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仞略略问了几句铁风叶与“天风峡”刀派的情形,道:“方老兄,等这帮刀客来到,你要将镇上实情说与他们么?”
方白沉吟道:“说是要说的,不过他们并非燕寄羽的对手,总须想个法子劝住他们,切不能冲动妄为。”
杨仞道:“这些天风峡刀客,都是你方老兄的朋友么?”
方白道:“也称不上朋友。”
“我猜也不是。”杨仞摇头一笑,“方老兄,你这许多年来连自己都没能劝服,还总想着去劝别人,那可有些吃力不讨好了……依我看来,就任由天风峡的刀客找停云书院算账去,最多是都死在燕寄羽手中,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方白道:“这些刀客义气深重,已算是武林中少有的好汉,若任凭他们贸然赴死,心中如何能安?”
杨仞想了想,道:“好汉该死的时候也得死,我倒是也能心安,不过我也不多劝你,你老兄好好歇息吧。”言毕走去一旁,拔出“清河刀”,摆开架势便要练刀。
方白见状道:“我今日骑马行路之际已歇息过了,倒是杨兄弟年轻,正该多多养蓄精力,习练刀术也不急在一时,否则亏损了身心元气,反而得不偿失。”
杨仞一怔,料知方白修为已入化境,内息流转浑然自在,才能一边赶路一边休养,自己却暂没这能耐,这一日奔波下来,此刻着实觉得疲累,不禁有些羡慕方白,摇头道:“方老兄,我知你说的在理,但我今日尚未练刀,那是不得不练。”
随即不再多言,凝神挥臂,心无旁骛地练起“乘锋刀法”来,将十九式一一使过,又从头使起,等到练满一百遍,已是许久过去,收刀眺望远山月色,一时间轻轻喘息,忽而轻笑道:
“方老兄,你瞧我这套刀法如何?”
方白默然片刻,道:“你练得很是认真。我从前见过许多人舞剑练刀,你是练得最认真的一个。”
杨仞挠了挠头,道:“你便只瞧出了‘认真’二字么?”
方白道:“我还瞧出了你心中的恐惧。”
“这可奇了,”杨仞哈哈一笑,走回方白身旁,“我有什么好恐惧的?”
方白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恐惧什么,但至少瞧得出你惧怕那封竹筒里的书信。你并非全然不信世间有‘意劲’这等武学,你不肯看信,是怕‘意劲’其实远胜于你的刀术——你怕自己真学会了‘意劲’,从此就不用练你乘锋帮的武功了。”
两人对视片刻,杨仞只觉方白的眼神一瞬狠厉,又端详了一会儿,却发觉只是自己此刻的神情映在了方白眼中;杨仞脸皮一松,嘿嘿笑出声来:“九年前师父对我说,只要我每天练一百遍乘锋刀法,等到练满十年,便能天下无敌。”
方白“嗯”了一声,道:“你信么?”
杨仞嘴角迸出嗤的一丝笑,坐在野草上,伸了个懒腰,慢慢躺倒,将双手枕在脑后,忽道:“你说的没错,我还真是困得很了,他娘的,方老兄……”
方白道:“既然困了,那便——”说到这里,忽听杨仞道:“……我信。”
方白一怔,但见杨仞已阖上眼皮,侧了侧身,随即睡去。
夜风幽咽,乱草中混进了虫鸣,远远近近地晃动;方白静坐沉思,一个时辰过去,忽听熟睡的杨仞含糊说起梦话来:“……八百三十七……八百三十八……”
方白听得迷惑,过了片刻,却听杨仞又咕哝道:“八百五十四……不对,方才多数了一步……”仔细又聆辨了一阵,听出杨仞是在数自己的步数,也不知他在梦中正走在哪里。
等到杨仞被马蹄声惊醒时,已是两个时辰过去;杨仞翻身跃起,但闻远处山野震动,人啸马嘶之声宛如天地间的一股洪流席卷而来,不禁心中讶异,道:“方老兄,‘天风峡’竟来了这么多刀客?”
方白颔首道:“听来似有两百余人。”
须臾,只听远处有人发出一声劲吼:“刀旗长立——”嗓音苍烈悲昂,高高蹿入夜空。
“——万仞天风!”无数人纵声呼应,狂啸声恍若从天坠落,压低了巍峨群山,在荒野之间滚荡不绝。
杨仞与方白走到高处眺望,但见火焰点点闪动,两三百人手擎火把、纵马如飞,宛如一条火色长龙不断碾过沿途野草,顷刻间飘掠而近。
“这便是天风峡刀客么?”杨仞忽道。
方白叹道:“不错。”
杨仞皱眉道:“他们手拿火把,高声狂叫,这般明晃晃惹人耳目,不怕引来停云书院的人吗?”
方白道:“照此看来,他们多半已知舂雪镇上的变故,只怕正盼着停云书院找来决战。”说着眉宇间忧色更重,又道:“杨兄弟,你以为该如何是好?”
“要我说么,”杨仞哼了一声,道,“咱们快些离去,可别让他们连累了。”
方白闻言莞尔,摇头道:“燕寄羽不会来找他们,我只怕他们执意要找燕寄羽。”
说话中,那群刀客已渐次驰到两人近旁,为首的两个刀客当即下马,上前与方白见礼,正是“天风峡”的两位副掌门楚风萧与赵风奇。
杨仞环顾周围,但见众刀客都是一身青黑色劲装,头系一条长长的飘带,背负长刀,渐次勒马跃下,神情剽悍,虽一个个默然站着,却似随时要拔刀斩出一般。
却听楚风萧道:“镇上的事,我等都已听说了,燕寄羽这厮,此番真豁得出去。”
方白叹道:“楚兄也不必太过愤急,还须从长计议。”杨仞打量楚风萧,但见他四五十岁年纪,容貌颇为俊雅,虽然满面风霜,却也难掩眉目间的温和之气,不由得心想:“此人若换身衣装,倒更像是停云书院的饱学书生。”
楚风萧“嘿”的一声,未及答话,却听旁边的赵风奇道:“没什么好计议的,燕寄羽本事再大,也杀不尽天下的刀客,干他娘的便是。”
楚风萧道:“滚你奶奶的赵老四,你在方兄面前,焉得如此粗俗?”
杨仞闻言心下暗笑:“你楚老兄自己说话也未见得高雅。”随即看向赵风奇,但见他三十出头,浑身肌肉几欲崩裂衣衫,脸上、脖颈上遍布刀疤剑痕,目光转动如刀,瞧来极是精悍。
方白沉吟片刻,问道:“楚兄、赵兄,你们可曾去到舂雪镇?不知是如何得知了镇上变乱?”
赵风奇道:“听说那镇上已空了,我们还去它个鸟?”
楚风萧道:“我们在前去舂雪镇的路上撞见了‘飞光门’的岑东流,还有原玄真教弟子方轻游,当时他两人正与一个停云书院的年轻书生打斗,方兄弟早已身受重伤,全靠岑兄一人苦苦支撑,我们救下了他俩,这才听说了燕寄羽的诸般阴谋举动。”
方白奇道:“岑兄是江湖中有数的大刀客,难道还敌不过停云书院的一名年轻弟子?”
楚风萧叹道:“岑兄如今却已……唉,方兄见过岑兄便明白了。”当即转头看向人群,朗声道:“将那三人都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