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母亲李玉芳被敲窗户纸的声音惊醒,正吓得要喊睡在东屋的姥爷,猛然地意识到可能是曹长顺,是曹长顺回来了。她强压着怦怦跳着的心,猛了猛胆子轻轻问:谁?
外边果然回答:我,曹长顺。
母亲头脑一阵眩晕,多少个夜晚啊,她就等着这个声音,等得她半宿半宿无法入睡,等得她多少次盼来了亲人,乐醒过来却是一场梦。这一次,她怀疑又是做梦,但那个声音真真切切:玉芳,你怎么了?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你快把窗打开。
母亲迷迷糊糊打开窗扇……
曹长顺跳了进来,抱住了母亲……
曹长顺带进的冷气让母亲清醒过来,她掐了下大腿,很疼,知道这一切不再是梦,她日思夜想的人真的回来了,她发了疯一样使劲捶打曹长顺:你怎么才来,这几年你都去哪儿了?
曹长顺用力抱住情绪失控的母亲:玉芳,安静点,当心你爹听见,以后我会告诉你一切。孩子,怎么不见咱们的孩子。
一提孩子,母亲又失控了:别提孩子,再提孩子我就疯了。
曹长顺猜到在孩子身上一定发生了可怕的事,不敢再问,沉默了。
你现在来干什么呀?说呀,来干什么?母亲又厮打起曹长顺。
接你们呀,这次我总算找到适合咱们落脚的地方了。
晚了,孩子没了,一落地就被掐死了。母亲李玉芳哇的一声哭起来……
曹长顺赶忙捂住母亲的嘴,说:别哭,你想把你爹吵醒?孩子没了就没了吧,现在不是伤心时候,快穿好衣裳,咱们走。
母亲终于完全清醒了,抱住曹长顺说:长顺,真是你回来了?
下晌我就来了,怕碰见你爹,一直等到这时大家都睡了才来见你,你的觉真轻,我只敲了两下你就听见了。曹长顺抚摩着母亲的头,小声地三言两语说了说经过。
从你走后,我什么时候睡过囫囵觉,都是半宿半宿地翻来覆去,等着你来敲窗。不为你说回来接我那句话,我死了托生人都老大了。母亲抽泣着,千言万语不知从哪说起。
时间紧迫,曹长顺顾不上听母亲诉苦,他三下两下帮母亲穿好衣裳,催促母亲:现在好了,以后不管有多大的难,咱都会在一起,快,咱们快走,惊动了你爹咱就走不成了。
就现在?
对,就现在。
知道自己马上要走,善良柔弱的母亲又犹豫了,她想到姥爷的棉袄还没钉扣子,姥爷过冬的棉鞋还有一只没上底子,衬衣和换洗衣裳也得给他准备好包在那里,要不自己一走,已经依赖惯了女儿照顾的姥爷非抓瞎不可。再怎么不对,爹也是爹呀,别看爹爹生她的气,她冷丁一走,老爹不定怎么伤心难过呢。想到这些,母亲流泪了……
长顺,咱能不能缓一天?缓一天再走?母亲犹豫着问。
为什么要缓一天?你还等什么?曹长顺急了。
母亲说:我不能什么也不给老人准备就一走了事。等一天吧,等一天我把家里的事情打点打点,把俺爹的衣裳整理整理,天儿马上就冷了,俺爹的冬天衣裳还没准备齐全……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那么多,还想着你那个狠心的爹?曹长顺没好气了。
母亲也不高兴了:我爹再狠他也是我爹呀,这几年他跟着我这个不争气的闺女丢尽了脸,糟透了心,这一走,这辈子怕就见不着他了,我走之前怎么的也得把他要用的东西打点好,我走了才能安心。
你就不怕再等一天出了事?曹长顺有些担心。
我都这个样子了还会出什么事,除非老天不叫咱走。你给我一天时间,就一天,行不行?
曹长顺想了想,觉得等一天也没什么不行,自己回来谁也没看见,等一天不会出什么事,还是随了她的心愿吧。就说:那……就依你吧。说好了,就一天,明天晚上这个时候我来接你。
刚才你是怎么进来的?母亲问。
我是爬上墙外那棵刺槐树跳上院墙进院来的。
母亲一听墙外槐树,立即想到被掐死的孩子,想到那场让她身败名裂的官司,又哭起来……曹长顺不敢久留,顾不上安慰她,拉开窗说:我走了,明天晚上这个时候我来找你,你把要带的东西收拾好。
你别跳墙头了,我送你,母亲止住眼泪,领着曹长顺悄悄开了堂屋门,两人走到院里,母亲拉开大门,两人对看了一眼,怕惊动姥爷,再什么话也没说,曹长顺就消失在夜色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