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帮他们……
可是我却没能做到,昨天这场爆炸发生的时候,我在干什么?!
我在看烟花,我在欣赏着长安城内上元佳节的歌舞升平。
如果,如果我可以敏锐一点,那些人……
躺在地上已经死去和即将死去的人……
他们都能够及时被救出来,他们都不会死……
顾瑾之只觉得心里压抑得很,仿佛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心脏,揪的生疼。
“民众是天,阿瑾今后若是做了封地的王爷,一定要记得,要保护好你的黎民百姓啊……”
顾瑾之皱着眉,头痛欲裂。
那个女人的声音他很熟悉,可是很多人的声音他都再熟悉不过,独独这个人,他完全没有印象。
顾瑾之按住太阳穴,想要回想那个女子的声音,可是越想,头痛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黎沁月看着顾瑾之,柔声问道:
“怎么了?头疼?”
顾瑾之在黎沁月面前从不掩盖自己的状况,他轻轻点了头,说:
“有点。”
黎沁月扶着他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眉眼,抬头就看见秦岚帮一个人包扎好了手臂,她喊他:
“秦伯!”
事实证明,对于黎沁月的要求,秦岚永远都是最快答应的,这位五十来岁的老头儿提着药箱三步做两步地跑过去,问她:
“怎么了怎么了?”
黎沁月只望着顾瑾之,没去看秦岚焦急的表情,她说道:
“阿瑾头疼,秦伯,您快给看看。”
秦岚点了头,给顾瑾之把脉,黎沁月单膝跪在地上搂着顾瑾之,顾瑾之靠在她怀里,突然觉得安心了许多。
不过脑海里那个女声却开始萦绕不去,顾瑾之闭了闭眼。
黎沁月轻轻用没受伤的左手掌心慢慢揉着顾瑾之的太阳穴,伴随着温热感觉传来,顾瑾之突然怔住了。
因为在他的脑子里,那个女人所说的话突然变成了满满的遗憾与无奈,她说:
阿瑾啊,母亲活不长了,你该怎么办啊……
顾瑾之瞳孔突然缩了一下,只觉得心痛不已,脑海里好像突然空了,周围的一切声音,包括黎沁月唤他,包括那群失去亲人的百姓们的痛哭,都不再清晰。
顾瑾之呆愣地坐着,任由黎沁月搂着,脑袋里的东西翻江倒海。
他记得顾沛之说过,他忘了很多东西,他并不在意,因为顾沛之说过,忘了就忘了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曾经太听顾沛之的话,所以也不深究他到底忘了什么,可是现在那个声音那样熟悉,他却忘了是谁……
黎沁月看着顾瑾之眼神空洞,心里突然慌了,却束手无策,只能不停地喊他:
“阿瑾……阿瑾……顾瑾之……顾瑾之!!……”
顾瑾之完全听不见黎沁月的呐喊,他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他只觉得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女子,她温柔地望着他。
他知道这位女子的的眼神温柔,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她的模样。
当他想伸手去抓住她,那个女子却突然间消失了,消失之前还柔声唤他“阿瑾”。
顾瑾之突然觉得眼睛酸酸的,看着那个女人模糊的身影消失。
他终是没有哭,他是太子啊,怎么能随便就哭呢……
他渐渐回神,看见自己身侧黎沁月那身衣服,黑色的,看到秦岚正皱着眉给自己把脉,听到黎沁月焦急又担心的一声声“阿瑾”。
顾瑾之闭上眼睛,抬手握住黎沁月裹了绷带的右手,无力道:
“沁月啊,我好像……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黎沁月愣了愣神,看着顾瑾之眼角渗出的眼泪,她将顾瑾之死死抱住,紧紧搂着他的脊背,仿佛要把他揉进血脉。
“也忘了很多…很多…很重要的事情……”
顾瑾之终于忍不住,泪水溢了出来,将黎沁月的衣服浸湿了。
内心充斥着压抑与自责,顾瑾之流着泪,眼圈通红,近乎失控地低吼着:
“我忘了…我忘了…很重要的…明明…明明那么重要…我不能忘…我怎么能忘啊…沁月,我不该忘记的……”
顾瑾之死死揪着黎沁月背后的衣服布料,受伤的手传来刺痛,他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衣服扭曲成异常的形状,黎沁月身前的衣领渐渐敞开,露出她带有伤痕的锁骨。
仍是冬季,夜晚很冷,顾瑾之的眼泪将黎沁月的衣服浸湿,她的肩膀传来阵阵凉意,她却浑然不觉,托住顾瑾之的后脑,低头在他耳边提高音量,用最冰冷最严肃的语调问他:
“为什么要哭?顾瑾之,你告诉我实话!我想听实话!!告诉我,你想到了什么?你听到了什么?!!”
顾瑾之木讷地流着泪,说话方式仿佛木牛流马的动作那样充满机械性:
“她……她叫我阿瑾……她让我尊重民意……她让我保护我的子民……她是谁……谁……她是谁……”
黎沁月死死搂着他,心疼地要命却又手足无措,顾瑾之此刻已经完全崩溃:
“我辜负了她的期望……我甚至不知道她是谁……她很爱我……她是谁……”
他哭泣着呐喊。
“我是太子啊…是太子!!我该保护他们的!!可是他们死了……我没能救他们…我太没用了……期望……辜负了……”
黎沁月听着顾瑾之几乎语无伦次的嘶吼,抬眸看见了那躺了一地的尸体,才仿佛明白了什么。
在场的护城军、黎明樾、顾宜清、秦岚和那群医者,还有她自己,大部分人都经历过战场厮杀,经历过刀尖舔血九死一生的日子,都看淡了生死,对这满地的死者其实除了悲悯并没有别的感受。
而她的阿瑾不一样,她的阿瑾连饿殍都可能没见过,更不用说这群民众,他们被救出来的时候是还有呼吸的,可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性命消亡。
她的阿瑾在害怕,在自责啊。
她的阿瑾借着忘了那个人的名义,在缅怀着在他看来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死的那群人,在因此而悲伤自责。
当年落水苏醒,她最温柔的阿瑾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并非自己失明,而是江南水患会危害到黎民百姓,第一时间和皇上说的是如何解决这水患。
太傻了。
顾瑾之无助地恸哭,只能更加攥紧黎沁月的衣服,将脸深深埋进黎沁月的胸膛。
顾瑾之呜咽着,就像是一个犯错了的孩子,语气极端的崩溃与无助,他说:
“为什么啊……我为什么没有察觉到……那么多人……两三千人……我为什么没能察觉到…是我…是我害了他们……”
顾瑾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仿佛刀子一样扎进黎沁月的心口,是啊,果然是这样。
她的阿瑾啊……
真的太傻了,太傻了。
可是她却没法安慰他,这种情况饶是她再怎么会同别人交谈也会束手无策,只能紧紧抱着他,仿佛搂着他就能给他希望似的。
“阿瑾啊……这不是你的错……是有人故意要杀他们……别哭了……阿瑾……”
黎沁月笨拙地帮顾瑾之擦着眼泪,轻抚着他的后背,她太笨了,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别人。
她面对着顾沛之崩溃时那般发疯可以无动于衷甚至冷眼旁观,可是她对顾瑾之狠不下心。
几乎过了小半个时辰顾瑾之才缓过来,虽然还在低低的啜泣,但也没那般的崩溃,黎沁月轻轻理了理顾瑾之凌乱的碎发,帮他擦眼泪。
“阿瑾啊,这并不是你的错,人总会死的,虽然他们遇害了,但是我们还活着,我们活着的人还可以帮他们找到凶手,帮他们昭雪。”
顾瑾之怔了怔,望着黎沁月笃定的目光,过了很久才点头。
幸存者在忧伤着自己失了亲人,黎明樾和顾宜清正带着护城军在燃起灶火要煮些吃的给还活着的人,注意到他们俩的除了秦岚没有别人。
黎沁月突然觉得右手掌心疼得很,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觉得很冷。
其实伤口并不深,也没有伤到筋骨,但可能是因为忙了将近一天一夜,又或许是因为方才绷带沾了水,此时她的手掌已经红肿不堪,几乎要撑破那绷带似的。
黎沁月皱着眉,总觉得自己就快撑不住,很想睡觉。
黎沁月握了握右手,疼痛让她渐渐回过神来,她轻轻吻了顾瑾之眼尾的嫣红,吃力地说道:
“阿瑾,我有些困了,我靠着你睡会儿,好不好……”
顾瑾之看着黎沁月疲惫的模样,点了头。
黎沁月笑了笑,坐在比顾瑾之低一些的地面,靠着他合上眼睛。
她好像是真的很困,几乎一闭眼就睡着了,顾瑾之低头看着她,搂着她,却发现她的右手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面色潮红,好像在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