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汉秀去日本公干了。他答应他回来时会给她一个惊喜。顺子认为他和她谈婚论嫁只是时间问题。她已经是他的人了,她想成为他的妻子。她不想离开母亲,但如果她必须搬到大阪和他生活在一起,她也一定会去。整整一天,她都在想他在干什么。每当她想象着他远离她的生活,她就觉得自己成了别的什么东西的一部分,远离影岛,远离釜山,甚至现在也远离了朝鲜。一直以来,除了她父母教她的知识,她对别的事一无所知,她的生活都是怎么过的呢?然而这就是她所知道的一切。姑娘嫁人结婚生子是对的,而且,顺子没有来月经,她很高兴能给他生个孩子。
她数着日子等他回来,如果家里有个时钟,那她就能计算时间了。在他回来的那天早上,顺子赶到市集。她从掮客办公室旁边走过,走了几趟,他终于看到了她,并谨慎地定好第二天早上在海湾见面。
房客一去上工,顺子连一分钟都不能多等,就收拾好衣服跑去海滩了。她看到心上人站在岩石边等她,在西装外面穿着一件漂亮的大衣,她不由得因为这样一个出色的人物选择了她而感到骄傲。
平时,她都是迈着端庄娴雅的步子,小心翼翼地走向他,但在今天,她抱着脏衣服,迫不及待地朝他飞奔而去。
“汉秀哥!你回来啦!”
“我告诉过你了,我肯定会回来的。”他轻轻地拥抱了她。
“看到你,我太开心了。”
“我的好姑娘怎么样?”
她在他面前笑逐颜开。
“但愿你近期不会又离开。”
“闭上眼睛。”他说,她照办。
他打开她的右手,把一个又圆又厚的东西放在她的手心里。那个金属小物件触手冰凉。
“跟你那个一模一样。”她睁开眼睛说。高汉秀有一块从英格兰买来的很重的金怀表。他说,她那块和他的差不多大小,不过是银的,但镀了一层金。从前,他教过她区分长短针以及如何辨别时间。他的怀表用一个T字架挂在一条结实的金链子上,而链子从他的马甲纽扣孔中穿过。
“按这个。”高汉秀按动怀表顶端,表盖打开,露出里面的精致白色表盘,上面的数字是弯曲的。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东西。汉秀哥,谢谢你。非常感谢。你从哪儿弄来的?”她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商铺会卖这种东西。
“只要有钱,就没有弄不到的东西。这块表是我为你从伦敦订的。现在我们就能定好准确的见面时间了。”
在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幸福到了极点。汉秀抚摸着她的脸,把她拉向他。
“终于见到你了。”
她垂下眼睛,解开了罩衣。前一天晚上,她洗了热水澡,擦洗身体的每个毛孔,把皮肤都擦红了。
他从她手里接过怀表,把她长内衣上的细腰带穿过怀表的挂钩。
“下次去大阪,我给你订一条合适的链子和别针。”
他拨下她的内衣,露出她的乳房,开始亲吻。他解开了她的长裙。
自从他们第一次燕好以来,她对他的迫切需要所感到的震惊已经有所减少。他们已经在一起很多次了,到现在为止,疼痛并没有最初那么强烈了。顺子喜欢欢好,是因为可以享受到他的温柔触碰,还可以体会到他身体的强烈欲望。她喜欢在那些时刻,他的表情会从严肃变成天真。
云雨之后,她把罩衣穿好。那之后不久,他就会回去工作,她则要去洗民宿的床上用品。
“我有了你的孩子。”
他睁开眼睛,停了下来。
“你确定?”
“是的,我想是的。”
“太好了。”他笑了。
她也对他笑笑,为了他们一起做的事,感到十分骄傲。“顺子……”
“汉秀哥?”她端详着他板起的面孔。
“我有妻子了,还有三个孩子,她们在大阪。”
顺子张开嘴,随后把嘴闭上。她想不到他竟然会有别人。
“我会好好照顾你,但我不能给你名分。我已经在日本登记结婚了。不然的话,我的差事会受影响的。”他皱着眉头说,“我将尽我所能确保我们在一起。我一直在计划为你找一栋好房子。”
“房子?”
“就在你娘家不远。要是你乐意,也可以去釜山找。马上就到冬天了,我们不能总在外面见面。”他哈哈大笑起来。他揉搓着她的上臂,她一缩。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去大阪的?去见你的……”
“我年纪不大就结婚了。我有三个女儿。”高汉秀说。他的三个闺女不太聪明,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但她们既可爱又单纯。其中一个姿色出众,以后来求亲的人一定少不了,另外两个都跟她们那紧张兮兮的母亲一样瘦得皮包骨头,她们的母亲看上去孱孱弱弱,老爱庸人自扰。
“说不定你怀的是个男孩!”一想到这个,他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想吃什么东西?”他拿出钱包,抽出一沓日元。“你想吃什么就去买吧。再去买些衣服,你自己和孩子都得穿。”
她盯着那些钱,没有伸手去拿。她的手垂在身侧。他似乎越来越兴奋了。
“你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他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愉快地大笑起来。
高汉秀的妻子比他大两岁,已经多年没有孕育孩子了;他们很少同房。一年前,他有好几个情妇,她们都是每月照常来月经,所以他没想到顺子会有孩子。高汉秀计划在冬天之前给顺子买一栋小房子,但现在他得找一所更大的房子才行。这个女孩很年轻,显然好生养,他意识到他们可以有更多的孩子。他很高兴能在朝鲜找个女人给他生孩子。他不再年轻,但他对床笫之欢的欲望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少。他出差的这段日子,他会一边想着她一边手淫。高汉秀不相信男人只能和一个女人交欢;对他来说,婚姻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事物,但他绝不会放弃给他生孩子的女人。他认为男人可能需要很多女人,但他发现他更喜欢这个女孩。他爱顺子那强健的身体、丰满的胸部和臀部。她那温柔的面孔带给他抚慰,他渐渐离不开她的天真和爱慕。和她在一起后,高汉秀觉得几乎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毕竟这是真的:和一个年轻姑娘在一起,会让男人觉得自己又像个少年。他把钱塞进顺子的手里,但她让钞票掉在了沙滩上。高汉秀弯腰把钱捡了起来。
“怎么了?”他微微抬高了声音。
顺子别开目光,不再看他。他一直在说话,但她听不清他都说了什么。好像她的脑子再也不会对他的话作出有意义的解释了。他的谈话只是声音,是断断续续的节拍。所有的事都是没有意义的。他在日本有妻子和三个女儿?她始终觉得,自从他们相识以来,他一直很坦率。他兑现了曾经许下的每一个诺言。他说会有一个惊喜,就给她带来了一块怀表,但是她想给他的惊喜,她后悔让他知道。她从没怀疑过他是个花花公子,周旋于不同的女人之间。他也和妻子欢好吗?她对男人又有什么了解呢?
他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顺子很想知道。她漂亮吗?善良吗?顺子再也不能看他的脸了。她瞥了一眼她那件棉布白裙,下摆破破烂烂,不管她怎么努力地洗,下摆仍然是灰色的。
“顺子,我什么时候能去和你娘谈谈?我们是不是应该现在就去找她?她知道孩子的事吗?”
听他提到她的母亲,她感觉像是挨了一巴掌。
“我娘?”
“是的,你告诉她了吗?”
“没有,没有,我还没告诉她。”顺子尽量不去想她的母亲。
“我可以把那栋民宿买下来给你,这样你和你娘就用不着再接收房客了。你只照顾孩子就成。我们还可以有更多孩子。要是你喜欢,就买一栋更大的房子。”她脚边的那捆衣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天还有很多活儿要做。她是一个愚蠢的农家姑娘,竟让一个男人在森林里占有了她的身体。他想在空旷的海边要她,她就让他随心所欲地拥有她的身体。但是她相信他爱她就像她爱他一样。如果他不娶她,她就是一个荡妇,一辈子丢不掉坏名声。那孩子也会是一个无名无姓的私生子。她母亲的民宿会被她的耻辱所污染。她的肚子里有个小孩,这个孩子不会像她那样拥有真正的父亲。
“我以后都不会见你了。”她说。
“什么?”高汉秀不可置信地笑道。他搂住她的肩膀,她却挣脱了他。
“如果你再碰我,我就自杀。我就跟娼妓差不多……”顺子再也说不出话了。她能清楚地见到她父亲:漂亮的眼睛,畸形的嘴唇,走起路来弯腰驼背,步伐踉跄。
他完成了漫长一天的工作,就会用干玉米棒子和树枝给她雕刻娃娃。如果他的口袋里还剩下一枚铜钱,也会给她买一块太妃糖。他死了倒好,这样他就用不着看到她变成了一个多么肮脏的贱女人。他教她自重,而她没有做到。她背叛了她的母亲和父亲,他们一生勤勤恳恳,只知道努力劳作,把她视作掌上明珠。
“顺子,我的宝贝。你怎么生气了?什么都没有改变啊。”高汉秀糊涂了,“我一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我有钱和时间,完全能照顾另一个家庭。我将履行我的义务。我是那么爱你,我从没想过我会这么深地爱着你。我不是信口胡言,但如果我能,我愿意娶你为妻。你就是我要娶的那种女人。你和我,我们是一样的。我们都会很宠爱我们的孩子,但我也不能忘记我的妻子和三个女儿……”
“你从没和我说起过她们。你让我以为……”
高汉秀摇了摇头。这姑娘以前从来没有违逆过他,他从来没有从她嘴里听到过一句反对的话。
“我再也不会见你了。”她说。
他想抱住她,但顺子大喊道:“你这个浑蛋,离我远点!我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
高汉秀停下来看着她,他需要重新审视站在他面前的姑娘。她从未将心里的怒火表达出来,现在他知道她也有另一面。
“你不在乎我。一点也不在乎。”顺子突然想明白了一切。她期望他像她自己的父母那样珍视她。她确信她的父母宁愿她做诚实的工作,也不愿她做富人的情妇。“如果是女孩,你会怎么做?如果她生下来像我父亲呢?一只脚是畸形的,没有上唇呢?”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不嫁人?”高汉秀皱起了眉头。
村里有很多女孩都比她早嫁人,顺子的母亲却从来没有提出让她嫁人。没人来向她母亲提亲,和她调情的房客也不是很有前途。也许这就是原因吧,顺子想。现在她怀孕了,她突然意识到她的孩子有可能遗传她父亲的畸形。每年,她都为她的兄长们扫墓;她的母亲告诉过她,她的几个哥哥生来就有唇腭裂。他想要一个健康的儿子,但是如果她不能生呢?他会抛弃他们吗?
“你想让我娶你,是因为你不能嫁给正常人?”
就连高汉秀也知道他说的话有多残忍。顺子抓起脏衣服,跑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