脸,把脸皮养得嫩一点。
有一次,三大娘又给堂嫂送雪花膏和官粉,堂哥吉发问三大娘:娘,你给俺四婶买了吗?
三大娘瞪吉发一眼,说:你四婶一个哑巴人,天天大门不出,擦什么脸?
娘,你也太偏心了,俺四婶也不老,怎么就不能擦脸?你怎么就不能带上她一份?吉发为哑巴婶子鸣不平。
三大娘一听火了,说:我偏心?长辈不跟小辈争,你四婶没有我也没有,我就不想擦擦脸了吗?可我没有是谁偏的心?
吉发还想说什么,堂嫂拽了他一把,便不吭气了。
一天,哑巴做饭,三大娘拿出几个鸡蛋,打手势叫她蒸鸡蛋糕。吃饭时,三大娘亲自端半碗鸡蛋糕送进堂嫂屋里,说:你爹这两天不舒服,吃不下饭,晚上叫你哑巴婶子特意给他蒸了鸡蛋糕,你也吃点。
堂嫂不吃,对三大娘的特殊照顾也不领情。堂嫂看不起三大娘过日子的抠搜,这种被三大娘当做珍品似的鸡蛋糕,压根儿打不起她的眼。堂嫂属于那种喜欢钱但也会享受的女人,只从有了唐迪的天文数字的大洋,堂嫂就经常以回娘家照看哥哥的名义,坐上马车去县城。到了县城,就找家旅馆住几天,吃几天好东西再回来。这些,精明的三大娘毫不知情。而丈夫吉发,对堂嫂的行动也从不过问。或许是缘分不对,吉发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嫂没有一点感情,虽然由三大娘摆布圆了房,但内心里并没拿堂嫂当媳妇待。
妈,我不吃,都留给爹吃吧。堂嫂看也不看那半碗鸡蛋糕。
三大娘却诚心诚意:吃吧,你爹那儿还有。
三大娘对堂嫂几乎像巴结讨好似的殷勤,让吉发感到奇怪,故意问:娘,她不吃,我吃了行吗?
三大娘脸一沉说:去,没病没灾的,没有你的份。
吉发讥笑说:娘,我是吓唬你的,我哪有那个福。
三大娘说:想吃鸡蛋,那就发狠过日子,日子过好了,咱天天吃鸡蛋。
吉发跟堂嫂一样,也看不惯三大娘的过日子方式,说:娘,咱家日子现在过得也行了,大田种的够吃了,村头的瓜地年年有进项,俺叔在外吹喇叭再挣点,虽不富足,年吃年用富富有余,你怎么还那样苛待自个儿,苛待一家人呢?
三大娘不高兴了:什么?我苛待你们?我一心奔日子,没落好倒赚了个苛待,你给我说说,我怎么苛待你们了?
吉发说:怎么不苛待,自个家的鸡下的蛋,可我一年到头连个鸡蛋皮都见不到,家里炕窖里地瓜多得快触屋笆了,可想吃个地瓜难上加难。
吉发这一说,引起三大娘一大堆话,三大娘说:鸡蛋是庄稼院生钱之道,不卖鸡蛋,庄稼院上哪弄个钱?不要说那些吃不上饭的人家,就是那些吃得上饭的户,你去问问,谁家没病没灾的舍得吃鸡蛋?地瓜虽说比不上鸡蛋,可比苞米贵啊!一斤地瓜比一斤苞米贵一分钱呢,再说那地瓜吃怎么了,不吃又能怎么了?有苞米吃还不行?不看看有些人家,连苞米还吃不长了呢。
也不光是这,还有呢,俺四婶天天做一家人的饭多辛苦,院子街上柴火一垛一垛的你不让烧,非逼她烧干牛粪。好心眼的吉发,心疼哑巴婶子,继续和三大娘辩驳。
烧干牛粪做不熟饭吗?那一垛一垛的柴火留着卖个钱不好?你小子,你四婶没叫苦,你倒替她叫苦了。
她一个哑巴人有苦能叫出来吗?还不都憋在心里。
光你四婶苦,我就不苦了吗?我一年到头吃不上个囫囵饭,睡不成个囫囵觉,挣死挣命的,都为了谁?说来说去怪你小子没本事,全家人勒着裤腰带供你念书,念了两年都念驴肚里了。你要能有王财主那两下子,龙性虎眼把日子过起来,过得像人家王财主家那样大富大贵,我用得着这样针尖削铁吗?告诉你,有谁说我苛待家人没有你说我苛待家人的份。说起苦,三大娘又想起了过去,伤心得眼泪一串串流下来。
堂嫂见三大娘哭了,赶紧哄着说:妈,你别生气,他的话你别当真,他真是把书都念驴肚里去了,你快消消气吃饭去吧。
三大娘撩起褂襟擦着眼泪说:还吃饭?气都气饱了。
三大娘走后,堂嫂不屑地看着堂哥说:好汉争气,赖汉争食,你呀,为口吃的惹你妈生气。那,这鸡蛋我不吃了,你吃了吧。
吉发推开碗说:可不敢,这是我娘孝敬你老人家的,我可吃不起。
你娘对我好你吃醋?堂嫂觉得有趣,笑起来。
吉发也笑了,说:吃醋倒没有,只是奇怪,娘对你好,好的怪蹊跷,家里粗活重活不用你插手,就捉虎哑巴婶子干,过年过节咱爹吃点好东西,别人都捞不上,只让你跟着爹吃。娘的嘎咕劲都出了名了,我是她唯一的儿子,可我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她一分钱,她却能格外给你钱让你买个粉买个袜子什么的,过年其他人都原身过,只给你做衣裳……
堂嫂说:我也奇怪。
像三大爷一样老实本分的堂哥,当然无法理解三大娘,三大娘所以这样娇贵堂嫂,仔细呵护堂嫂,是把堂嫂当成一枝花,精心浇灌培育,只等碰上合适机会,好拿出去卖个大价钱。第二年春天,这个机会还真让三大娘等着了。
这年春天,堂嫂的哥哥李宝财病重,捎信叫堂嫂回家照应几天,堂嫂跟三大娘说,三大娘欣然同意,说:去吧,去了就多住几天,你嫂子不在了,你哥又当男人又当女人的不容易,回去把两个侄子收拾收拾,春天了,是脱棉换单的时候了。
堂嫂说:那我就多住几天了。
三大娘像想起什么,说,吉发套犁杖耥地去了,要不让他回来送送你?
堂嫂当然知道婆婆这是嘴皮子话,大春天的,这个家除了她,人人都忙。婆婆能同意让她回娘家,但决不会舍得占用一个老爷们花一头晌的工夫去送她。
不用了,十多里地,不用天晌就到家了,妈,我走了。堂嫂打扮停当,亲热地跟三大娘道声别,款款走了。
堂嫂走后,准备上集买铁锨、锄头的三大爷从屋里出来说三大娘:你就这么让吉发家的走了,还叫她回去多住几天,大春天的,家里活多忙。
三大娘说:活再忙,留她在家能干个什么,回了娘家还能带出一个人的嘴。又瞪了三大爷一眼说:你怎么还在屋里,上集该走了,早去早回,知道活忙还这么磨蹭。
三大爷走了不一会儿,吉发就气急败坏地跑回来,对正在院子里喂鸡的三大娘说:娘,咱家挨着王财主的那块地让王财主家占去半垅。
三大娘一听就急了,说:你是死人啊,你怎么能让他?
吉发说:我不让,可他们家不说理,说原来是界石埋错了,现在得重新改垅。
三大娘说:什么界石埋错了,他们欺负咱是外来户,他们家欺负咱家不是一回两回了,过去他们欺负咱咱只能忍着,现在谁怕谁呀! 这次就别让他。
那现在怎么办?吉发没了主意。
你先回去跟他们打,我随后就去。三大娘放下鸡食瓢,回屋梳头。一早起,她忙这忙那,头还没来得及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