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啊,天都快黑了,我还没煮饭呢。”佩儿冲前面拉着自己的金发男孩问。
阿诺回头咧嘴一笑:“饭不要紧啦,你跟我来就是了,马上到了。”说着他仰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沉到Shield城墙下面了,头顶是渐浓的夜色,淡淡的圆月悬挂高空。
二人沿着黑街走进通往废弃街道的一条小巷里,没了电这种小巷在入夜后幽深得可怕,佩儿从来没来过这里,看着周围的一切变得越来越黑,女孩的心里有点紧张,被阿诺捏着的小手也出了汗。
阿诺察觉到女孩的不安,连忙回头安慰说:“佩儿你别害怕,这地方我和越昔经常来的,非常安全。”
佩儿点了点头,她自然是相信阿诺的,女孩抬头看了看头顶,透过狭小的墙壁间空隙,可以看见夜幕下隐约可见的点点星辰。
又走了一会两人终于走出了巷子,这里是一条较宽阔的街道,是穆斯贝尔堡垒内受到狄斯比斯灾害最严重的西北角,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和摇摇欲坠的危房,除了生活在黑暗社会里的家伙们,没有谁会住在这里。
阿诺看了看周围,然后没有一点犹豫地带着佩儿向一栋坍塌了小半边的二层楼废墟走去,佩儿还是有些害怕,但看见阿诺时不时回头露出的阳光般的笑容,感受到男孩笑容里包含着的温暖,女孩的内心渐渐也放松下来,黑暗与未知的恐惧都仿佛因为男孩的存在而远离了她。
踩着满是灰尘和碎石子的台阶上到楼顶,女孩惊讶地发现越昔已经等在这里,越昔走上前来,阿诺拉着自己走向越昔,与越昔并肩而立,两人相视一笑,像是早就排练好的一样齐声大喊:“佩儿,祝你生日快乐!”
两个男孩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下久久回荡,女孩禁不住掩住嘴,湿了眼角。
男孩们背后突然升起炽热的焰火,升空绽放如黑夜里最璀璨的星辰,把如墨的夜空照亮。
女孩望着两个男孩背后灿烂的花火,一时看得痴了,她已经忘了多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天空,应该说穆斯贝尔的所有人都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天空了。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帐篷里的贫民拉开帐篷望向天空,盛放的烟花倒映在他浑浊的眼睛里。
洗脚城店门口坐在板凳上的红花裙女人仰起头,那灰色无神的瞳孔中重新焕发了光彩,一行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原本热闹非常的赌场顷刻间安静下来,刚才还赌红了眼的赌徒们放下骰盅,蜂拥而出站在街头,有的人失声痛哭,不知是为了倾尽的赌资而悲伤,还是为了那破碎的人生。
酒吧内室,黑瘦男子拉开内室的小窗,窗上积满的灰尘表示着窗户已经很久没有打开,他看着夜色里绽放的焰火,久久伫立,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他想起了哪些往事,但只要有人能看见他这时候的模样,就会感觉到那双眼睛底下惊涛骇浪般的悲伤。
堡垒核心顶楼,坐在办公室的西装男人端着红酒杯走到透明落地窗前,望着比满天星辰更加璀璨的烟花,嘴角上带着一抹淡淡微笑。
整个穆斯贝尔的所有人在这一刻仰望头顶,看向那在漆黑夜空中绽放的美丽焰火,许多人疑惑说现如今究竟哪个贵族还有放烟花的兴致。
谁会想到在灾难后点燃焰火的会是两个贫民区的男孩呢,天空的焰火那么明亮耀眼,男孩们的笑是那么温暖,依稀犹如家人仍旧在她的身边。
四年前她也有家人,那个家庭虽然不富裕,但她有个会温柔地将她搂在怀里的妈妈,有个傻乎乎只知道送女儿轻松熊的爸爸。
那时候她不止一次告诉爸爸自己长大了,变得不喜欢轻松熊了,可那个老实的男人只知道买轻松熊,从巴掌大小的布偶到一米高的巨大轻松熊。
他总说轻松熊会保护佩儿的,佩儿是他和妈妈的公主,他和妈妈如果不在她的身边,就由轻松熊来当佩儿的骑士。
他们不幸地言中了,伽马灾变夺走了两人的生命,可那个被用来做她骑士的巨大轻松熊也被压扁在了建筑废墟底下。
那天之后她就没有骑士了,没有骑士守护的公主在这样的世道只会变成他人随意欺负的玩物。
她一直没有从那天的阴影里走出来,越昔和阿诺都是知道的。
那天,有个叫阿诺的男孩不知道自己救了另一个男孩的命。
同样是那一天,他们一起救下了一个女孩。
当时,阿诺吃完越昔半片吐司,又猛灌了几口水,终于不是那么饿了。阿诺告诉越昔说堡垒核心发布了公告,按人头领物资,两人可以住在一起,这样每天可以领两人份的物资。
越昔想这样也好,他个头小吃得少,剩下的可以给身体较壮的阿诺。
两人从市集返回贫民区,这时候越昔的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和阿诺的相遇把他拉回现实,他明白,自己还有生活要继续。
爸爸妈妈和妹妹都死了,他如果也死了,那个曾经美好的家就像是不复存在了一样。
他觉得,那才是记忆里那个家真正死亡的时候吧。
那该是一件多么悲伤的事啊,你生活过存在过的痕迹都不在了,没有人还记住你念着你的名字,只能一个人孤单地在地狱徘徊。
所以他不想死了,他希望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记得他们,记得爸爸妈妈还有妹妹,他要代替逝去的家人,在这样的世道上活下去。
堡垒市集就在贫民区的边上,距离一排排帐篷不远,两人正准备往里走,突然从一排外围帐篷的角落传出女孩的惊呼声,越昔楞了个神的时间,阿诺已经像一条脱缰的野马似的冲了出去,越昔顿了下脚步,脑子迅速转了一圈,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跑进了帐篷区里。
在鲜有人会经过的角落里,三个身穿军服的卫兵正将一个女孩牢牢围住,其中一个揪住了女孩的头发,另一个则按住了女孩两只纤细的小手。
看上去像是三人中老大的那人摸着下巴,一脸阴狠地盯着女孩:“哼,还敢给老子跑,跑啊,看你能跑到哪去,外面全是怪物,出去就是送死,留下来陪大爷们玩玩,把我们伺候得舒服了,也许还能带你去爷的房子里住住。”为首卫兵一边说一边猥琐地淫笑起来。
“队长,这小妞铁定是个雏,你可别玩坏了,给弟兄们留口气。”那个按住女孩双手的卫兵一脸兴奋两眼赤红,伽马灾变之后,面对濒临毁灭的人类社会,人性的恶劣被最大程度地释放出来,掌握权力的人,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权力,在这样的世道下,没有法律和规则束缚,他们都可能化身野兽。
就像这三个穆斯贝尔的卫兵,在伽马灾变之前,可能只是城市边缘的小片警儿,但现在在这座人类自己围起来的碉堡里,他们有堡垒安排的集体房,住在神册大道东面的住房区,他们手上有警棍,有着“维持贫民区秩序”的权力。
与贫民区的贱民相比,他们就是人上人,手里握着权,腰里别着棍。
所以他们可以变成豺狼虎豹,并且心安理得。
卫兵队长淫笑一声:“好说,好说。”紧接着那双手就朝着女孩身上摸去。
“啊!”一声怒吼在身旁炸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卫兵队长就被一个壮硕的身影狠狠撞飞,在地上打滚了两下才好不容易停住,他只感觉自己身上一阵疼痛,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没反应过来,但另外两个杵在原地的卫兵却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有人竟然敢在贫民区打他们的队长,这是要造反啊,两人撸起袖子,抽出警棍就往那个身影身上招呼。
那个身影硬吃了两下警棍,发出一声闷哼,猛地站起身,一头金色短发格外引人注目。
男孩转过身,露出一张本还可以称得上有些清秀的脸,只不过此刻男孩脸上写满了狰狞,目光凶狠,活像是一条发了疯的野犬。
阿诺握紧了拳头,眼角肌肉因用力过猛而微微抽搐,可以看出他此刻心里的紧张与复杂情绪,但他却始终不曾畏缩后退分毫。
两个卫兵被男孩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他们下意识以为男孩是女孩的哥哥,要不然怎么会有人在这样的世道里替人出头,而且那样子就像个十足的疯子。他们本来就只是个小片警儿,哪遇到过什么大场面,平日里调解调解家庭纠纷,找找丢失的阿猫阿狗才是他们的任务,此刻见到一个男孩这么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虽然只是个少年,但还是下意识地有些胆怯起来,忍不住退开了一步,同时放开了控制住女孩的那只手。
女孩脱离了卫兵的控制,紧紧抱着膝盖坐倒在泥地上不停啜泣着,白色的连衣裙沾满了灰尘,凌乱的头发下小脸惨白,嘴唇轻颤,一双眼睛充满恐惧地望着卫兵。
“混蛋!妈的哪个贱民敢打老子!”这时被阿诺撞翻在地的卫兵队长终于回过神来,顿时一佛升天火冒三丈,爬起来指着阿诺就是一顿怒骂:“你们两个给我上,打死这个小兔崽子,敢坏老子的好事,老子让你再也蹦跶不起来!”
被卫兵队长这么一喝,两个卫兵忽然想起自己不再是以前蔫吧蔫吧的小片警儿,而是这片贫民区的卫兵,根本没有什么好怕的。
两人叫骂了一声,似乎在给自己壮胆,同时举起手里的警棍就朝阿诺猛挥过来,阿诺矮身躲过了一棍,但左肩还是被砸中了一下,那一瞬间的剧痛令男孩整张脸显得有些扭曲,他咬紧牙,心里一狠朝着两人身上猛扑过去。
他虽然身体比同龄人壮实,但终归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力气再大也打不过两个成年人,他扑倒其中一个卫兵,已是极限,背后却毫无防备地暴露给了另一个人。
他只能任由背后的卫兵用警棍一下下打在他的背上,自己则一拳又一拳打在身下的那个卫兵脸上。
“噗!嗒!噗!嗒!”
声音一直没有中断,握着警棍的卫兵涨红着脸,整只手臂都在颤抖,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疯的小孩,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你们所有人,就揪住你们其中一个人打,你们打伤他九分,他却要伤你们一人十二分十五分。
那个被阿诺压在地上狂揍一通的卫兵,已经面目全非满脸血肉模糊,不知是死是活,卫兵队长气炸了肺,拔出自己的警棍就要上去打阿诺。
忽然,一堆烧得通红的木柴棍从天而降,吓得两个卫兵惊叫一声四散躲开,但这些木柴棍准头丢得极好,一根接着一根,似乎长了眼睛般飞向卫兵躲避的方向,烧得通红的木柴砸在人的身上,一下就烧伤了皮肤,令两个卫兵站在原地怪嚎起来。
见卫兵已经顾不上打阿诺,越昔连忙丢掉手里扔剩的木柴棍,跑向阿诺,这些木柴棍就是他刚才跑进帐篷区里拿的东西,看到阿诺跑出去的瞬间,他就担心阿诺双拳难敌四手吃大亏,所以连忙跑去搬救兵。
堡垒里肯定不会有人帮他们,能够依赖的,只有这些本来用于烧火取暖的木柴棍,只有他们自己。
将阿诺的手搭在肩上,越昔扶起阿诺一步步朝着蜷缩着的女孩走去。
身后是卫兵的连连哀嚎,越昔他们却不管这些,他搀着阿诺,走到女孩跟前,因为个子小的缘故,托着阿诺的他已经费了极大力气,但他还是全力向女孩伸出了手,不大的手心满是黑灰和木柴屑,还有些许烫伤。
女孩抬起头,微褐色的头发乱糟糟地散在额前,却没挡住她的眼睛,阿诺使出最后的气力笑了笑,也伸出自己的手,越昔也笑了,为了让女孩看得清楚,两人都尽可能让自己脸上的笑容看上去灿烂一些。
女孩确确实实地看到了,两个男孩稍显滑稽但真诚的笑容。
那双被恐惧充斥的眼睛在这一刹那开始恢复神采,似有隐隐的水波在流转,变得清澈透明。
她忘掉了恐惧,忘掉了悲伤,伸出了纤细的小手,与男孩们的手握在了一起。
从那天起,他们成了彼此的家人,发誓互相守护彼此。
但,那段阴影的记忆又怎么会那么容易从一个小女孩心里抹去呢。
直到今天晚上,佩儿发现她又有骑士了。
眼前的两个男孩不就是自己的骑士么,他们还是自己最重要的家人。
女孩露出她最灿烂明媚的笑容,她欢呼着蹦跳着,和男孩们相拥在一起。
她没有说出多余的谢谢,她知道,越昔和阿诺能感觉到她的意思。
三人肩搭着肩,额头顶着额头,脸上写满幸福和快乐,小脸在那一束束冲天的焰火下映照得五光十色。
他们在犹如白昼的黑夜里拥抱雀跃,在心里祈祷不再感受从前的那份悲伤。
呼吸骤然停滞,那快要消失的光芒在天际一次次绽放,他们相信这一刻一定会留存在彼此心里,伸出手就能触及。
那温暖的未来,以及现在。
那天空中灿烂的焰火,将永远默默地守望着荒原之上的三人。
过了不知道多久,男孩女孩躺在满是灰尘的水泥楼顶上大口地呼出一口气。
他们终于是玩累了,烟花也放完了,三个人脸上都是汗,心里却无比满足。
“真的……好久没有见过烟花了。”佩儿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如果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越昔笑着揉了揉佩儿的脑袋:“傻丫头,以后每年我和阿诺都陪你来这里放烟花。
阿诺坐起来,重重地拍着胸脯说:“对对对,这点烟花算什么,以后只要老洪那里有烟花,我们都买下来,等你生日的时候放个痛快。”
女孩被阿诺吹的牛皮逗笑了,哪怕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她觉得,只要是面前两人说的话,不论是什么,她都可以去相信。
“那,我们说好了?”
三人重新躺下,看着漫天的灿烂星海,有流星划过夜空。
“嗯,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