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禁院之内,早有人奏报张首辅身死一事。乾清宫内万历皇帝朱翊钧,听了奏报,痛心疾首般的打发送信的太监下去。
转头和正当红的秉笔太监张鲸说道:“筹谋两载,终见分晓。到时候记得回话给‘他’,有劳了。”说着叹了口气:“不曾想张先生如此人物,也抵不过生老病死呢……”
张鲸在旁听得朱翊钧言带讽刺,他知道皇帝这些年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对这位张先生那是既恨且怕,恨他总览大权,处处限制皇权,万历六年的罪己诏,让自己丢尽了颜面。但张先生将这朝堂内外收拾的井井有条,国家有条不紊的稳步前行,终见富足景象,虽说不上歌舞升平,威加海内。但也是蒸蒸日上,民有所养。
朝堂内外越对张先生赞誉有加,朱翊钧越是害怕,尽管张居正严守君臣之道,并无僭越。但朱翊钧还是害怕,怕这个铁面首辅突然离去,突然不干事情,矛盾的心情夹杂其中。既有几分薄薄的愁伤,但多得是皇权在握天下独尊的欣喜。
想来万岁爷心中定是一两分的哀愁,八九分的欣喜。加上两年前皇帝悄悄命自己找进宫的奇人,虽然不知所为何事,但万岁爷刚刚才说的筹谋两载,定与目前朝堂内外对张居正一边倒的恶评有关,听说是中饱私囊,胡乱丈量田地,导致百姓难禁赋税,怨声载道。张鲸虽然看不出来什么民不聊生的景象,但听说张居正就是被此事气倒,想来皇帝也参与了其中,要不然给那些短小的外臣多几个胆,他们敢在太岳相公头上动土?
有了这个判断,张鲸无不谄媚的说道:“奴才在这里恭喜万岁了!”
张鲸此语突然打断了朱翊钧的沉思,朱翊钧皱眉道:“有何好喜?”
张鲸得意忘形之下,并未注意到朱翊钧皱起的眉头,接着说道:“张先生身死,万岁爷日后定可高枕无忧了!”
这句话差点吓了朱翊钧一身冷汗,他心中是有些欣喜,但却并不愿别人瞧出来,天下尽知张居正乃是自己的老师,老师才仙逝,自己的喜悦就按捺不住,都能被人察觉了?
虽然张鲸是自己身边人,但并不代表朱翊钧放心让他传递自己现在的情绪。
思考已毕,朱翊钧沉下脸来道:“放肆,你嘴里胡说的什么?”
张鲸被这么一呵斥,如一盆冷水自头顶浇落,刚才的踹托圣意的些许自满,瞬间消弭无形。当即跪倒求饶道:“万岁饶命,奴才信口胡说,奴才知罪!”
这么小小的一威压,张鲸便吓得如筛糠一般发抖起来。朱翊钧喜欢极了这个感觉,就是这种天威难测的感觉,就是这种皇权至上,无人掣肘的感觉,朱翊钧喜欢极了,于是也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嘴里说道:“这次且饶过你,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张鲸似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一般,告谢不迭。
第二日朱翊钧传下圣旨命百官停止上朝一个月,令礼部设九坛祭祀—乃国葬之礼,后追赠官职为上柱国,亲赐谥号‘文忠’。如此浩荡声势,官家盛宠,实乃独此一份。
张敬修却不敢坦然受之,按张居正身前所讲,若是丧事办理的不大不小,京城尚可再呆一呆,若是声势浩大,举国皆知,最好速速办理丧事,早日回到湖北荆州老家,否则必有大祸。
张敬修十分敬重父亲,父亲如此说定有他的道理,于是边处理的丧事事宜,边命令家中老小速速收拾家当,听他安排。
受到国葬高礼所染,京中百姓也纷纷自发祭祀张居正,京中接道各处无不白素遍地,挽联挽帐无数。
越是如此,张敬修越是慌张,伙同其他五个弟弟上书,望皇上念在天气炎暑,可早些让张居正入土为安。且言张居正身前有言,希望能回故乡荆州安葬,万望万岁准允。
朱翊钧闻言,尽皆准了,本来为期甚久的停棺之礼,只进行了三天就结束了。
于七月初的一天,张敬修主导,并着皇帝派的数名大臣一起,移棺出城回荆州去了。自张府外纱帽儿胡同到城门一段,自发而来送行的百姓无数。
楚香云看着人山人海般的送行百姓,心中虽然愁苦,却也不禁为师公张居正感到高兴,为官数载,由此殊荣,当也无憾了。
在张敬修的安排下,楚香云并未立即跟着灵队一起回荆州,一是并无名分,无法随有着官家礼臣一起同行,且随行有官军护送,安全之事无需楚香云考虑,还有张府毕竟不小,数天收拾并未妥当,留了张严君在京了却后续事宜,等完全收拾妥当,再回荆州。张敬修托楚香云夫妇与张严君一起,帮忙打点收拾,滋补缺漏。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待到湖北荆州张居正的丧事都几乎妥当办停完毕,京中的张府才算是收拾妥当,一些难以搬走的不贵重的大件家什,都就地卖掉,换了细软银钱。
等这边收拾好后,张严君带着剩余的家仆,驾车带着剩余物件,也回荆州老家去了。楚香云及戚英与张居正的剩余六子其实并不算十分亲熟,不好再一路相随去往荆州,故和戚英和楚香云商量,加之出门甚久也十分想念父亲,意欲先去往蓟门见父亲戚继光,再回山东老家,看看家里的母亲。
京城里蓟门也不甚远,楚香云和戚英,两人两骑,很快就到了蓟门。戚继光素来十分疼爱大女儿戚英,见女儿女婿前来,十分的开心,除平日里操练事宜以外,就是考究楚香云武艺,尝尝戚英在外学做的新菜。
楚香云在张居正的调教下,尽学无痕功奥义,马上功夫可能不及戚继光纯熟,但拳脚功夫已然着实不如,故考究两次后,也就懈怠了在女儿面前开涮女婿的心思。转头要教习楚香云兵法,楚香云自小并未在这方面有所涉猎,就是读到也不知深意,与戚继光这种战场拼杀出来的老将,相去甚远,故戚继光十分高兴,每每在饭点前考究楚香云。
这一日,戚英做好饭菜带着人端着饭菜往军中大营端去,刚一进帐就听到戚继光说道:“香云,不是为父说你,你的派兵布阵,太着痕迹,我与你几次演阵,几乎就已摸透你的套路阵法,差!太差!”说着抬头看了一眼进帐的女儿,面有得意,不无卖弄的说道:“孙子曰‘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你呀想要和为父一样灵活变阵,还是差的远呢,要再好好学习。”说着得意的看了戚英一眼,好像在说,看吧为父在兵法上还是胜你香云哥哥不少吧?
楚香云虚心受教,向戚继光行礼说道:“多谢岳丈大人教诲,香云定谨记在心。”
戚继光摸了摸柔顺的胡须,表示十分受用。
戚英看了二人一眼,先把饭菜摆好,说道:“香云哥哥是江湖中人,排兵布阵和父亲这种久经沙场的名将自然难以匹敌。”
戚继光突然有些诧异,怎么自己这女儿反向自己说话,平日里,自己只要多说楚香云两句,戚英便连忙要为他出头,今日是怎么了?有诈,必定有诈!
果然,戚英接着说道:“但这手上功夫,香云哥哥怕是已经不弱于父亲多少。父亲常说,兵贵神速,擒贼敌首,屈敌之兵,乃神速所需。就这万敌之中取敌将首级的本事,再过几年,父亲定再不如香云哥哥了。”
楚香云旁听,连忙制止戚英:“阿英,切莫如此说,岳丈本领香云难及万一。”
还没得意一会就被女儿说了,心中正是不爽,虽然女婿为自己说话,但是却是叫自己宝贝女儿别说了,一时气结,只能找楚香云这个出气筒了,于是开口道:“阿英说法也没错,你是手上本事了得,就是手上本事了得,怎还反驳阿英所说!”
楚香云连忙答道:“岳丈所说极是!”
楚香云这么顺从,戚继光也不知道气从何发,只得说道:“吃饭,吃饭……”
戚英会心一笑,给戚继光和楚香云盛上了酒饭。
正在吃着饭,营帐外有人来报:“总兵大人,朱珏有事来报。”
戚继光放下碗筷,说道:“何事,让他进来。”楚香云站起退立一旁。
朱珏进营帐行礼毕,看了一眼楚香云,口中道:“总兵大人,大事不好。”
戚继光一听,眉头一皱,问道:“何事?”
“回大人,据朝中人来报,给事中张鼎思上奏,言说东线倭寇又起,北线有李成梁大人坐镇,总兵大人不宜再空居蓟门,该回广东去,荡守沿海,防卫倭寇。”
朱珏报告完毕,见戚继光不发一语,接着说道:“广东近来倭寇几乎尽除,早已没有了游寇来犯的消息,这张鼎思却说东线吃紧,此事……”
戚继光摆了摆手道:“首辅大人故去,我早料到有此一事,只是带兵东去,不算什么惩罚,万岁肯定已经答应了。”
“回总兵的话,万岁确实已准奏,我们转而东去的调令,不日应该就会发下来了。”
“好,我知道了,朝中近日还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
朱珏有些迟疑,看了楚香云一眼,道:“这……”
戚继光严肃道:“有什么事尽管快说,别吞吞吐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