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中午,宇文泰拿着一个红皮的册子,满脸喜气。宇文成翰正在正堂和他婶母逗他堂弟一岁的儿子宇文斌。
“婚期定在两月后的初六,三郎,你可以准备了。”
“啥?!”宇文护听完惊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怎么这么快?”
“再晚敬慈就过本命年了,不能成婚。要拖一年,夜长梦多。五天后定亲宴,我叫绣坊给你裁一身新衣服,席面上穿。等成婚当日的喜服,我叫宫里给陛下裁制龙袍的工匠给你和敬慈做。婚礼场地定在京兆衙门,到时我叫半副天子仪驾随行,不会委屈了你俩。敬慈大婚的头面我已让内事局赶工了,必不会耽误婚期。”
宇文成翰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有些为难,但还是得提醒他叔父一声:“三叔,此举,是否僭越?虽然如今朝堂之上为您马首是瞻,但是如此做,恐怕言官会有非议。”
“这你不用管,宇文家和韩家成婚,无论如何都不算僭越,你把心放肚子里,此事我来安排,你到时出席就行。”
宇文泰已经说了这样的话,成翰也不好再劝什么,毕竟他叔父为他安排,他挑三拣四也不好,可总不能让他自己做这出头鸟。这些年他叔父的几个儿子尤其是宇文毓在外胡混的时候没少打着他的名号,他顾及叔父的恩情,也不屑于多费口舌进行辩解,再加上他年少时确实荒唐过,导致自己的名声在长安城的权贵之中并不好,这次万一有非议,也不干他叔父什么事儿,到最后还是他自己扛,背黑锅。他突然灵机一动,拽住他叔父。
“三叔,韩家妹妹如念其实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且与李家的二哥情投意合。不如此次便一起办了,我与明轩的交情甚笃,武官里您居首位,李家次之,李家的分量也够重。如此,咱们三家权贵之中的权贵举行婚礼,怎么大办,都不为过。言官再敢上奏,李家也不能干。”
“可韩家妹妹不是要说给五郎(宇文家庶子宇文毓)吗?”元怡(冯翊长公主,宇文泰的夫人)问道。
宇文泰回身看了成翰一眼,这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宇文泰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他不喜欢孩子傻,可更不喜欢孩子太精,太精容易耍心眼,不好管教。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宇文泰自离开屋子之后,宇文护还继续装作没事儿人一样,逗弄他小侄子。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他婶母是个好女人,是善良明事理,他要是能说动元怡,事儿就好办了。
“我刚听婶母的意思,叔父是想叫五弟娶韩家妹妹?”嘴上虽是随口一说的样子,心里却打量了很久,他到底只是侄子,万一有一天他叔父要舍一个,总得还有人和韩家有姻亲才行,可宇文毓如果娶了韩如念,有事儿十有八九舍的就是他。倒不是说一定会这样,可就怕有万一。
“这事儿我也不清楚,只是听你叔父说过一嘴,韩家妹妹整天混迹军营,在男人堆儿里面长大,我也不喜欢。可五郎终究不是我亲生的,我管太多不好。”
宇文护一听这话,觉得事情有转圜,看他婶母皱着眉头,就知道有多不喜欢韩如念了。也是,他混迹长安城的时候大家都叫他轻浮公子,而韩如念呢,是泼皮姑娘。他俩一个男凶煞,一个女魔头,多少人都等着看他俩一个娶不到老婆,另一个嫁不了人家。高门大户对这俩人都避之不及呢,也就他傻兄弟李真,一心一意喜欢韩如念了。
他掰了一块苹果喂给宇文斌:“且不说您愿不愿意如念进门,单说韩家,就有可能不同意这门亲事。他家大女儿嫁到宇文家了,二女儿也要嫁进咱们家?虽说我不是叔父亲子,可我和韩敬慈成婚也算是韩家和宇文家结亲,韩荀就两个女儿,他敢把韩家全家押宝在咱们身上吗?我觉得韩荀自平民出身,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断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婶母你有空劝劝我叔,别叫他空欢喜一场。”
事情做了决定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叔父行事的风格他还是了解的。但是李真对韩如念非她不娶的执拗劲儿他更了解。当日下午他就约了李真出来喝酒,选了长安城最有名的咸阳金域酒楼,他做东。
李真还为当日宇文护带韩如念逛妓馆的事儿别扭着,来了就气儿不顺,成翰说东,他就说西,专门和他三哥唱反调。
“李真你什么心胸啊?你还为了之前的事儿记仇呢!你怎么跟个小娘们儿似的?”
“喝酒就喝酒,你别提如念的事儿,提了我就生气。”
“我怕我不提如念的事儿,你会遗恨终生啊。”宇文成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什么意思?”
李真的脾气,成翰最了解了,其他都好说,就是事关韩如念的一切问题,他都紧张,着急,上心。于是便故弄玄虚一番:“倒也没什么,恩...你还是不知道为好。我就怕你知道之后要跳起来。”
李真一听成翰这么说,神情有些慌张,以为如念犯了错。
“要紧吗?如念是不是打了王公子弟了?这丫头怎么总这样,一言不合就出手?!”
“啧...”宇文护被李真给逗乐了:“在你心里,韩如念的事儿就都和打人有关?”
“你能不能别卖关子,三哥你一向直话直说的,今天怎么这样?!”
宇文护越看李真越觉得他不能着急,于是掐腰笑着:“先给哥哥满上,我与你细细分辨。”
李真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将酒杯斟满:“说吧,倒满了。”
“倒也没什么,这事儿还没有定论,就是我三叔觉得,只我一人与韩家联姻可能关系不太保靠,毕竟你知道的,我是侄子,和儿子还差一截。”
“你三叔想让他儿子娶韩家姐姐了?那和如念有什么关系?”
“不不不,还是我娶亲...”
“你三叔想让你娶如念?!三哥,你可不能这么做啊,你和如念是没有男女之情的对吧?你不是一直把如念当妹妹吗?”
他这个傻兄弟将事儿想成什么了,他娶韩如念?死都不娶!
“你能不能听我说完呀?我把韩如念当妹妹你都想多了,我一直把她当弟弟。”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宇文毓。我三叔有意让宇文毓和韩家结亲,我娶姐姐,那宇文毓只能娶妹妹了。”
成翰说完,李真还真的当场跳了起来,在地上踱步,走来走去。见他兄弟如此,他心放下了一大半,端起酒杯呷了一口。脸上似笑非笑的盯着李真看。
李真走到桌子前,用力的拍着桌子:“凭什么?!凭什么?!三哥,虽然他是你弟,但我还是要说!宇文毓算个什么东西啊!他一无封爵,二无官位,三无品行!他凭什么娶如念?!他......”李真话说一半就被口水呛了嗓子,咳了起来。
宇文护扶李真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压一压,呛着了。”
李真喝了水,将水杯重重的摔在桌子上:“气死我了!三哥,我要被气死了。哪怕是你呢!我都不会这么生气!”
“什么叫哪怕是我呢?!李明轩,你什么意思!”
“三哥你至少文才武略在权贵子弟中数一数二,自己用战功挣了侯爵之位,如今官至卫将军,主管禁军,你哪点儿不比他强?!不说宇文毓那混蛋,就是和咱们这一辈的其他人相比,你也不输呀!”
李真这几句话说的宇文护有点儿飘飘然,一脸笑容,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
“既然我兄弟这么看得起我,那我就给你指条道儿。左右我三叔还没决定是不是要宇文毓娶如念,你不如赶紧和你爹说,要你爹现在立马去提亲,趁我三叔现在心思都在我的婚事上,先发制人,媳妇......就是你的了。”
李真有点儿犯难,不知道该不该听成翰的:“三哥,韩家总得姐姐结了婚之后才轮到如念吧,我现在叫我爹去提亲,会不会太急。要不我等你办完再去提亲。”
“我和敬慈的婚礼定在两个月之后的初六,你要是不着急呢,就等我这边婚事完成,我三叔和你爹一起去韩家提亲娶他家二姑娘,你猜韩尚书会把女儿嫁给谁?不过两个月之内什么变数也都是有的,万一我三叔寻思着办一回也是办,办两回也一样,把我们哥俩和他们姐俩放一起双喜临门,那你就等两个月之后来宴上喝咱们两对儿的喜酒吧。”宇文成翰看着李真脸色大变,心中暗喜。到底是真心喜欢韩如念的,一说就上钩,李明轩呀李明轩,你怎么这么好骗啊。
说到底你也别怪三哥,一来是怕再背僭越之名,被言官谏臣参上一本;二来,宇文家有他娶姐姐和韩家联姻就够了,再加一个宇文毓完全没必要,他可不想在宇文家只能靠边儿站,当他那几个堂兄弟的垫脚石。更何况,还成全了他俩这对儿痴男怨女,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李真怔怔的,慌了神。成翰看火候差不多了,也就不再吓他,倒是说些有的没的。
“明轩,你到底为什么喜欢韩如念呢?我到现在都想不通,她那样的女魔头,竟还有人能对她死心塌地。”
李真喝了口酒,端着酒杯害羞的笑了一下:“小时候,如念打过我,打得可狠了。我那个时候就觉得这姑娘不一般,和寻常的女子不同,不像她们那么娇娇弱弱的,说不得碰不得,一说就哭,所以我喜欢。”
“李真......”宇文护微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你好贱啊。”
李明轩撇了撇嘴,继续说道:“你不觉得如念很不同吗?你满长安城能再找出一个可以提枪上马跟咱们一起打仗的女子吗?她比其他任何女子都多了几分英气妩媚。而且,我只要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就特别踏实。”
“胡叔家的胡春兰,又高大又壮实,能装下俩韩如念还能富余一个我,你看着她心里不更踏实?”
“我说的是提枪上马,不是提斧子。胡春兰那大斧子,一斧下去砍倒一片,我看见她还能踏实?我还是老实点儿吧!”
“哎呀李真呀,你还挺矫情,只能提枪?提斧子不行,提刀、提剑也不行。那满长安城是找不到第二家了。不过说到底,你还是看见人家如念长得好看,我就不信小时候胡春兰没打过你,肯定是比如念打得还狠,你怎么不喜欢胡春兰啊?”
“你快给我打住!胡春兰是谁都敢娶的吗?我是无福消受,就算是换哥哥你这身板,成婚当晚也得被胡春兰祸害死啊,我哪儿敢动那邪念,不不不,我想想就冒冷汗。”
“哎呀,春兰妹妹,你来怎么不知会哥哥一声,多给你点几个菜呀!”宇文护故意向李真身后方假装打了个招呼,给李真吓到了桌子底下,还赶紧道歉道:“春兰你别生气,你当二哥在放屁,春兰...春兰我错了,你大人大量饶了我。”
对面的宇文护也掉到桌子底下了,不过他是笑的。
“哈哈哈哈...瞅给你...给你吓得那样,让你嘴贱,什么都敢说。”
“二位哥哥说什么呢,这么开心。”胡春兰高大的身躯立在离宇文成翰和李明轩不远处的一桌酒席上,阴沉个脸,瞪着这俩满地打滚儿的“哥哥”。
本来是在吓唬李真,没想到胡春兰真的在。
宇文护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也告饶道:“春兰,你也在这儿吃酒啊,三哥帮你结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