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宫中就来传旨,说南方有流寇作乱,派器王去前方平乱。
器王穿好戎装便走了,原本王子禹想一同前去,但被来宣旨的宫人拦住了。
“殿下,这圣旨只是让器王一人前去,可没给殿下安排差事。器王英勇善战,不过数月,便可回府,殿下还是好生在府中等消息吧。”
王子禹心中很是担忧,但也无可奈何,父亲年事已高,朝中那么多武将,非要父亲去南方的湿热之地,并没有安什么好心,昨夜父亲说的那番话,让他内心又更是不安。
器王离开一会,织梦便独自一人拎着行李回来了。
“公主你怎么回来了。”
“我怎么不能回来,这王府不是我的家吗?”
“哦,没有。”
“你不在,我也不好老在人家两口子面前碍眼,这不,我就识趣地回来了。”
织梦刚拎着行李走到屋子门口,宫里来的小宫女赶紧冲了过来帮她把行李拿住。
“公主,您可回来了,昨日就姑爷一人回府,我担心公主得要命,一夜没合眼。”
织梦一抬头,果然这姑娘的眼睛红红的,一脸倦容。
“既然是如此,你还是去休息吧。”
“公主,不可,奴婢这会先伺候公主休息。”
门开了,二人迈进屋子。雁儿赶紧去把床铺好。
“公主,奴婢立刻去打水来给公主洗洗。”
织梦也拦不住她,便随了雁儿的意。休息倒是不必,不过洗洗也是应该,自己可是一大早走回来的。就怕小王叔和婶婶太客气,她便留了纸条自己走了。一到府里,便安排人去送信,说自己已经平安到达。
砰地一声,门口传来了铜盆掉在地上的声音。织梦赶紧去看。
雁儿正一脸慌张的从地上爬起来。
“公主,奴婢再去给公主打盆水来。”
织梦看着雁儿晃来晃去的身体捡起地上的铜盆,没走几步便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雁儿,雁儿,你没事吧。”
织梦一边叫人来帮忙,一边过去看看情况。
府里的奴婢们把雁儿抬着往下人房走去。
“你们回来,直接抬我房里。”
“公主,这可不妥,她只是个下人...”
“啰嗦什么,救人要紧,是我让你们抬的,又不是别人。”
奴婢们便七手八脚地把雁儿抬到了正好铺好的床上。
雁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公主的床上,吓得赶紧坐起来,想从床上爬下来。但又觉得浑身没劲。织梦把她按在了床上,“别怕,不碍事。”
“雁儿,你往日在宫里,都没有好好吃饭吗?”
雁儿摇摇头,“宫里和王府我都吃得挺好的。”
“那你这气血怎么如此亏,是有人经常打你吗?”
“公主,没有。”
“那你这是......”
“我家在城南500里地外,家中是农民,每年家人辛苦劳作,都还是很难吃饱肚子,前几年父亲因为交不上租子便被人活活打死了,官府的人说租子交不起,父亲也死了,只能卖了我母亲和我补偿了租子。母亲带着我连夜跑了出来,到皇城来投奔舅舅。舅舅也重病,一家人日子过得也是艰难。母亲跟我说让我到宫里去谋点吃食,至少饿不死......”
织梦一听,心里很难受。自己在药王谷虽然清苦,但是宫中会定期派人送来食物,从来是没有饿过肚子的。
“公主,您可千万别把我赶出去,我一定好好伺候您。求求您了。”
雁儿跪在床上不停的向织梦磕着头。
“不会的,不会的,等你好了就让你伺候我。”
织梦端过桌子上的汤药准备喂雁儿。
雁儿摇摇头。
“怎么了,雁儿。”
“公主,这药肯定很贵吧。雁儿不能喝,雁儿的月钱本来就少,这药喝了雁儿就没有月钱给舅舅买药了。”
织梦一听,愣了一下。
“这药不值钱,也不从你月钱里面扣,你喝吧。原本就是放久了没多少药效打算丢了的。今日刚好用上了,有没有效果,先试试吧。”
雁儿端过药,将信将疑地喝了下去。
晚上,雁儿原本要伺候织梦的,她便把她赶了出去。
“夫君,今儿雁儿说父亲因为交不起租子,被人打死,自己和母亲也差点被人卖了。”
“嗯,这种事情常见。”
“常见?”织梦站在王子禹旁边,王子禹此时正在读着兵书。“怎么可能,我在宫里经常听说父皇母后仁慈,善待万民。”
“哦?”王子禹继续看着书,“那你自己觉得如何呢。”
“我?”织梦想了一下,“我自然是相信我父皇母后是仁慈的。但我也不相信雁儿说谎,想来必然是底下的官员们苛刻百姓。”
“嗯,官员们必然是苛刻百姓的。”
“夫君,雁儿她们每月的月钱有多少钱呢。”
“你怎么问这个?”王子禹停下来,看着织梦。
“没事,只是问问,你知道,我一向不懂钱财之事。”
“50钱。”
“什么?50钱!”
“对呀,50钱!”
织梦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这身衣裳,这身衣裳要300两,雁儿的月钱要存大半辈子才能买得起。她还说自己的月钱要给舅舅买药,这点钱怎么可能够买药。
“夫君,为何才给50钱。”
“怎么这么问?”
“雁儿的舅舅病了,雁儿的月钱要给舅舅买药,这么点怎么够呢。”
“我可以多给她点,但也未必能救她的舅舅,何况,全天下像雁儿这样的家庭,数不胜数。”
第二天,织梦没有穿平时的锦衣,她找出了自己在药王谷穿的旧衣,别了那个木簪子,用了早饭便叫上雁儿准备出门。
“那人是谁?”王子禹指着织梦的背影说问道。一般下人是不能从大门随意出入,可这身粗布衣服,明显就是下人。
“哦,那是公主。”阿然伸长脖子看了看。
“公主?”
“是啊,是公主。旁边那不是她的丫鬟雁儿么?”
“走,跟着去看看。”
换了身衣服,织梦觉得自在多了。她和雁儿在集市上逛着。集市上热闹万分,衣着华丽的人不是少数,大的商铺,小的商贩充斥着整个街道。
大家的生活都很好,不似夫君说的,像雁儿这样的家庭很多呢。
“雁儿,带我去看看你舅舅。”
“公主,这可使不得。您这尊贵的身份,怎么能去看我舅舅这种身份低贱的人?”
“身份低贱?我怎么就身份尊贵,你舅舅就身份低贱了呢。谁这么规定的。”
“您可是当今黄帝和皇后的掌上明珠,身份自然尊贵,我舅舅只是一个普通贱民,还一身病。”
“行了,行了,别说这么多。快带我去。”
雁儿不愿意,织梦就立马变了个脸。“你若是这样,等会回府便去管家那里领了月钱,以后想干嘛随你吧。”
雁儿一听,立马跪下了。织梦赶紧扶住她,看着周围,“你干嘛,快给我起来。”
“求公主不要赶我出府,我舅舅还这我的月钱保命呢。”雁儿擦着眼泪说到。
“那你这会带我去见你舅舅。”
雁儿没有办法,只能带织梦去见自己的舅舅。
她们走过了繁华的街道,走过一座桥,桥那边,是一座市场。里面也是人来人往,只是看穿着,便是普通身份人更多。
雁儿领着她穿过了市场,市场的后面,马上便是另一番天地。
那边又脏又乱,一些商贩架子上摆放着已经变色的萝卜白菜,还有卖鱼的,路过时,织梦感觉都快吐了。
她们继续往前走着,后面都是低矮的破房子,有些房顶杂草丛生,有些的门都是破烂的。
几个头发乱蓬蓬穿着破衣服的小孩子从织梦的身边跑过,她闻到了一股骚臭的味道。再往前走,几个男子正在殴打一个人,“让你抢馒头,让你抢馒头。”被打男子嘴角流着血,用哀求的眼神忘着织梦。
织梦正准备去救人,被雁儿拉住了。“公主,咱们别惹事,不然一会吃不了兜着走。”
再继续走着,一个醉酒的男子突然挡在了面前,“雁儿,你怎么回来了。”他一伸手准备往雁儿脸上摸去,雁儿用手一把推开,男子一看,“我说雁儿,你这只要肯嫁给我,我就立马找大夫给你舅舅看病,”他又伸出手继续往雁儿脸上伸去。
织梦一抬手捏住醉汉的手,“你的手和你的那张臭嘴给我放干净了。”
“哎哟,疼,疼,”醉汉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子力气了得。
织梦一放手,他便溜溜地走了。“呸,什么玩意。就让你舅舅等死得了。”
雁儿一听,转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向醉汉砸去。
一路上,织梦眼前看到的还有关着屁股,浑身脏兮兮的孩子,门口坐着的眼神迷离的老头老太太。这里穷的连乞丐都没有。
雁儿带着织梦穿过了好几个巷子,到了一些散住的人家,房子都只是茅草做的,用竹子做成的篱笆围成了院子。
“前面就是舅舅家了。”
雁儿带着织梦加快了脚步。
“母亲,母亲,”雁儿推开篱笆们,把织梦带了进去。
院子里种了些菜,墙边还养着几只鸡鸭和兔子。院子的一角支着好几排竹竿,上面挂着些华丽的衣服,想来是收回来替富贵人家洗了换银钱的。
门口,织梦看见一个身穿补丁衣服的女子正低着头缝补衣服。
“雁儿,你怎么回来了。今日不是不该你休息吗?”女子把衣服放在筐子里站了起来。
“这位姑娘是?”女子打量着织梦。
“她是...”雁儿刚想开口,便被织梦打住了。“我是雁儿的好朋友,府里的领事丫头,主子听说雁儿的舅舅病了,特意吩咐我过来看看。”
“对,对,”雁儿点点头。
“雁儿现在在器王府侍候,器王这是宅心仁厚啊。”
他们宅心仁厚?织梦心里一听,明明是我心地善良好吧。不过这些虚名都无妨。
她跟着雁儿和雁儿的母亲进了后院,一个男子正在编着竹筐。
“弟弟,雁儿家主子派人来看看你。”
此时织梦才想起并未买任何东西,好在自己随身带了银两。
男子抬起头,一双眼睛深深的凹下去,身上几乎只有一张皮,皮肤也黝黑无光。
织梦一看这张脸便直接下了判断,他的神都已经散乱不多了。无非是耗着日子。
“哦,是雁儿回来了。快点坐。”男子弓着背站了起来,咳嗽了几声。
声音低沉,且声,咳嗽也有气无力,想来也是咳嗽时间很长了。已经伤及肾脏。
织梦给雁儿舅舅把了下脉,整个身子的底子基本都已经空了。“不碍事,舅舅只是虚劳过度,用些好药调理调理就可以了。”
“这位姑娘还懂医术。”雁儿母亲看着雁儿问道。
“我们公...”
“略懂一二,府上的老妈子丫头病了,不方便寻医,我就看了。”
“哦,那就谢谢姑娘。”
“照着这个方子抓药就可以了。”织梦把方子递给了雁儿的妈妈。“劳烦姑娘亲自来一趟,这方子我收好了,等家里宽裕些,我就去给弟弟抓药。”
门口突然传来的哭声。三人赶紧出去看看。
“舅母,你怎么回来了,这个点不是还没下班吗?”
“那该死的管家,一直想对我动手动脚,我死活不同意,他前几日又来找我,说若是不从了他,他就让我滚蛋。今天我一早去到府里,他便说我手脚不干净,投了府里的东西,把我赶了出来。”舅母嘤嘤地哭着,舅舅在一旁很是气愤,咳嗽次数又多了起来。
“那家的管家,这么可恶。”织梦气愤地说到。
“还不是当今皇后的小舅子家,平日里他们家就仗势欺人,真是不给我们这些穷人活路了。”
舅舅家?怎么可能,虽然自己也是回宫后才见过舅舅,但看来舅舅也是温和善良之人。
“估计是管家背着皇后小舅子为非作歹吧。”织梦的语气缓和了些。
“他们就是蛇鼠一窝,上个月国舅爷才霸了几个小姑娘。”
织梦一听,便想反驳,但也不好暴露身份,便不再说什么。
雁儿赶紧去拉住舅母,不让她再乱说话。
午饭,雁儿母亲留下二人吃了。是粗棒子面馒头和几个小菜加炒鸡蛋。原本舅母是想宰只鸡,但是织梦制止了,一路上,她听雁儿说了家里的情况,种的菜,样的牲畜都是要用来换钱的。哪怕是这样一个破烂的房子,每个月也要交半两租子,否则就要被赶出去。这已经是他们能找到最便宜的房子了。
临走时,舅妈正在院子里摘西红柿,说是让两姑娘路上带着解渴。
“这些银两您拿着,给舅舅买药使。”织梦递给雁儿母亲一包银子。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没什么使不得,主子说了,雁儿在府里做事忠心耿耿,我们理应善待她的舅舅。”
扑通一声,雁儿妈妈跪了下去,不住的磕头,“谢谢王爷殿下,谢谢王爷殿下。”
院子里的舅舅舅妈一听动静不对,赶紧来看看,她们看到雁儿母亲手上的那包银子,瞬间就明白了了,也跟着跪了下来,“谢谢,谢谢王爷殿下。”
织梦现在也无法辩白说自己跟器王和王子禹没什么关系,她可是代表的皇帝皇后,还有那个刚刚被他们辱骂的国舅的。
一路上,雁儿都不怎么说话。
“雁儿,舅舅这身体是虚劳过度所致,他之前是作何行业啊。”
“作何行业?”雁儿愤愤地说道,“他是被人抓去修皇陵,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眼看着人不行了,士兵们便把舅舅他们丢去了死人坡,舅舅硬是从死人坡爬了出来,靠着点野草野果子糊了命。”
“皇陵?”
雁儿点点头,没有继续往下说,她旁边的这位可是公主,她又能说什么,又敢多说什么。刚刚那些银两她都已经感恩万分了。
“可是修我父亲母亲的皇陵?”
雁儿没有说话,织梦明白,那必然是了。她也没有多问。
今天这一遭,她的内心一是难受,竟然有这么多人生活如此艰难,二来是更生疑惑,为何百姓眼里的父皇母后舅舅和自己眼中的竟然不一样。
晚上,织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书房一角,王子禹也灭了灯,准备睡了。
“夫君?”
“公主有什么事?”
“夫君明日可否带我去看看皇陵?”
“去皇陵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想去看看。”
“公主,我劝你还是别去了。”
“为什么?”
“去了,你便会后悔。”
去了皇陵,织梦果然后悔了。她从未想过,父皇母后竟然耗这么多人力修建死后的辉煌宫殿,士兵手下的鞭子不断地抽打着,织梦看着都疼。烈日下有人倒下了,也被鞭子抽了起来继续干活。
回府的路上,王子禹特意选了另一条道,那里路过死人坡。
“什么味道,这么难闻。”
“死人的味道。”
王子禹依旧悠闲的骑着马,带着织梦往前走。
远远地,她看见一堆堆高高的尸体摞在一起,有的已经露出了白骨,苍蝇不断地在上面飞来飞去,尸体上面蛆虫不断地在蠕动。铺面而来的尸臭让织梦胃里不断翻腾,终于她趴在马上,哇哇吐了起来。
这一路,她的心情都不好。
“你不用想着回宫去问出什么来。”
“你怎知我想回宫。”
“你不用知道这些,但你最好别回去问。”
“为何。”
“你今日去了皇陵是否后悔。”
“后悔,也不后悔。”
“后悔,是你看到了你不愿意看到的,不后悔,是你开始相信你不相信的。”
织梦还没有太明白这些话,但她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晚饭她一口都吃不下,一桌的饭菜在她面前不知道为何异常恶心。
晚上,她把自己的所有首饰和衣服都摆到满地都是。
王子禹在一旁看着,“公主,这是又要做什么。”
“夫君,银钱之事你比较懂,你帮我看看,这些东西若是卖了,得值多少钱。”
王子禹拿出几身她在药王谷穿的衣服,还有那只木簪子,“这几身不值钱,卖不掉。”
“这几身衣服嘛”,他仔细地看了看,“几千两银子是没有问题的,尤其这身,”王子禹拿起了地上的一身绣着桃花的衣服,“这可是上好的丝线,顶级的绣工,双面绣,这身衣服,至少得卖500两。”
“至于你的这些首饰,”他拿起来仔细看了半天,“都是些好货,卖个上万两也不是没有可能。”王子禹拿起最边上的短刀,“这把刀新婚那夜还未仔细看过,这把刀就得价值千金,乌金的材料,是把防身的好兵器。削铁如泥。”
他拿起这把刀,转过身对着织梦,“这把刀卖给我如何。”
“你想要,一千两银子。”织梦虽然不懂,但听刚刚王子禹这么念叨,觉得一千两应该是可以的。
“公主这可是狮子大开口啊。”
“爱买就买,不买拉倒。”织梦一把夺过短刀。
“明日让阿然帮我做个刀鞘,防身用。”
她开始收着地上的衣服,“夫君,为何他们如此贫穷,还要饱受病痛折磨。”
王子禹没有太听明白,“公主,说什么?”
“我说,为什么像雁儿舅舅一样的穷人,无论多么辛苦,都那么穷,病了连买药的钱都没有,死了,连个坑都没得埋。”
“人生来就有不同,有些人手上握着权势,再有大把欲望,那么那些无权之人,过得自然便辛苦,若是手中握着权势之人,心中放下各种欲望,那么无权之人自然就轻松多了。”
“哦。”
织梦似懂非懂,王子禹也不知道如何让她能明白。
织梦晚上睡不着,她真的是不敢去宫里问自己的父皇母后,若是别人所说都是假的,她也不在意别人这点误会,可这一切如果是真的,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菜市后面的人,不比集市上的少,皇城外的人,更是许多,他们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她更是不敢想。
她偏着头,借着微微的光看着远处睡着的王子禹,这个父皇母后口中的恶人,也并不像他们口中说的不堪,反而对自己还是以礼相待,也从未有过苛刻下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