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兄,你赢了。”
顾沛之看着黎沁月痛苦的模样,叹了口气,道:
“是啊,可是,我却开心不起来了。”
黎沁月愣在原地缓和了很久,她实在是想不到她的阿瑾竟然承受了如此之多。
很久以后,黎沁月看着顾沛之,道:
“所以你因为想要帮阿瑾承担那份责任,你才那般努力,做了最有望成为太子的王爷?”
“没错。”
顾沛之没有否定。
“所以,你安排青杏刺杀的,其实不是皇上吧,你真正的目的,是坐在皇上身边的皇后。”
黎沁月看着他。
顾沛之怔住了,看着黎沁月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睫毛纤长,眼瞳是被墨染的漆黑,偏偏可以将她很多的情绪看的很清楚。
此刻她的眼神是笃定。
顾沛之愣怔了一会儿,随即笑了,是那种释然的笑,他说:
“三爵主,你很聪明。我确实想杀她,很想很想。”
黎沁月敛眸,叹了口气,突然想起方才顾沛之说的事情来,又问道:
“你方才说,阿瑾忘了很多事情,他忘记的,是什么?”
顾沛之像是知道黎沁月会这么问,抬眸望着她,那双与顾瑾之几乎如出一辙的丹凤眼里,满满的都是失落。
他说:
“瑾之忘了他的母亲,以为他就是现在那位皇后亲生的;他也忘了同你的婚约,不过后来是我告诉他的,在他十九岁生辰那天。”
黎沁月淡漠的点了头,过了一会儿,她望着顾沛之,郑重地问:
“你愿意做我们的瑾之的刀吗?”
顾沛之愣在原地。
他以为黎沁月会气愤,会像之前容楚和他所说对青禾那般暴虐,可是并没有。
她只是平静而又希冀地问他,愿不愿意做他们的瑾之的刀。
顾沛之自嘲地笑了,看向黎沁月的眸光多了层敬佩,他点头:
“我当然愿意。”
“很好,那么三皇兄知不知道,大年初一当晚,太子府火灾一事?”
此话一出,顾沛之立刻震惊地看着黎沁月,问她:
“太子府火灾?瑾之有没有受伤?”
黎沁月看着顾沛之眼底的焦急与关切,道:
“阿瑾没事,有我在我不会让他出事的,只是,三皇兄啊,你猜这火,是谁放的?”
黎沁月的眸光泛起狠戾,顾沛之从未见过她这般仿佛要吃人一般的目光,有些诧异,但他是一国皇子,断然不会因为谁的眼神而失态。
不过他知道这场火并非意外,而是旁人刻意为之的时候,也起了杀心,他冷声道:
“谁?”
“您曾经的好部下,容楚啊。”
黎沁月声音也冷得很,顾沛之再一次震惊了,只一会儿,那双同顾瑾之如出一辙的凤眸里闪烁着的情绪,渐渐狂躁:
“是他!!他怎么能!!他怎么敢!!我去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顾沛之终于再次失控,他在房内踱步,走了好几圈,拿了自己的佩剑,气息因为气愤之极而不稳,他握着黎沁月的肩膀,几乎嘶吼着:
“他在哪儿?!!容楚这个畜牲!他在哪儿?!!我要杀了他!杀!!杀!!!”
黎沁月怎么也想不到顾沛之会再度失控,不过他的疯癫狂躁却在情理之中,她沉沉的吸了一口气,语气狠戾道:
“三皇兄,冷静,我已经将那容楚折磨到一脚踏进鬼门关,与其杀了他让他解脱,不如折磨他,皇兄不是最喜欢看别人痛苦的么,那就好好欣赏他的痛苦,那可是最漂亮的时候。”
或许是黎沁月真的很懂他,也可能是黎沁月向来精通与人交谈的方式,她说完后,顾沛之渐渐平静下来,他放下佩剑,咬牙切齿,对黎沁月的态度却是已经转变了:
“我想出府,我要做瑾之的另一把刀,三爵主,我求你,帮我。”
黎沁月扬了扬唇角,道:
“皇兄是想光明正大地走出去?还是……”
“只要我能出去,什么都行。”
顾沛之想都没想,直接就这么回答了。
黎沁月笑了笑,摸了摸垂在自己肩膀的头发,再将它们甩到身后,声音清冷:
“简单,交给我吧,两个月内,您必定重获自由。”
顾沛之看着黎沁月笃定的眼神,皱眉,然后重重地点了头。
翌日一大早,长安城内便得到了消息,说是长安城东的净禾山山脚的一个小村子出事了,几乎所有的村民都被掩埋在了土里。
黎沁月立马就让黎明樾带了禁军去帮忙,而顾宜清早已带着护城军去救人。
她和顾瑾之则是找遍了全长安城的医馆,把所有能走的开的大夫都召集了起来,带了整整一车队的应急药物去了城东。
顾宜清和黎明樾正看着那群伤者发愁,黎沁月便带了众多的大夫赶到了。
净禾山地势不稳,被黑火药一炸便坍塌了几乎三成,如果他们再晚些到,恐怕这整个净禾山都会被夷为平地。
黎沁月一到了城东便赶去帮忙救助那些被掩埋的伤员。
顾瑾之从未见过这等景象,他一时间觉得人命是最脆弱的东西,他也跟着黎沁月去帮忙。
几乎所有人都不敢动铁锹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都怕自己会伤到埋在地下的人,只能徒手扒着厚厚的土层。
黎沁月手上还有伤,只能借助了自己鞭子的握把挖着土层,她看到了一个小孩儿的手,拼命地挖着,终于将他救出来。
她随手扯了块黑布遮住小孩子的眼睛,小孩儿没受伤,只是憋坏了,此刻被救了出来,他却不哭不闹,乖巧的很。
“小朋友,这个黑布等你不觉得光刺眼的时候就可以摘下来了,然后就去找那边的大夫伯伯,好吗?”
黎沁月摸着小孩的头,声音轻柔,小孩乖巧的点头,坐在黎沁月身边,也不闹腾,只轻声说道:
“恩人姐姐,我的姐姐死了。”
黎沁月继续挖着土层的手停了下来。
小孩很平静,平静到她不敢相信这真的是一个孩子。
“我姐姐她是被炸死的,她为了保护我,死了,我看到血了,像开花一样飞到了天上。”
黎沁月在自己衣服上擦干净了手指,轻轻摸了摸小孩的头,低声问他:
“小朋友,你害怕吗?”
“不怕,人都会死的,陆哥哥就是这么说的。”
小孩说道。
他提到那个所谓的“陆哥哥”的时候,语气上挑,仿佛很喜欢那个陆哥哥似的。
黎沁月也不挖土层了,抱着小孩走开,边走边说道:
“小朋友,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谌辰,时辰的辰。”
黎沁月看着谌辰乖巧的模样,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诡异感。
一个孩子,会有这种连成年人都不一定有的平静镇定,怎么能让她不觉得奇怪?
那个所谓的陆哥哥,肯定有问题。
黎沁月下意识地回眸看着顾瑾之,他也和护城军禁军一样,都在竭尽全力地徒手清理着土层。
不过幸好顾瑾之穿的是那身灰蓝色的衣服,比起他以前的衣服,这件轻便得多。
禁军和护城军的人都看见了顾瑾之,因为黎沁月的目光,便都知道了顾瑾之是大病初愈的太子。
连身份最尊贵的太子都在救人,他们也没理由不拼命救人。
他们忙了一天一夜,接近子时,他们总算是将所有被困在土层之下的人都救了出来。
只是大部分的人都在地下呆了好久,成了强弩之末,尽管那群黎沁月带来的大夫都竭尽全力地抢救,他们也都活不成了。
空旷的平地上,铺了很多的布匹,侥幸存活的人伏在已逝的亲人边。
他们都没有力气再哭,只有低低的呜咽,却让在场的人都心情压抑。
顾瑾之早已经累的坐在了地上,头发散乱,全然没有一国太子该有的形象,灰蓝色的衣服也早就沾染上了土灰,手也因为扒过土壤划过碎石破了很多地方,血和土交融成了一种奇怪的橙色。
黎沁月安排好了禁军的诸多事宜便走到了顾瑾之身边,顾瑾之拢起衣袖要将手藏起。
可黎沁月敏锐,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不过既然他刻意隐瞒,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温和地笑了笑,拿出水囊,看着顾瑾之,道:
“阿瑾,先洗一下吧,大夫们这会儿挺忙的,我给你包扎。”
顾瑾之窘迫地点头,将脏污的手伸出来,黎沁月仔细地帮他清洗着,不小心弄湿了自己的绷带也没在意。
她拿着自己的帕子帮他擦去污水,轻轻地给他上药。
药粉刺激着伤口,顾瑾之觉得有些疼,却又一直隐忍着,脊背都绷直了。
黎沁月感觉到顾瑾之的紧张,手上的动作更加的轻柔,末了,她帮他把手包起来,而后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将脸埋在他的肩膀,轻声说道:
“阿瑾,辛苦了。”
顾瑾之一怔,想要推开黎沁月,他身上脏,可是黎沁月却死死抱着他,怎样都不肯松开。
顾瑾之只能轻轻拍了拍黎沁月的背,回抱住她,轻轻吻了她的侧脸,低声道:
“沁月也是,辛苦了。”
护城军和禁军都累的坐在地上,黎沁月牵着顾瑾之的手走到禁军二队的面前,说道:
“禁军二队听令!”
禁军二队一万人纷纷起身,对着黎沁月行礼,黎沁月叹了口气道:
“回校场吧,好好休息,明天就不演练了,你们到了时间直接交班。”
“是!”
禁军二队所有人有序地离开,黎明樾看着训练有素的禁军,心里莫名的欣慰。
黎沁月和顾瑾之看着躺在平地上的那一大堆人,心情莫名地沉重。
顾瑾之和黎沁月相互依靠着,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有人和他说过的话。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温柔恬静。
她说:
“阿瑾啊,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大虞的百姓,才是天,但他们太弱小,没有权利地位,可我们可以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