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敲门声,回荡在寂静的过道里,像是整个世界唯一的一道声音。
仿佛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敲门始终没有得到回应,走廊里安静得有些吓人。
越昔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乱,神思不宁,他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可他仍是暗暗告诉自己不要乱想,佩儿可能只是出门了没在家。
他尝试按了按门把手,惊讶地发现门竟然没有锁,佩儿一向细心,她怎么会忘了锁门。
不安感愈发浓厚了。
越昔咬了咬牙,终于猛地推开了那扇门。
那扇本该是他的家的门。
门很轻易地被推开了。
可门内,不是想象中温馨的家,而是一番宛若地狱的景象。
满地都是暗红色的血,这段时间以来,他对这样东西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每次战斗,总有人在流血,有时候是队友的,有时候是自己的,那些血,是他们为人类奋战的证明。
可是这一次的血不同,他只感到一阵恐惧感涌上心头,强烈的呕吐欲望令他迈不动脚,他也终于明白过来,刚才在过道上闻到的熟悉味道是什么。
那是血的味道。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就察觉出来,是因为他不相信在自己的家里会闻到这个味道。
倒在门边的是一个老人,脸上布满褶皱,虽然房间里光线不好,可越昔依旧能认出他的身份。
黑街酒吧的酒保老瑞,老人捂着腹部上被利器破开的血洞,倒在血泊之中,那双小眼睛已经再也不会睁开。
越昔握拳的手一紧,跨过老瑞的尸体,往里走去,单身公寓很小,小到过了玄关就是卧室,撞倒的椅子,摔破的锅碗,撕毁的浅黄色窗帘布,床单上是一滩醒目的鲜红血渍,女孩身上挂着残破的白布,微褐色的长发披散着盖住女孩的脸,她蜷缩在阴暗的角落,淡淡的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上,照在她本来光洁现在却布满淤痕的脚丫上。
男孩像是丢失了灵魂的躯壳,踩过破碎的陶瓷碗,撞开倒下的椅子,跪倒在女孩面前,伸出颤抖的手像是要握住女孩的手。
女孩终于感觉到了什么,浑身微微一颤,她忽然尖叫起来,抓起身边的一切东西朝男孩丢过来,锐物划破男孩的脸,那是破碎的玻璃片,女孩的手也因为用力过猛被划伤,鲜血洒在男孩的脸上衣服上。
“佩儿,是我。”他能听见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女孩就像是播放中的影像被突然按了暂停一样骤然停住,眼泪就这么顺着满是淤青的脸颊无声滑落,沿着伤痕累累的锁骨,打在裸露的胸口上。
男孩的眼泪也涌出眼眶:“佩儿,是我,我回来了。”
但女孩只是无声地哭着,哭着,哭了好久好久。
男孩跪在女孩跟前,他的手握着女孩的手,就像两人第一次相遇时一样。
可他明白,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错了,阿诺也错了。
他们不该放开女孩的手。
他回来晚了,该发生的已经发生,错过的人错过的事,一辈子也来不及。
“对不起,对不起,佩儿……”越昔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他痛苦着,沙哑地喊着哭嚎着,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无穷无尽的悔意在胸腔里翻涌不息。
他想,要是普罗米修斯来的那天,他不去找阿诺就好了,那样他就不会被抓,不会变成转变者,不会离开佩儿身边。
他想,要是早点打赢反击战就好了,他就可以早点弄到出行许可,早点回来看佩儿,他在的话谁也不能伤害女孩。
他想,要是刚才不去买烟花就好了,也许他直接往家里走,可以刚好阻止迫害佩儿的人,那样佩儿就还是那个爱笑的女孩,他回来后,可以吃着佩儿做的热菜热饭,享受团聚的温馨与快乐。
然后他会偷偷告诉佩儿阿诺也还活着,他们会很开心地在夜空中点燃焰火,让漫天的星辰都黯淡失色。
他想,他只能想,他只剩下想了。
现实里,他却什么也没有做到。
不知什么时候女孩坐了起来,拨开披散的头发,露出那双比星辰更耀眼的眼睛,女孩突然淡淡地笑了,她环手将越昔拥入怀中,女孩紧紧抱着男孩的脖子,把自己的头放在男孩的肩上。
这让她和他,都感受到了许久不曾拥有的安心与温暖。
“欢迎回家。”女孩的声音沙哑,滚烫的眼泪落进越昔的衣服里。
虽然他来迟了,可女孩还有一定要说的话,近一年来女孩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说出这句话吧,女孩守在那个肮脏污秽的贫民区里,每天掀开帐篷的门帘,都期盼着她的两个男孩咧嘴笑着,肩并肩站在门口。
然后她就可以用最灿烂的笑迎接他们回家。
越昔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用力将佩儿抱紧,哭得像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他嘶喊着,浑身因为激动和用力而颤抖,那是最无力的人发出的最悲痛的喊声,带着满腔的悔恨和无助。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那两个经过身边的贵族,他们谈论的话在越昔的耳边不停回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重复。
最后,他明白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帮助贫民建立新区的贵族,他们在高兴之余挥挥手帮贫民们建了房子,又在高兴之余来这里肆意纵欲。
是他们伤害了佩儿。
而他们之所以能这样纵欲狂欢,是因为自己和普罗米修斯夺回了穆斯贝尔失去的领土。
自己亲手撕开狄斯比斯的血肉,却没有给女孩带来生存的希望,反而将女孩送入了被称为“人”的野兽的怀抱。
原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是自己害得佩儿变成了这样。
明明发誓说要保护好她的,她是你的家人啊。
越昔松开了抱住佩儿的双手,从地上站起来:“佩儿,你等我,相信我,伤害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瞳里已经布满了死寂一般的灰色。
女孩望着男孩的眼睛,布满泪痕的脸颊上露出了无声的笑。
漆黑如墨的夜色,亿万滴雨水无情地打下来,像是要压垮在这样的雨夜里还敢外出的行人。
踏过满地的泥泞,他狂奔在雨幕之中,这环绕在耳边的磅礴雨声,让他感觉无比的熟悉。
很快,他便追上了那两个正在前面不远处跑着的人,那是两个穿着奢华的贵族,他们显然没有带伞,突然而至的暴雨将他们淋成了落汤鸡,他们奔跑在庄严的神册大道上,这条将人划分成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两种结果的灰色大道,仿佛在这一刻再次述说着这个世界唯一的准则。
弱肉强食。
不够强大的人,就只能一辈子缩在贫民区了,任人欺凌,而权贵们则可以在温暖的壁炉旁边喝着美酒拥吻情人。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活下去,为什么。
福尔德脱去上衣挡在头顶遮雨,嘴边骂道:“什么鬼天气,说下就下雨,真他妈的晦气!”
欧德尼尔在一旁和他一样用衣服挡雨,张开嘴就有雨水灌进口中:“别啰嗦了,赶紧跑,我一秒钟也不想待在这样的雨里。”话才刚说完,他却发现福尔德突然停下了脚步,欧德尼尔觉得奇怪,他注意到福尔德在看着前方,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站在二人身前的是一个男孩,男孩全身都被雨水打湿了,头发黏在额头上,穿着黑色的作战服,看上去像是穆斯贝尔的军人。
“军爷,这么大雨,快回去躲雨吧。”欧德尼尔心下诧异,但对于军人他也不敢那么放肆,毕竟他们只是有钱,但真正的权力还是掌握在堡垒核心手里,而军人是政府的武器。
“你一会也不想待在雨里,可有些人每时每刻都可能被倾盆洒下的暴雨淋湿,他们只能合撑一把破雨伞,拥抱在一起取暖。”男孩低沉的声音在雨夜里响起,像是幽灵的叹息。
欧德尼尔心里莫名一紧,他没明白男孩话里的意思,但也觉得眼前这人不太对劲,福尔德却没有这种感觉,他今天差点被一个老瑞伤到,心情总提不起来,虽然玩了一个不错的女人,但那女人直到最后都还在拼命挣扎,一点也没有其他女人那种最后被迫屈服于他们的异样快感,加上突如其来的大雨淋了他们一身,他感到有点烦躁:“你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赶紧滚开,没看到我们是贵族么,我们要回家。”
可男孩一点没有让开的打算,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是么,你们也要回家,可我已经没有家了,我的家被你们给毁了。”
欧德尼尔终于听出了男孩语气里的恨意,他二话不说从腰上抽出防身的匕首,他想要威吓一下这个军人,但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的手和声音都在暴雨中颤抖,只因为那个男孩灰色的眼睛。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们有刀,我们是贵族。”
“很简单,我回不去的地方,你们也别回去了。”男孩猛地抬起头,那双死寂般灰色的眼瞳里,散发着死一样的光芒。。
欧德尼尔和福尔德骇然失色,他们想要逃跑,却发现身体怎么也不听使唤,他们使劲地想要移动手脚,却动弹不得。
不对,有轻微的动作,他们的身体在动,他们顿时欣喜若狂,只要能动起来他们就可以马上逃走,眼前这家伙太可怕了,他的眼睛就像是来自地狱的九幽恶鬼。
可他们还是错了,他们能动并不是因为意识控制着手脚,他们的手脚早就被男孩一刀砍断了,沉重的雨水打下来,断落的四肢正在倒下,倒在水泊当中,鲜血混着雨水染红了这片土地,他和福尔德的痛嚎声在这个雨夜里久久回响。
“就是这些东西碰了她么,那我觉得你们不需要再拥有它们。”男孩一脚一脚踩碎散落在地上的四肢,然后把环首刀一次次扎进两个贵族的胸口,静静地看着两人的瞳孔不断放大,接着一刀割掉了他们的眼睛:“你们凭什么玷污她!你们凭什么用你满是污秽的眼睛看她!”男孩怒吼着,咆哮着,像个十足的疯子,明明脚下的两个人早已断气,可他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把刀捅进两人的尸体里,直到两具尸体都被搅得稀烂。
然后他抓起两个人的头颅,一手朝身后掷出,然后一手甩出环首刀,刀刃穿过两个人的头盖骨,狠狠地插进Shield构建而成的城门上,震耳欲聋的蜂鸣声响彻天地,值守的卫兵惊恐地从床上爬起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那插在城门上的环首刀在黑夜里泛着银光,刀刃贯穿两个头颅,整整刺进坚硬的Shield城门一尺有余,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可以做到将刀插进Shield城门。
第二天的清晨,整个穆斯贝尔的人们都惊恐地发现了Shield巨门前被人用刀钉在城门上的两个头颅,很快有住房区的贵族辨认出了自己的儿子,而那孤零零躺在神册大道上的两具尸体,早已如同被野兽撕咬过一般面目全非。
狄斯比斯都未能攻破的Shield堡垒城墙,永远留下了一道深达一尺的孔洞。
那天夜里,男孩回到了那个房间,经过楼下时,发现一箱烟花已经被大雨淋湿。
他没有停留,因为他已经不再需要它们了。
女孩安静地躺在墙角,嘴边有猩红的血迹,女孩的呼吸停止了,她永远离开了这个惨无人道的世界,幸运的是她最后终于等到了她的家人回来。
她努力地活着,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一直在等。
不只是想要迎接她的家人,又何尝不是在等她的家人来接她呢。
女孩没有等到啊,这一次,她的男孩来迟了。
男孩没能再一次从魔鬼的手中救下她,这是男孩的过错吗。
在这被神抛弃的世界,你还渴望着被谁救赎吗,你还渴求着所谓希望吗。
别说笑了!
你们所有人,都该死!
男孩重新走进那间房子,将死去的女孩紧紧搂进怀里。
窗外,有暴雨倾泻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