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一)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三人行,水波不兴。早上的晨跑,叶湘还是没有出现。
一转眼,又到了周日。三人行,早有默契,一起出门,奔向市立图书馆。叶荷和岳莹虽然没有放下防御武装,但也不再互相敌视。当然,要她们放下成见,走在一起,还是不可能。赵晓白走在中间,两个大女孩走在两侧。一男两女的组合,可谓羡煞路人中的男性。
这个星期,对于赵晓白来说,可谓是难得的平静。面对叶荷,他仍然小心翼翼,眼睛里、话语中、一举一动都是担心。然而,叶荷的笑容却是日渐增多。不笑的时候,她的眼睛里也是笑意。赵晓白不知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叶荷却是知道,自己的每一个笑容都是一朵烟花,刹那的灿烂,刹那的芳华。她要给赵晓白留下最好的余味。说不定哪一天,赵晓白就会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去陪伴遥远的唐菲卿。他们可能再也不见了。
面对岳莹,赵晓白只能是佯装不知了。他尽量话语轻松地逗逗她,惹她故态复燃,恢复英雄本色。岳莹在赵晓白的引导下,再也维持不住淑女的伪装。然而,她也适应了,原本就属于她的弱女子属性。平日里的强悍作风,不过是她的工作需要罢了。毕竟,在男性占主导地位的职场,一个缺乏话语权的女人,想要折服异性,自然是不得不变得日渐阳刚。岳莹松开了对自己的束缚。赵晓白也不禁松了口气。
一路上,三人行,难得地有说有笑。不管话语中有多少迎合,笑容里有多少苦涩,都是发自真挚的心底。三人行,早有默契。
不知不觉,三人行的时光,变得容易留不住。他们很快就到了市立图书馆。然后,他们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登上三楼。接着,他们徘徊于书架之间,悠然自得地挑选各自需要的书籍。最后,他们回到各自的老位子。时刻保持着求知欲,是对当代青年的要求。他们暂时忘记了情感的纠葛,都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都是对理想有着不懈追求的年轻人,他们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
叶荷阅读手上的这本尼采著的《悲剧的诞生》,是因为她看见赵晓白挑了一本《偶像的黄昏》,也是尼采所著。她记得,赵晓白以前有一阵,沉迷叔本华的哲学著作。尤其,他喜欢《人生的智慧》。据说,他看了不下五遍。恰巧,她也喜欢这本书。之后,她就把市面上能找到的叔本华的书,都看了一两遍。对于她和他有一个共同的精神偶像,她感到非常庆幸。在意识形态上,他们的思想是相通的。她就不用担心,她和他会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即使理念上有所分歧,他们也能求同存异。毕竟,喜爱同一个哲学家,证明了他们在思想上是同源同流的。现在,赵晓白没有原地踏步,开始领略尼采这座险峰的风光。她当然不能落后。她也知道,尼采的思想,有一部分源于叔本华。她也想看看,尼采这位最后疯了的哲学家,为什么对后世产生了这样大的影响。尤其,他的美学理论影响了一大批艺术家。怎么说,赵晓白是写小说的,她是写散文的,都是从事文学艺术的创作,应该也算是艺术家了。研读尼采的哲学著作,增加见识,说不定,她又找到一个精神偶像,还能提升自己的美学思想。以后,要是赵晓白谈起尼采,她也能撷取一二,和他分享自己的读书心得。也是不亦快哉了!
当叶荷看书看得眼睛发酸的时候,她抬起头纾缓一口气,想要做一下眼保健操,缓解眼睛的疲劳。意外地,她看见前面坐着的,居然是叶湘师兄。这么熟悉的背影,一样的发型,有些印象的衣着,她是不可能认错人的。
自从跑完那场五公里长跑,叶湘师兄就再也没有在操场出现。在研究所里,她也很少看见他。偶尔碰面的时候,他也是头低低的。有一次,她还想和他打个招呼。只是,不知怎么地,叶湘师兄匆匆点了个头,不待她反应过来,就快步离开了。之后,他们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没想到,叶湘师兄会出现在市立图书馆。以前,她都没有在这里见过他。想必,他是第一次来吧。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叶荷的目光具有刺激作用,叶湘突然坐直了身体。他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从五公里比试的失败阴影中,脱离了出来。他的面皮薄,短时间内,很难面对叶荷。和叶荷照面的时候,他生怕从叶荷的眼睛里看见,对失败者的失望和同情。所以,他尽量避免碰见叶荷。只是,在同一个研究所,总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叶荷向他打招呼的时候,他总是强烈地感觉,自己没有资格做叶荷的师兄,没办法答应那一声“你好,叶湘师兄”。
只是,他越是避开叶荷,越是看不见叶荷,就越是想见到叶荷。相思成灾!每一天,他都渴望听见,叶荷向他问好的声音。和赵晓白一样,他也喜欢上叶荷的声音。叶荷说的每一句话,对他来说,都是美妙的音符。第一次见到叶荷的时候,和赵晓白一样,他也是惊艳于叶荷那悦耳的声音。他没想到,女孩子的声音可以这么好听。然后,他就对叶荷念念不忘了。
作为博士四年级的师兄,他时常关照刚刚读博的叶荷。叶荷对自己的领域不知深浅,他就不厌其烦地研读相关领域的前沿文献,为叶荷探路。叶荷做实验的时候,没办法协调实验室的使用时间,也是他去向相关老师求情。叶荷写第一篇博士论文的时候,还是他在一边参考,帮忙选择了一个较好的突破口。最后,他的导师就让他作为前辈带了叶荷一年。他也总是尽心尽力。奈何,叶荷总是和他保持着距离。
从小到大,他都笃信,凡事付出总会有回报。但在叶荷这里,他发现自己错了。叶荷确实是对他客客气气的,但从未有更亲近的意思。他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就更是捉瞎了,一直在原地打转。然后,时间慢慢推移,三年的时间不知不觉就溜走了。眼看叶荷就快要博士毕业,要是他再不抓紧时间,机会稍纵即逝。
终于,他还是克服了失败带来的羞耻。他又有了面对叶荷的勇气。只是,在学校的图书馆,他总也等不到叶荷。他开始在任何叶荷可能出没的地方搜寻。春城大大小小的书店,他都去过了。直到今天,他打听到,春城有一家市立图书馆。他马上来到这里。他一层楼,一层楼地搜索着,终于在第三层楼看见了叶荷。叶荷坐在第二排。于是,他坐在了第一排。只要叶荷抬起头,就能看见他。他已经脱离叶荷的视线,好久好久。
他很想介入叶荷的生活。以往,他以为同是学人,和叶荷一起研究学术,就已经很满足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生活和学术是分开的、不同的世界。他在学术的世界呆的太久了。他必须学会生活。他要让叶荷,在她的生活中,接纳他。他是可以成为叶荷的生活的一部分的。他不仅想成为叶荷的师兄,学术同仁,还想成为叶荷不可或缺的朋友,直至成为爱人。那样,他的生活才是完整的,他的生命才是完整的。他觉得,自己比那个脚踏两只船的赵晓白,更爱叶荷。
叶湘既然坐在叶荷的前面,自然对叶荷的目光敏感。此时此刻,他感觉,后面的叶荷正在看着他。他不知道,要不要回过头去。如果回头,他就能和叶荷说上两句话。但是,图书馆安安静静地,他贸然地发出声音,是不是在公共场合不文明地喧哗呢?而且,他出现在这里,已经是极为突兀的了。若是他现在找叶荷说话,会不会被叶荷看出自己的意图?他有些后悔,刚才进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和叶荷打个招呼。这样,他也能做出一副偶然遇见的样子。当时,他看见叶荷在埋头看书,竟然有些害怕,怕叶荷抬起头来看见他。他还是没有完全走出那场比试失败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