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初春的雨浇灭了南疆的战火,也平息了这座北疆小城内汹涌的暗流。
无论是刀光,箭雨,还是飞洒的鲜血,街道上遗留的残肢断臂,以及新的地下势力的接管,都被这场雨无声的隐没了下去。
当阳光穿透清晨的雾霭洒落大地,这座夜国北疆的芙蓉小城,又恢复的往日的面貌。
有所不同的是,以往穿梭于各个大街小巷中的无业游民们,似乎在这一夜之间都换上了新的面貌。
不过网织得太大,偶尔也有些漏网的鱼儿,但都是些小鱼小虾,也就无关紧要了。
偶尔有些熟人碰到这些往日里飞扬跋扈之辈,却见这些人一个个缩头缩尾,东张西望,如同过街的老鼠,显然是受惊不小的样子。
有人上前攀谈,问及昨夜在家中听闻街道上的厮杀声,这些人就如同见了鬼一般兜头便跑······
芙蓉城东有个红磨坊,坊市中有条芝麻巷,巷子里都是些卖字画,书籍,以及笔墨之类的铺子,整条巷子都是做这些生意的。
前几日巷子里新开了一家书铺,名字叫做换鹅斋。虽说牌匾已经挂上好几天了,却始终没有开门。
“吱···”
街道上的雨水被晨光熏烤的微有雾气升腾时,一声悠长而缓慢的开门声至换鹅斋前响起,随即淹没在路边茶摊老板的叫卖声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门开,一道略显精瘦的少年至昏暗的书铺中缓缓行出,随即立在了铺子门前。
他眯了眯眼,适应着屋外有些刺眼的阳光,感受着街道上人头涌动的喧闹,有些清秀的脸上扬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天不亡我吕氏。”
摊开左手,吕雨静抬头仰面,深深的伸了个懒腰,随即抬起右臂,望了望灰色袖袍中断腕之处,转身回到了铺子中。
“哪家做买卖,像我们这样一声不响的就开了业,最少放个鞭炮什么的,也好让人知道这里还有一家书铺吧!以前村里的王寡妇开豆腐店,敲着锣在村里绕了老半天……”
铺子不大,与其他书铺没有多大区别。此时最里面的柜台前,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干瘦女孩正嘟着嘴嘟囔着什么。
女孩是吕雨静北上时收留的孤女,一家老小全部死于战乱。
她父亲是个铁匠,一辈子就靠手里的铁锤吃饭。
乡野之人大多粗鄙,别说识字了,活了一辈子书本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因此,给女儿起名的事也就随意了些,叫做胡铁锤。
铁锤这个名字,小姑娘本人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吕雨静听后差点没当场栽个跟头。
自收留胡铁锤至今两年有余,吕雨静就从来没叫过她本名,一直以青娥代称。女孩嘛,本就该有个让人一听就有所联想的名字。
“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你不是想识字吗,去拿些纸笔来!”
笑着敲了敲女孩的脑门,吕雨静拿过女孩手中正擦拭柜台的抹布扔到一边,倚在柜台边上漫不经心道。
对于吕雨静弹自己脑门的习惯,铁锤一直都是很反感的,不过听到对方要教自己识字,嘟起了一半的嘴立马换成了笑容。
生于乡野,对知识的渴望原本就极为的狂热,何况如今这种战乱四起的乱世之中。
“如果我能像你这样...这样...天真...对!天真!如果我能像你这样天真,这样...无忧无虑,那该多好...只是,我叫吕雨静啊!我姓...吕啊!”
看着一手抚着额头上有些泛黄的凌乱发丝,一面开心的小跑着去取纸笔的女孩,吕雨静心内叹息。
然而这种近乎于自怜的情绪只是在他心内短暂的停留了一瞬间,脸上的神情便立刻又转回了往日的那种淡漠。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没时间想这些啊!昨晚‘暗云’的行动应该是没什么大的阻碍吧?不过是这种小地方的势利,异度的手段我还是信得过的。不过,毕竟是初来乍到,之后的安排...还是要亲自去一趟才行啊!”
食指敲击着柜台,发出轻微的砰砰声,很有节奏,也让自己的思绪清晰了起来。
小姑娘铁锤此时已搬了凳子在柜台后头的方桌前,他舍不得用上好的宣纸,只用一张原本是用来包宣纸的草纸铺在了桌面上。
虽说被吕雨静收留两年有余,但乡下丫头穷苦惯了,忘不了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十分节俭。
何况在小丫头的心里,吕雨静也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也不过是比自己好了那么一丁点。
吕雨静一直孤身一人,没有奴仆,从南疆战乱之地一直走到如今的芙蓉小城安身立命,一路行来不管是吃饭住店,他从不讲究,也不怪小丫头会把他当做与自己一般的穷苦人。
不过,当小丫头知道吕雨静会读书写字之后,着实是惊讶了好一阵,而后的一段时间里小丫头心里还有些不大爽快。明明都是穷苦人家,凭什么他就会读书写字,而自己不会呢?
又过了一段时间,小丫头心里的不大爽快渐渐的衍化成了钦佩。因为一路行来似乎没有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大哥哥不懂得事情,不仅沿途的风景古迹他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而且不管遇到什么麻烦,是住了黑店也好,路遇劫匪也好,他总能化险为宜。而小姑娘对吕雨静的称呼也不自然的从之前的‘哥哥’渐渐变成了如今的‘少爷’。
吕雨静总说这声半路才叫出来的少爷,听起来有些...别扭。
而且老是抱怨铁锤对自己的态度,根本不像个丫鬟,更像是一个小管家婆一般,银钱全交给她保管不说,吃穿也都是她说了算。
前几天因为盘了铺子手底下没剩多少银子了,连带着他这个当少爷的都跟着吃了几天的面条了。
“少爷中午吃什么?”
见吕雨静似乎是在想事情,铁锤安静的磨了会墨,最后还是忍不住轻声的问道。
闻言,吕雨静眼角抽了抽,随即无声的走到桌前,伸出左手,执笔蘸墨。
“看好了!我只写一遍!”
说完便在草纸上写下青娥两个字。
望着铁锤拧成一股绳的双眉,又补充道:“你既然要我教你识字,那以后少爷我就是你的先生了,先生说什么学生都得听着!包括中午吃什么!还有啊!这两个字是你的名字,你好好练,待会我要出门一趟,要是回来的时候你还不会写,中午就别吃饭了......”
......
走在人头攒动的街道上,除了刚刚铁锤问的那句‘少爷中午吃什么’,一直在心内回响,令人有些糟心之外,此时周围的喧闹声似乎都显得悦耳起来。
红磨坊的巷道在芙蓉小城中,是最为错综复杂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选则将铺子开在此处的原因。而一条穿城而过的河道也刚好从换鹅斋旁经过,这更是一条保命的要道。
“江湖险恶,仇家太多,不得不防啊!”
经过河道时,吕雨静立在石拱桥上看了会桥下因为夜雨而略微有些上涨的河水,啧啧的赞了两声,吕氏一脉如今仅剩他一人,他喜欢这种凡事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觉。
即便是逃命,也一定要保证多几条逃命的路,这听起来有些滑稽,但又何尝不是真理,因为一旦出错,等待他的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正如这湍急的河水,一场吕雨静自身都无法控制的风暴,也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