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五六个日夜,那员外才请了本地二十多员应佛僧,置办圆满道场。众僧们写文就有三四日,选定了良辰吉日,方才开启佛事。
大扬幡,铺设金容;齐秉烛,烧香供养。擂鼓敲铙,吹笙捻管。打一回,吹一荡,朗言齐语开经藏。先安土地,次请神将。发了文书,拜了佛像。谈一部《孔雀经》,句句消灾障;点一架药师灯,焰焰辉光亮。拜水忏,解冤愆;讽《华严》,除诽谤。三乘妙法甚精勤,一二沙门皆一样。
如此做了三四个昼夜,道场方毕。这般劳苦,一般人可是受不得。金蝉子想着东渡,执意要走,便向员外辞谢。
员外道:“老师辞别甚急,想是连日佛事繁忙,杂乱繁琐,有见怪之意?”
金蝉子道:“深扰尊府,不知何以为报,怎敢言怪!但东土之行不可耽误,望老员外让贫僧前去,待传经归来,再到府久住些时日。”
八戒忍不住高叫道:“师父也忒不近人情!老员外大富之家,许下这等斋僧之愿,今得圆满,又留得真诚,住个年半,也不妨事,只管要去怎的?放了这等现成好斋不吃,却往人家化募前头有你甚老爷、老娘家哩?”
金蝉子咄的喝了一声道:“你这夯货,只知道吃,更不管那回向之因。就是那槽里吃食,胃里擦痒的畜生!汝既要贪此嗔痴,你便留在此处,我等去罢。”
悟空见金蝉子变了脸,揪住八戒,着头打了一顿,骂道:“呆子不知好歹!”沙僧笑道:“打得好,打得好!只这等不说话,还惹人嫌,且又插嘴!”
那呆子气呼呼的立在旁边,再不敢言。员外见他四人生恼,只得满面陪笑道:“老师莫急燥,今日再待些时候,待明日我办些旗鼓,请几个邻里亲戚,送你们起程,如何?”
正讲着,那老妪又出来道:“老师父,既蒙到本舍,不必苦辞。今到几日了?”金蝉子道:“已过半月之久。”
老妪说道:“这半月算我员外的功德,老身也有些针线钱儿,也愿斋老师父半月。”说不了多久,寇栋兄弟又跟了出来道:“四位圣僧,家父斋僧二十余年,更不曾遇着好人,今幸圆满,四位下降,诚然是蓬屋生辉。学生年幼,不知因果,但常闻得有云,公修公得,婆修婆得,不修不得。我家父家母各欲献芹者,正是各求得些因果,何必苦辞?就是愚兄弟,也省得有些束修钱儿,也只望供养老爷半月,方才送行。”
金蝉子道:“令堂老菩萨盛情,已不敢领,怎么又承贤昆玉厚爱?决不敢领。今朝定要起身,万勿见罪。”
那老妪与二子见他执意不住,便生起恼来道:“好意留他,他这等固执要去,要去便就去了罢!还管劳叨些什么!”母子遂抽身进去。
八戒忍不住口,又对金蝉子道:“师兄,不要拿过了班儿。常言道,留得在,落得怪。我们且住一个月儿,了了他母子的愿心也罢了,只管忙怎的?”金蝉子又咄了一声喝道,那呆子就自家把嘴打了两下道:“啐,啐,啐!”说道:“莫多话!又做声了!”
悟空与沙僧赥赥的在一旁偷笑,金蝉子又怒斥一声。
员外又见他师徒们渐生烦恼,再也不敢苦留,只叫:“老师们不必吵闹,准于明早送行。”
遂此出了经堂,吩咐书办,写了百十个简帖儿,邀请邻里亲戚,明早奉送灵山老师东行;一壁厢又叫庖人安排饯行的筵宴;一壁厢又叫管办的做二十对彩旗,觅一班吹鼓手乐人,南来寺里请一班和尚,东岳观里请一班道士,限明日巳时,各项俱要整齐。众执事领命去讫。不多时,天又晚了。吃了晚斋,各归寝处。
当时三四更天气,各管事的家僮,尽皆早起,买办各项物件。你看那办筵席的厨上慌忙,置彩旗的堂前吵闹,请僧道的两脚奔波,叫鼓乐的一声急纵,送简帖的东走西跑,备轿马的上呼下应。这半夜,直嚷至天明,将巳时前后,各项俱完,也只是有钱不过。
那四人也起个大早,又有那一班人伺候。金蝉子吩咐收拾行李,扣备马匹。呆子听说要走,一脸不乐意,唧唧歪歪,只得将衣钵收拾,找担子在肩上。沙僧刷鞄马匹,套起鞍辔伺候。悟空将九环杖递在金蝉子手中,将经书杂物挂于马上,只是一齐要走。
员外又将四人请至后面大厂厅内,那里面又铺设了筵宴,比斋堂中相待的更是不同。
金蝉子正与员外作礼,只见家僮来报:“老爷,客俱到了。
那请来的左邻右舍、妻弟、姨兄、姐夫、妹丈,又有那些同道的斋公,念佛的善友,一齐都向长老礼拜。
拜毕各各叙坐,只见堂下面鼓瑟吹笙,堂上边弦歌酒宴。这一席盛宴,八戒留心对沙僧道:“兄弟,放怀放量吃些儿。离了寇家,再没这好丰盛的东西了!”沙僧笑道:“二哥说那里话!常言道,珍馐百味,一饱便休。只有私房路,那有私房肚!”八戒道:“你也忒不济,不济!我这一顿尽饱吃了,就是三日也急忙不饿。”行者听见道:“呆子,莫胀破了肚子!如今要走路哩!”
不多时,日将中矣,金蝉子放下筷子,念揭斋经。八戒见装慌了,拿过添饭来,一口一碗,又丢彀有五六碗,把那馒头、卷儿、饼子、烧果,没好没歹的,满满笼了两袖,才跟师父起身。金蝉子谢了员外,又谢了众人,一同出门。那门外高举宝旗,又见那两班僧道方来。
员外笑道:“列位来迟了,老师去急,不及奉斋,我回来谢罢。”众等让叙道路,抬轿的抬轿,骑马的骑马,步行的步行,都让长老四众前行。只闻得鼓乐喧天,旗幡蔽日,人烟凑集,车马骈填,都来看寇员外迎送唐僧。那一班僧,打一套佛曲;那一班道,吹一道玄音,俱送出府城之外。
行至城外十里长亭,又设着箪食壶浆,擎杯把盏,相饮而别。
那员外分外不舍,噙着泪道:“老师传经归来,是必到舍再住几日,以了我寇洪之心。”金蝉子感激不尽,谢之无已道:“待我传经归来,回到灵山,得见佛祖,首表员外之大德。回时定踵门叩谢,叩谢!”说说话儿,不觉的又有二三里路,长老恳切拜辞,那员外又放声大哭而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