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沫沫从白戮阁回来之后重新梳妆打扮，换回白色长裙，插上几支水晶簪，急匆匆跑到流光殿，扑通一声跪下。
“你这孩子，这些天跑到哪去了，你师姐跑来和我告状，说你不在宫里读书，跑到外面去偷闲。我让陶陶去茶楼寻你不见，你师姐差点要带人去找你了。”和沫沫说话的人是水晶宫宫主希满风。她此时正坐在流光殿高处的长椅上，长发齐整的挽在脑后，插着几只银色的簪子，有些不悦的望着跪在殿下的沫沫。
“弟子有些事情耽误了，让师傅担心，请师傅责罚。”沫沫双手相叠俯身磕头，散落的黑发落在纤弱的背上，脊骨看得清清楚楚。
“好了，你起来吧。沫沫，你大了，师傅相信你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只是以后做事要小心谨慎些，莫让人抓到把柄，尤其是你师姐，她对你素来不满，若是存心挑事，可要坏了你我多年的苦心经营。”
“是，请师傅放心，弟子一定不负师傅所托。”沫沫又磕了个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嗯，对了，再过十日就是为师四十岁寿辰，今年我打算请各位主子过来庆贺，多年未见，是时候摸摸他们的底子了。”希满风神情严肃，眼睛里藏了多少宏图壮志，年轻的时候肯定是水晶宫一把好手。如今岁月如梭，她脂粉遮挡的脸上难掩些许暗黄，眼角几条细细的纹路清晰可见，整个人也没了习武人的矫健利落，坐姿微微松垮，显得丰腴臃肿，人到中年，是不是都该是这幅模样。
这次的摸底希满风已计划数月，毕竟这些人都是征战沙场，梦想一统天下的佼佼者，安安稳稳过日子绝不是他们的愿望。水晶宫女多男少，在这暗流涌动的梦之国里想要全身而退必须细细谋划，做好万全准备才行。
“这几天你到外宫去置备庆礼所需之物，免得雪儿又找你麻烦。”希满风走下高台，递给沫沫一个水晶令牌，柔声道。
“是。”沫沫接过令牌，嘴角微微抽搐，实在是不想听到这个刺耳的名字。
那个叫雪儿的人是沫沫的大师姐，全名希落雪，本性于，是水晶宫这一辈的第一个弟子。希落雪的父亲是水晶宫的于将军，带兵多年，功不可没。所有人都以为，水晶宫少主的位子是雪儿的，大将军的女儿、水晶宫大弟子、就连名字都和宫主相似，除了她，哪还来的第二个人可担此大任。谁知命运捉弄，沫沫便是那可怜的另一个人。
离开流光殿，沫沫一路疾行，穿过众弟子的厢房，不愿多留一刻。
“站住，跑什么呢？”这高傲冰冷的声音，正是希落雪，沫沫脸一下暗了下去，嘴里嘟嘟囔囔着倒霉。
希落雪今日穿一身淡蓝裙子，妆容十分精致，嘴唇抹得红彤彤，走路还带着淡淡的余香，再配上头顶一枚白玉雕花簪子，身姿妖娆妩媚，走到哪都是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美人。
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吃穿用度都是家里置办好的，哪像宫里这些寻常弟子们，连个银簪子都舍不得买，也就用水晶做成簪子勉强用用。可惜在水晶宫，最不缺的就是水晶，遍地都是，什么颜色都有，成色再好也不如银子值钱，更不能和白玉簪子这种稀罕玩意比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不用开口，看上一眼就了然于心。
“师姐，沫沫正要出宫替师傅办事，不敢耽误这才走的快了些。”沫沫尽量笑着，微微躬身行礼。
按理作为少主，除了宫主之外她无需向任何人行礼，反而其他弟子还要对她恭敬才是，可偏偏赶上这么个大师姐，有个大将军父亲，傲的连师傅都要让她三分，别说让她向沫沫行礼，沫沫见了她都是赶紧赔笑躬身，连一分不悦愤怒之色都不敢表露，不然她这一闹，鬼知道要遭多少罪。
“你能办什么事，师傅真是老糊涂了。”希落雪哼了一声，盯着沫沫手里的令牌，脸黑的吓人。
“就是置办物品的小事，不敢劳烦师姐这才交给沫沫。”沫沫嘴角都要咧倒耳朵上了，下半张脸左右拉扯着，要是一诺看见保证让他稍被扰乱的心波马上恢复平静。
“师傅将寿宴交给我打理，你可不要耽误我的事。”希落雪听到只是些采买的杂事，又恢复了自己不可一世的模样，说完直接走了，仿佛没有看见沫沫的存在。
沫沫站在原地没用动，一直看着希落雪离开，才缓缓走向宫里西南角的竹林，那里的茅草屋，才是她的院子。
水晶宫入内宫的全是女弟子，大多是将军大臣家的后裔，也有些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像沫沫这种连家都没有，被宫主从荒山野岭捡回来的更是百年难遇。这些弟子进宫习武，并不为日后成为少主给自家长脸，也没有一腔热血要撒，只是为了那几十两银子的月俸，顺道日后谋个一官半职也好在水晶宫混下去。
既然要混，那跟对人可是一门学问，就像是赌博一般，跟对了日后吃香喝辣，逍遥快活，跟错了只怕小命不保还要连累家族。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虽然现在的少主是希沫沫，但她只是个没有背景甚至剑都拿不动的柔弱姑娘，要不是宫主大发善心，她早都饿死在大街上了。让她做少主不过想以此为由，另诸位大臣将军对她有所忌惮，不至于整日找她麻烦，这宫主的位子依然是大师姐的。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因此那些势力的弟子们都跟希落雪混在一起，离希沫沫远远地，就连住都不跟她住在一起，硬生生把沫沫从弟子房赶到了竹林里的茅草屋。
沫沫虽有些不悦，但大抵也不会放在心上，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小姐少主，没那么大的架子，师傅肯救她一命传她功夫已是万死难报，她活着，只有复仇和报恩这两件事情，其余的她都可以装作看不到。
回到屋内沫沫换上黑色袍子，长发高高束紧，简单收拾几件贴身的衣物，腰间别上一把短刀，正准备离开，陶陶跟了过来。
“少主，让陶陶陪您一同去吧，东西多了您拿不上。”陶陶推门而入，看见沫沫背着包袱便贴心的问道。
要说宫里谁心甘情愿叫沫沫一声少主，那一定是陶陶了。作为宫主的弟子，谁还没几个丫鬟侍卫，可偏偏杂役们也是些势利眼，没人愿意跟着沫沫受委屈，幸亏有陶陶这丫头，不然沫沫真成了孤家寡人。
“陶陶，你拿着令牌到外宫市集和商铺买寿宴用的东西，我还有别的事要离开水晶宫一趟。”沫沫将腰间水晶令牌递给陶陶，取出一块黑布遮住半张脸，不知道的定要把她当刺客抓起来。
“是，若是落雪大人问起来？”陶陶从不多问，但不得不考虑周全，这个希落雪时不时就要来找沫沫麻烦，要是知道沫沫没有命令跑出宫去，那不得大做文章。
“就说我茶楼有事，她最讨厌去那些乡下地方，绝不会带人去寻。”
“陶陶明白。”
竹林里竹子轻轻摇动，落下几片干枯细叶，沫沫跳起跃至竹林高处，刷刷两下便穿过竹林消失不见。在竹林里清扫小路的杂役们只当几只鸟从林间穿过时，全然不知一个黑影已悄声离去。
出了水晶宫外宫，向西不远就是以制造兵器闻名的麂鸩谷了。早听说麂鸩谷人人习武，个个身强体壮，打起仗来毫不含糊，就连女人也能跨马杀敌。正因如此，即使是在纷纷扰扰的梦之国，他们也敢置身事外，常年中立，不与任何一地交好，悠然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要是想求个神兵利器，稀世宝物什么的，来这里绝不会错。
沫沫走在麂鸩谷的街道上，看着路边经过的人，女人身材健硕，肩宽腰圆，一个个虽穿的花枝招展，却无半分美意；男人个个昂首阔步，身体修长，就连走了都带着风，不知道在得意着什么。
纵使非年非节，麂鸩谷的街道依然热闹非凡，沿途都是叫卖的小贩，一个比一个声音大，像比赛一样；烧饼肉包子的味道从街头飘到街尾，糖人、剪纸这种小玩意多到数都数不清。男男女女挽着胳膊嬉笑打闹，路上吊着几个银钱也没人停下去捡，这里，当真是民风淳朴还富得流油。
本来还担心她一个外地人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这里根本没人搭理她。
“哎呀，你磨蹭什么，赶快走，去晚了就没机会了。”一个深蓝衣服的男人对着身后走的很慢的另一黑袍男人喊道。看起来，他们在着急赶往某处。
没理会这两个慌张的人，沫沫继续沿着街道闲逛，眼睛时不时扫向路边的小摊。此番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出宫，不为欣赏异国风景，只想在宫外寻一件独特的东西给师傅当作贺礼。师傅习武，一件衬手利器比什么都有心意，因而沫沫一路上都留意着，可惜路边都是些小玩意，根本拿不出手。
一切都很平静，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沫沫差点想转身离开，谁知突然之间，街道上个个旅馆、酒楼、房舍中涌出许多年轻的男子，他们个个脚下抹油，朝着前方不知道什么地方跑去。难不成，是哪家小姐招亲？
“敢问这位大哥，前面发生什么事了？”陶陶趁机抓住一个有腿疾走不快的大哥打听道。
“姑娘是外地人吧，今天是炼器堂的霍老闭关百日炼剑大成的日子，说要将这把绝世珍品赠给有缘人，这不，大家都跑去凑个热闹呗，我先走了啊……”大哥说完甩手走了，而且显然加快了脚步。
没过多久，被人潮冲挤着，沫沫居然来到了炼器堂门前，看着牌匾十分惆怅。不是不想进去，闻讯前来的人早已站满了庭院，在紧闭着的房门前焦急的等待着，像沫沫这种后知后觉被人潮带过来的人，是注定连霍老的面都见不着的。
也难怪，霍老是麂鸩谷第一大堂炼器堂的弟子，天赋异禀，从十岁起就跟着师傅进了炼剑房，三年之内学完全部手艺，之后每三年炼一次剑，每把剑都是稀世珍品，杀人如斩发丝。现如今他已七十高龄，这次估计是他收关前炼的最后一把剑了。
如果把这剑送给师傅的话倒是个不错的礼物，沫沫会心一笑，看着这些消瘦的连大风都扛不住的男人不由得意起来，就这些个废物，还想跟我抢。
不过，就在这干等着，估计一个时辰都不会有什么结果，即使把挡道的人踢到沟里见到霍老也无济于事，有缘人三个字看似随意实则表明他根本没想把这剑轻易送人。二堂主前些天来汇报的时候说过，霍老平日喜饮茶，而且还是每日好几壶的痴迷，沫沫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这有缘人，可不就是我吗。
没等大家注意，沫沫已经一溜烟消失在炼器堂的门前。这年头，贿赂虽然俗了点，但关键还是要看怎么用。
沿着炼器堂侧墙绕道后面，周围静悄悄的，完全听不到前厅吵闹的声音，应是花园一类的地方。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之后，沫沫轻身一跃飞过高高的墙头，稳稳的站在后院的灰地上。飞檐走壁偷偷潜入别人家里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过，重新戴上取下的黑色面纱，沫沫眨了眨眼，根本不会有人认出我，也不会记住我的样子。
以好茶换宝剑，这可是公平的买卖，霍老应该会买账的，然而沫沫却改变主意，不打算和霍老正面较量，能省则省可是水晶宫的宫训。
也不知道那老家伙把剑藏到哪里去了，依他的手艺，这院子里肯定有密室一类绝对安全的地方。会在哪里呢，沫沫从袖中取出一张麂鸩谷地图，找到炼器堂细细端详，很快看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
还好我准备充分，这炼器堂不大，房间也不多，正厅位于正中，两间侧堂紧挨东西两侧。正厅背后是炼制铁器的炼房和厨房一类的地方，其后就是后院了。看起来和大户人家的院落构造没什么不同，可是仔细一想却少了一个地方，那就是霍老住的地方。正厅接待客人，侧堂安置熟人，厨房用来生活，炼房用来铸剑，没有正堂主人住在哪呢？总不能和客人一起挤在侧堂吧。霍老不同于一般铸剑的粗人，年轻时还饱读诗书，极懂礼数，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而他待得最久的地方就是那里，所以……眼睛盯着炼器房，那老头肯定在炼器房里设了隔层，躲在里面。
沫沫把地图折好放进袖中，悄悄地朝炼器房方向走去。不知是心虚还是幻觉，沫沫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跟着她，刚想回头，一只有力的大手朝沫沫的脸颊伸来，似要扯下沫沫脸上的纱巾。
自保是一个习武人的第一课，沫沫用胳膊挡开莫名的手掌，顺着用力的方向看到一张黑漆漆的面庞，眼珠子格外透亮。那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的光却格外集中，并再次伸出黑手想揭开沫沫的面纱，沫沫立马向一旁躲开。
这人疯了吗，与他无冤无仇，为何非要揭下我的面纱，难道是霍老府上的高手把我当成了盗贼，非要记住脸不可。那人一身墨蓝长袍，身材高大健硕，眼里藏刀，没有配剑，没有腰牌，不是护卫也不像什么好人。
黑脸两次没能揭下沫沫的面纱，显然有些恼怒，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和沫沫在后院交起了手。这下好了，搞出如此大的动静，只怕是要惊动府里的人了。那人脸虽然不怎么白净，但武功却是极好的，和沫沫交手几个回合都分不出输赢来。
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么有意思的对手了，沫沫心想，如果不是有事在身，定给他点颜色看看，谁让他一出手就想掀我的面纱。
两人一路纠缠，从后院一直打到炼器堂小门前，面纱始终紧紧地贴在沫沫的脸上，黑脸男人没有占得半分便宜。与想象中不同，拳脚相交的剧烈摩擦声并没有引来府里的守卫，炼器堂的门前甚至连个人影都没有。
“啊——”沫沫的叫声突然响起。
就在两人还在为了一块丝巾纠缠不休时，炼器堂门前空地上突然敞开一个大口子，两人来不及防备，瞬间掉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