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意看着面前一脸凝重严肃的黄远志,有些哭笑不得。
“我道是什么事儿,黄兄你若想练拳,只管和小意说一声便是。咱们虽是萍水相逢,不过小意对黄兄的医道和为人颇是钦佩,若是黄兄不嫌弃,咱们往后便以兄弟相称。至于武道一途,小意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却是再也莫提什么拜师之类的话!”
“不可!”黄远志倔强性子上来,斩钉截铁道,“传道受业,自然为师。若不尊师,何谈重道。黄奇决心习拳学武,并非一时兴起,也断不会浅尝辄止。故此,这一声师父,不可不叫!”
徐意不禁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然后他莫名地忽然想到,那万俟子玉一定是常常感到无奈罢,所以才会养成了这个摸鼻子的习惯。
“既是如此,那我可不敢教黄兄拳法了。”徐意狡黠笑道。
和黄远志讲道理较真儿估计是行不通了,徐意索性干脆耍起了“无赖”。
“不可!”黄远志慌忙抓住徐意手臂,央求道。
“左也不可,右也不可。黄兄可是让小意好生为难啊。”徐意看着黄远志一副两难模样,兀自心中好笑。
“那——”黄远志苦涩道,“学是肯定要学,师父也肯定要认的。你不愿做我师父,是觉得咱们年纪相仿。不如这样,在没人的时候我对你还是师父尊称,在外人面前,便以兄弟称呼。”
“黄兄又何必介怀一个称谓。”徐意无奈道。
“师父,就这么定了!”黄远志对着徐意躬身行礼,语气坚定。
徐意感觉鼻尖有些发痒,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自己即将抬起来的手臂,叹了口气道,“黄兄,能告诉小意你突然想修习武道的原因么?”
黄远志垂着的双手紧紧握了起来,迎着徐意的眼神,语气平静道,“医术难渡世间苦厄。”
“难道拳头便可以解决问题?”徐意眼神闪烁,继而点点头,却反问道。
“止戈为武。黄奇以为,拳头有时的确可以解决问题。”黄远志沉声道,“即或武力不可滥用,但却往往是让人能够平心静气讲道理的资本。”
徐意淡淡一笑。
黄远志说得倒有些意思。
——这世上最大的道理,便是本来一切都毫无道理可言的。
“黄兄,我学拳的时候尚还年幼,所以,当时我的师父也没和我讲过大道理。不过后来便渐渐明白了,拳理即是道理,做人和练拳是一样的。”徐意正色道。
黄远志一愣。
“开拳先扎马。”徐意不等黄远志开口,便即喝道。
随即他摆出一个四平大马的拳桩。
但见他双腿左右分开两肩之宽,曲蹲至大腿与地面平行,上身挺直,两臂直出如棍。
黄远志目光灼灼,赶忙依样画葫芦照做了起来。
徐意又道,“天下武道派别千千万,然终以双腿为根。此桩名为下势桩,习练此式便是为求养根。”他说着走到黄远志身前,从头至脚一丝一毫为其矫正规矩。
“拳术动作皆是大处,易练易通。若要求得武道功夫精髓,则需在细节规矩中去找。”
黄远志本来一个马步扎下去,还觉得能支持些时候,可随着徐意双手不断纠正提点他身体的每一处规矩,他顿时便感觉压力骤增。
不过他又岂会被这一点点痛苦吓退。
只见他咬紧牙关,双目圆睁,拳桩未有丝毫走形。
“舌尖抵住上牙膛,谷道轻轻上提。”徐意看向黄远志,暗中点头。
这四平大马本来是需要一点点增加难度的下势桩,只是徐意今日特意考较黄远志,一上来便做了这个难度颇大的拳势。
而黄远志此刻表现出来的决心倒的确让徐意有些意外了。
不过以如此年纪修习武道,自然是需要比常人多付出百倍的努力才行。
徐意倒也只能对他这新结识的朋友狠下心来。
“拳法先养根,是为了告诉练拳者,做人需脚踏实地。”
“头顶天,足踩地,人居世间,全凭一口气在。”
“气顺则身顺,气逆则身亡。”
“调息以鼻,一吸二呼。”
“以后,需慢慢练至一吸三呼、四呼、骤吸徐呼,渐至足底。”
徐意一连说了几句,此时黄远志已然额头冒汗,浑身颤抖。
不过他是个生性倔强不肯服输之人,虽则双腿如刀割火烧般痛苦难当,却仍自苦苦坚持着。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黄远志身子不受控制的开始下坠。
徐意轻轻一抬手,将黄远志拔了起来。
不过黄远志刚刚借力站起身,便一个踉跄又向后摔去。幸好徐意手疾眼快,扶住黄远志摇摇欲坠的身子,道,“黄兄果然毅力惊人,不过你方才用力过度,此时身体已近虚脱了。我先扶你在榻上休息片刻,以后练拳时黄兄也需谨记,行功后一个时辰内可卧可走,但不可坐,也不可饮食。”
黄远志被徐意搀扶到榻上平卧,略有些尴尬地笑道,“徒儿牢记师父教诲!”
徐意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固执“徒弟”实在生不起半点火气来,这声“师父”也只得任由他叫去了。
黄远志此刻倒是没留心徐意的无奈表情,他稍作冥思,又道,“想必是此时体内真阳发动,乃大盛之势,坐姿和饮食都会将这好不容易蓄积起来的大阳之火扑灭,因而便只能平卧或缓步而行了。”
徐意眼前一亮,奇道,“黄兄能察觉到真阳发动?”
“我们修行医道的,虽不一定通晓武道,但却俱都要自小便做静虑,为的是打磨心性以达返观内视之功。唯其如此,才能了然人身经脉气血之运转,用针用药之时方可得心应手。”黄远志平复呼吸,接着道,“方才站桩时倒还没有这番体会,不过此刻一旦心神平静,便能返观到体内气血澎湃汹涌,五脏百窍如处在滔滔火海之中,是以我才有此猜想。”
徐意恍然,随即抚掌笑道,“果真如此的话,那黄兄你在武道修行的路上可是早已超过许多人了。”
黄远志奇道,“师父此话怎讲?”
徐意显然对这个“师父”的称呼不太习惯,不过他也只是苦笑一声,没再与黄远志纠缠,只是说道,“常人习武走的是炼体入道的路子,先炼体再修心,由外及内,循序渐进才可达到明心见性,返观内视的境界。而黄兄你却是自内而外,境界已然修成,眼下便只剩下炼体罢了。须知道,大凡武道中人,炼体是为寻常手段,有资质与苦心便可成就,但那修心一途却才是令千万修行者止步不前的绝岭险峰。”
黄远志感觉有所恢复,便下来开始在屋中走动起来,开心笑道,“那敢情好。倒不枉我当初做了十几年的静虑功。”
“自然是的。之前走下的每一步,都会让我们离选择的那条路更近一些。而即便是随手种下的一颗种子,最终也都会在不经意间生根发芽。”
今日这颗种子,以后想必能长成参天大树吧。徐意望着黄远志。
黄远志不晓得徐意此刻心中所想。在他面前的这位武道高手比自己尚且年轻几岁,因此他只希望也能够一步步达到这样的境界。
他又开始尝试第二次站那下势桩。
不过这一次只是在几个呼吸以后,双腿便已如刀绞一般疼痛难忍。
徐意在一旁道,“黄兄以医入道,不妨多练一练指力,这样对施针之时应当是大有裨益的。”
说罢他伸出右臂,腕部下塌前顶,虎口处极力撑开,掌心内吸,五指立起如爪,如同虚空抓握住一只大球般。
徐意待黄远志将这个动作看得仔细,又道,“在练下势桩的同时加上这个动作,便可以再将手指间的筋腱抻开,所谓筋长一寸力大十分。黄兄身为医师自然清楚,筋为气之道,筋脉宽广则气机运行无碍,劲力达至末梢亦能倍于常人。”
话音方落,徐意五指倏忽间紧握成拳,屋中猛然“啪”的一声脆响响起。
竟是徐意拳头捏起时带起的爆空声。
“这——”黄远志看傻了眼。这一抓之力,怕是连铜铁都要捏烂吧?
这竟真的是单凭肉身便能发出的力量么?
徐意这一下握拳却是有意为之,为的便是让黄远志更坚定习武之心。此刻见其果然瞠目结舌,不禁笑道,“黄兄只需苦练,假以时日自然也能做到如此。”
黄远志艰难咽了口唾沫,尽力将动作维持得标准些。
一时间,他竟似乎忘却了周身不断袭来的剧烈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