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越昔睡眼惺忪地从被子里爬起来,发现天色已经有点暗沉,掀开帐篷走出去,地面依旧湿漉漉的,不过雨已经停了,遥远的天边挂着一抹暗红的夕阳余晖。
地上是一张字条。
“我去找李大爷借点外伤药,你们醒来记得吃饭,佩儿留。”
字条旁边,是已经冷掉的馒头。
另一边,阿诺还躺在床上,均匀的呼吸代表着伤势的稳定,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这样就好。
越昔松了口气。
就着水随意几口将馒头吞下,越昔站起身,思踌片刻之后,朝着黑街方向走去。
他先是到了阿诺受伤的那条巷子,除了地面上塌陷的一块痕迹和散落的空调外机和铁管,再也找不到昨夜的血迹。
接着是李严尸体所在的地方,越昔发现那里也一样,被什么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操盘着这一切,而他和阿诺,连被下棋人摆上棋盘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越昔不后悔自己昨天夜里追了出去,因为如果朱要真的脱逃,那么他无法想象以那位黑商的手段,自己这些黑街的小老鼠会遭到怎样可怕的报复。
也不后悔之后追出去救下席维,那是一个在这样的世界依旧愿意为了朋友拼上性命的家伙,这样的人不应该就这么死掉。
但现在,他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他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引起了事件背后那些人的注意,也不知道那些怪物会瞄准他们,如今,他连想出相应的举措都做不到,因为他手上的信息模糊,没有确切价值。
越昔想得很明白,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了自己和阿诺、佩儿的安全,避开这一切,把与那支试管相关的事情全部忘记。
他决定,脱离老鼠的身份一段时间。
只有这样摆出姿态给幕后看,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原路返还的越昔推门进了黑街酒吧,他打算找黑瘦男子说清楚自己的意向,但老大似乎依旧没有回来。
黑街老大,也和这件事有关系吧。
就是不知道那个黑瘦男子在这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说起来,他到现在为止,竟连黑街老大叫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他和阿诺在这里当老鼠已经三年多了。
那个浑浊目光的男人有着黑街老大的称呼,手下有一群的黑街老鼠,能从堡垒核心的高层那里要来酒,在他的看板上就没有不敢接的黑活。
而现在,那个男人身上又多了许多越昔想不明白的东西。
越昔深深看了内室一眼,缓缓退出酒吧。
可没成想刚一出门,他的眼前便是一黑,然后他感觉自己的小腹被人狠揍了一拳,疼得说不出话来,嘴巴张开干呕着,接着是他再了解不过的体验,被人用麻袋套了头。
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出手了。
越昔暗骂一句。
有人粗暴地拖着自己向前走,一前一后两个人,冰凉的感觉一直贴在背后,越昔知道那应该是一把刀子或者匕首,这也是黑街里常见的手段,意思是告诉被绑的人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高声呼喊,否则一刀子捅你个对穿孔。
这两人对绑架人的手段显然轻车熟路,带着越昔快步走过漆黑的陋巷,从转身的方向判断,越昔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废弃街道里,就是不知道两人打算带他去哪,废弃街道的地形复杂,加上灾变时大地震的损毁,剩余的楼房排布毫无规律可循,只有那些常年住在这里的家伙才能清楚道路。
越昔自然不在此列。
所以他也没有勉强自己去记录路线。
没走多久越昔听到耳边传来刺耳的开门声,听声音是一道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门,进去不久就开始走向下的台阶,看来是去到一栋建筑的地下室里了。
透过麻袋,每隔一段路就能隐约看见一道朦胧的火光,又走了大约两分钟,两人突然停止了步伐。
看来是抵达目的地了。
头上的麻袋被人摘掉了,越昔下意识抬起手遮挡光线,直到逐渐适应了地下的火光才放下,然后他迅速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四面的阴暗处都站着几个身穿蓝底黑纹黑袍的人。
然后他将目光投向正前方。
“你就是越昔?”
中年人拿掉雪茄,用沙哑的声音问。
越昔考虑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和自己那不费多少时间精力就能查清楚的底细,明白这个问题他没有任何说谎的意义,所以老实回答:“是。”
“朱要是你抓走的?”
越昔心里一动,他路上便猜测自己被人带走八成和朱要或者李严的事有关,甚至和两者都有关系,现在听到中年人这么问,明白自己猜对了。
这是一个机会,说不定能知道一些关于那个黑商的事。
可他已经决定退出了,在这未知的洪流当中,他们不过是再渺小不过的一粒沙尘,再往前探寻就是深渊,昨晚阿诺已经差点死在那触手怪物手里,下一次,他们还会遇见什么,真的还有那么好的运气逃走么。
哪怕是现在,他依旧不确定触手怪物最后收手的原因,越昔对于一切的判断都不能得到确认。
他只有中规中矩地老实回答问题,才是上策。
想到这,越昔坦然说:“是我抓的,我在酒吧接的活,你应该知道我只是一只老鼠,拿钱办事。”越昔在言语中尝试撇清关系,告诉中年人他只是一只黑街的小老鼠,抓了自己没有任何用处。
“呵,”中年人冷笑一声,抬起眼睛看着越昔:“小老鼠?不,你可不简单,我听手下人说你昨晚在打听李严的下落。”
越昔额角流下一滴冷汗,他猜测过李严与朱要的事有联系,但没办法证明,李严留下来的收据已经被虫子啃食的残缺不全。
可中年人的话却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
但自己会去找李严纯属临时起意误打误撞,中年人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昨夜那家洗脚城门口的女人里有他的人,甚至有可能昨夜给他消息的那个女人就是中年人的人。
“我开始也不知道我问的是李严,昨天深夜我在帐篷里准备睡觉,有脚步声从旁边匆匆跑过,我还听见有人在追他,其实我之前就怀疑朱要的那单活有问题,害怕被人报复于是去过天使机关,在那里听说朱要没被送去惩戒,加上昨天老大不在酒吧,我就想该不会是朱要逃跑了,老大在追查朱要的下落。”越昔将自己的所有想法和盘托出,言辞真诚:“我们当时为了抓朱要,没少对他动用拳脚,所以我才追出去想确认确认,求个安心。”
尽管他到这一步全都说的真话,但越昔担心中年人并不会相信他的这番说辞。
果然,中年人听到他的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端起高脚杯喝了口珍藏多年的红酒,然后问:“猜测合理,理由也充分,但依旧是一面之词,我现在也不去追究你话里的真假,我只问你,你最后有没有见到李严,他有没有说些什么。”
看来中年人也不知道李严的情况,或许都不知道李严已经死了,那么得怎么隐瞒席维从李严身上发现的收据呢。
而且席维的存在,也让他的回答变得困难起来,如果中年人早先或者接下来再去抓来抓来席维问话,那他撒的谎很可能被揭破,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他就无法估量了。
真实中透着虚假,才不容易被戳穿,越昔脸上刻意浮现出惊恐的神色,回答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李严,我也不认识他,但是当时那里还有个叫席维的老鼠,他貌似想去救那个人,但那里当时布满了一大堆虫子怪物,我连忙把他拉了回来,打晕了他将他背走,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越昔放弃了引导,放弃了提问,表现出一副对背后没有半点好奇的样子,他相信只有这样,自己才有可能活下去。
唯一隐瞒的,只有他后来与席维一起,去而复返发现了收据一事。
,在这里,这个中年人就是最高权力,女人见识过那些不屈服的贫民区女人,最后都被男人用极残酷的手段折磨致死,她可不想成为那堆尸体里的一员。
所以她努力地做出一副享受的样子,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中年人。
这样的女人,在穆斯贝尔并不少见,没有谁对谁错,只是世道就是如此,现在,再没有什么比让自己活下去更加重要的事。
所以即使越昔对此情此景感到厌恶,也没有理由去谴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并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中年人向后招了招手,现在,该是他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两个撸起袖子的壮汉围住了越昔,他们手里拿着手臂粗细的棍棒,对着越昔的身上一顿毒打,越昔被打倒在地,只能双手抱头护住关键部位,昏暗的火光下,只有一声声闷响,和男孩忍受不住殴打而发出的痛嚎。
浑身都如同被撕裂般,越昔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置,记不清时间过了多久,好像只过了一分钟,又像是过去几个世纪,棒打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住了,视野里一半鲜红一半模糊,血水从额头上流下来,流进眼睛里,也顺着鼻尖滴在地上。
“我再问你一遍,黑街的老鼠,你有没有见到李严,他有没有说些什么。”中年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走了下来,近距离观察这个倒在地上的男孩。
越昔忍着疼痛,声音微弱:“我……什么也不知道……”
中年人脸上看不出表情,他缓缓走回中央的椅子上坐着,沉默了许久。
最后,中年人说道:“这是你为好奇心与猜测付出的代价,别再试图窥探背后的秘密,你可以走了。”
越昔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立刻有人把麻袋套在他的头上,将他送出地下室。
中年人背后,披着黑色风衣的男子走出来,头发乱糟糟像是一个月没有洗:“你觉得怎么样。”
中年人听见声音,下意识地微微躬身,他抬起手,竟然从脸上撕下来一张皮,那个女人见到这情形吓傻了,她看着这个她长期侍候的男人忽然从一个丑陋的中年人变成一个慈祥的老人,他的背随着人皮面具撕下变得有些佝偻,但仍旧能从他细小的眼睛里看到精明的目光。
“老大,你怎么会那么关注一个老鼠,要知道我们手下还有很多稳重也心狠的家伙。”老人的声音也一改沙哑,变得普通起来,很明显中年人一贯的沙哑口音也是他伪装的。
男子冷冷一笑:“那个人瞒了我很多事情,他(她)以为我不会留意,但我可没忘记那一天神女提到的话,这个小家伙,背后藏着伽马灾变真正的秘密。”
老人悚然一惊:“你是说博士?可博士这些年为我们教派培养了那么多的人力……”
“人力……”男子目光冷冽:“哼,没关系,不管他们有多少秘密,我都会统统挖出来。”
“然后,一把火,把他们需要的渴望的都烧了,”男子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他们,全都逃不掉。”
老人目光微微闪烁,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躬身行了一礼。
他的目光望向地下室的入口处,刚才那个浑身是伤的男孩就是从那里走出去的,其实老人撒了个小谎,有潜力的老鼠确实不少,但身处困境依旧头脑清晰、遭受毒打还能死不改口的男孩,他却从没有见过。
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越昔刚才但凡露出一点对事情背后的好奇,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杀死越昔,如果老大留越昔有用,那他也会将越昔囚禁起来,绝对不让男孩有离开的机会。
这样聪明的孩子,哪怕是这样的时代,应该也可能活得不错吧。
可惜,这个局的布局人是他的老大,这个他追随的男子是不会让他的猎物逃走的,在男子的局里,越聪明的人越会受他摆布。
他,也只不过是其中一枚棋子。
老人暗暗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旁边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女人。
女人知道自己今天看到了很多不该看的东西,但两人一点也没有避讳她的在场让她升起一丝希望,觉得自己只要再卖弄一下自己的姿色,还是能取悦这两个男人的,反正男人不就那样么,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他们每个人都爱盯着自己裸露的胸口看个不停。
她微微仰起头,想要摆好姿势衬出她诱人的身材,她更是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妩媚动人的笑去讨好二人,可等待她的却是一道冰冷至极的目光,下一秒,她就发现她看见了自己那副令许多男人着迷的身体,从胸部,到小腹,再到光洁的小腿,可她感到诧异,她怎么能从这个角度观察自己呢。
她很疑惑,但已经没有时间让她去想明白。
因为她已经身首异处。
女人的头颅砸在地上,溅起的血染红了台阶。
“把这个女人处理了,你们继续隐藏起来,在我把穆斯贝尔里的秘密都吃掉以前,还要保存好我们的实力。”男子背身离去。
老人微微躬身,送走男子,在男子面前他是最合格的下属,男子走后他也是这群人最残酷的领队,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从手下里叫来一人,让他将女人的尸体处理干净。
最后,这个可怜的女人还是成为了她最不想成为的,尸体堆里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