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无双没在茅房,而是刚给伯秋侯上完课,在后花园的银杏树下晒太阳。
也许是真的老了,他总觉得夏天上午的太阳晒着一点儿也不热,晒着晒着还会打瞌睡。
“老师,老师。”伯秋侯轻轻叫着正打瞌睡的智无双,生怕吓着了他。
“啊?”智无双眯缝着眼,一时还没缓过神。
伯秋侯扶着智无双从躺椅上坐起身,道:“文公公来了,在正厅等候,请老师去趟承星殿。”
智无双立时站起身来,边走边问:“文公公来请?有说什么事么?”
“荒唐的事,朝堂上有人说老师有不死之药。”
智无双哈哈一笑:“确实荒谬!如今朝堂与市井气味相投得很啊。”
伯秋侯纠结了下,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问:“此前火威鸟之事,父皇提及‘永生’时,老师为何会回以‘也许吧’?”
“因为那是东皇想要听到的答案。”智无双解释。
伯秋侯又问:“那时那景,老师无需迎合父皇,如今要如何辩解无不死之药?”
智无双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如果是你,口误之后,引来了这样不好的结果,你又当如何应对?”
伯秋侯一面走着,一面思考,一面说着:“伯秋是父皇的儿子…与老师到底是不同的。只需说句‘儿臣只是想讨父皇开心,便顺了父皇的话意’,父皇和其他人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而如果老师也以讨开心为由,人们就会认为您在阿谀献媚。然而在人们心中,圣贤智者可以说谎,但不可以阿谀献媚。”
智无双在心里认同伯秋侯的说法,可嘴上还是问:“为何?”。
他想更多些了解伯秋侯。
伯秋侯顺了智无双的意,细细的解说:“说谎是人的天性,且谎言有善意和恶意之分,人的一生谁还没说过谎呢?阿谀献媚则没有善恶之分,很多人终其一生没有阿谀献媚过,当然也有可能是没有这样的机会。”
“那么,”智无双顿了顿,“我还想问,如果换个人,换成是庄旭太子让你交出不死之药,你又当如何应对?
也许是伯秋侯从未把庄旭太子的伎俩放在眼里,他随口说:“那就随便给庄旭太子一粒药丸,然后说仅此一粒不死药丸。”
智无双眉开眼笑道:“呵,你这办法啊,对庄旭太子是否有效还不好说,反倒是对东皇应该会有效。”
“这是为何?”伯秋侯没想到随口一说,说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庄旭太子不相信人可以永生,而东皇相信。走吧,你随我一同前往,学习第二堂实践课,看看你的方法能否用得上。”
承星殿。
官员们一边议事,一边等待,见智无双和伯秋侯进了承星殿,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官员们心中无不抱怨:“这么久才来?几个意思啊?”
当然大家不敢说出这样的话,但庄旭太子可以说!
只见庄旭太子迎着伯秋侯问:“伯秋,是你的慢性子带偏了远语先生吧?文公公去了一个时辰,你们师徒二人才姗姗来迟。”
伯秋侯听了,先与智无双一同向东皇施参见礼,然后就默不作声地立于庄旭太子身旁,一点儿搭理庄旭太子的意思都没。
这让庄旭太子的脸上挂不住,又说:“这么多人看着,我问你话呢。”
伯秋侯依旧没反应,至尊座上的东皇都忍不住管教起他:“庄旭太子问话,庄伯秋你为何这么久都不作答?”
“庄旭太子说儿臣慢性子,若快快回答,岂不是急性子?”伯秋侯的声音很冷清。
东皇看伯秋侯那倔驴样,忍不住低声喝斥:“庄伯秋,看看场合,不要乱用你的小聪明!”
伯秋侯垂下眼帘,神色郁郁道:“儿臣陪远语先生来承星殿,是为了‘不死之药’,可但凡做事,都应有主次之分,儿臣是不愿意让儿臣的‘慢性子’喧宾夺主而已。还有,云端城里的人这些天都在议论此药,今日父皇突然派文公公亲往儿臣府上,急召远语先生入宫,如果我们急速赶来,恐怕会惊动一些居心不良者,他们会就此散播对父皇身体康健不利的谣言。”
“一天天的就会瞎掰!”东皇其实是被说服了,但面子上挂不住,便假意责怪伯秋侯一句,继而看向智无双,步入正题,“远语先生,他们都说你有不死之药,这让朕忆起前些日子你曾说过,百峰君可能得到了永生,所以朕也好奇,先生是否真的有不死之药?”
智无双点了点头,似乎认同了大家的说法,这让许多人脸上露出了不敢相信的样子!
智无双环视了一圈,心里想,如果他绝口否认,他们这些人又该会露出‘你这骗子’的表情吧。
“大家是如何相信的老朽有不死之药的呢?第六感吗?”智无双这一问,让刚才露出不敢相信表情的人很是尴尬,感觉自己被耍啦。
南官员很不服气地反问:“大家如何才能不相信你有不死之药呢?想想火威鸟的法力,再看看远语先生的手,这还需要第六感吗?第一感就是了呀!”
“是了呀?哈,”智无双尴尬一笑,“市井有人造谣,朝堂上有人传谣,这是为老朽量身定做的一条街服务嘛?要问老朽有没有不死之药,先该想想这世上有没有不死之药这样东西!无中生有,随口说说,谁都可以办到。若不需要负任何责任的话,老朽也可以说南大人家中藏有《龙石宝藏图》咯!”
“你,血口喷人!”南官员激动得很。
“南大人先别激动,要知道人人都晓得《龙石宝藏图》是真有其实,而不死之药可没人敢拍着胸脯说必然存在。”智无双道。
“哈,快笑死人了!远语先生号称‘智无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在朝堂上造南某的遥,有人会信么?真是莫名其妙!”南官员气道。
智无双冷笑一声:“说到底,造谣别人是极为容易的事,成本太低了!”
南官员嘴巴动了动,但又没说出话来。
智无双这才看向东皇,正式回答先前的提问:“东皇,那日老朽之所以觉得百峰君可能得到了永生,也只是出于对百峰君的膜拜,对天上人间是否有联系的一种保留态度。毕竟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不该过早下定论。至于众人说的,火威鸟是神鸟,老朽是认同的,然而它为何愿意陪伴在老朽的身边,老朽并不清楚。再有老朽的这双手,因为特别年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然而这仅仅是因为常常用人参水浸泡、滋养的结果。这个方法不只是对老朽,对任何人都是见效的。”
庄旭太子突然问:“人的身躯是一体的,远语先生为何独独钟爱双手呢?还有,什么时候泰然的人参已经便宜到白菜价了?”
像庄旭太子这样的质疑,智无双回答起来还是很轻松的,他温言道:“有的人,生来钟爱名利。有的人则喜好淡泊。还有的人不偏不倚,独居中间。人各有志,人各有所爱,天性使然罢了。市面上的人参从来都不便宜,但山林里的人参从来不需要花钱。”
虽然智无双说了很多,但“名利”二字在此时犹如带着剑芒,将所有的字词都抛甩在后,生生刺进了庄旭太子的耳朵,他总觉得远语先生这是在讥讽自己对皇权的贪恋。
一急之下,庄旭太子反驳道:“远语先生东拉西扯的,莫不是为了掩盖有不死之药的事实?”
智无双面露好奇之色:“哦?庄旭太子何时也相信了人可以永生?”
庄旭太子顾不得多想,脱口而出:“此时此刻!”
智无双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问:“这是因何?”
庄旭太子神色一正:“因远语先生巧言善辩,因为……”
东皇觉得庄旭说话有点过了头,立即喝止:“庄旭太子!”
庄旭太子似乎与智无双较上了劲,一时收不住,他迎着东皇严肃的目光,十分恋战道:“父皇,历来众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一个人说什么大家可以不信,但大多数人都这么说,就凭远语先生轻轻几句话,就可以说不死之药没有就没有了吗?”
东皇气得闭了一下眼,正待发威,智无双已不愠不怒地开口对庄旭太子说:“既然庄旭太子这么说,好,老朽满足庄旭太子。”
说着智无双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锦盒来:“这锦盒里装着一粒药丸,如果庄旭太子真的认为老朽有不死之药,那就是它了。”
庄旭太子一脸不屑,拖着长音道:“远语先生,您这是在说什么糊话呢?”
“什么糊话?!庄旭太子说老朽有,老朽不能说没有,当然就得交出不死之药!然而老朽交出来了,庄旭太子又不相信,请问庄旭太子意欲何为?”智无双定定地看着庄旭太子,眼神凌厉,直看得庄旭太子心虚。
庄旭太子逞强地叫道:“来个人,把这粒药给吃了!”
可是好半天,殿外也没有人进来吃药,这下可把庄旭太子给气着了!
正不知该如何收场时,一直静静在旁细心听着的伯秋侯终于开了口,他平静而不失力量地说:“臣弟来吃,不死之药。”
庄旭太子先是一惊,接着冷哼一声:“你吃?伯秋,你可要想好了,这是你的老师口中说的不死之药,你若吃了,就要挑战极限,一箭穿心!是死是活可没人能说得准!”
伯秋侯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位杀红眼了的哥哥,语调柔缓地说:“庄旭太子认为远语先生私藏不死之药,先生交了药出来,臣弟吃了,臣弟若被箭穿心而死,到底是谁之过呢?”
“……”太子被问得一时语塞,气得直瞪眼!
而太子派系的那些官员,此时也没人想出头替老板怼伯秋侯,主要是害怕越描越黑,吃了力还不讨好。
朝堂上一时间安静下来,各自偷眼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就连平时爱和稀泥的纪大人,此时也乖巧地学着众人,只瞧不说。
片刻后,终于有人打破了平静。
“闹够了没?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以后朝堂之上,谁若是再搬弄些无凭无据的市井谣言,谁就以死谢谣言!退朝!!”东皇一面极不耐烦的说着,一面“呼哧呼哧”地从至尊座上站起来,心情特别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