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就着月色行驶在街道上,拐过几条街向着芙蕖园的方向驶去。
“你是说潇潇根本就没有下船?”姜季阳听完陈煌的推断,惊呼道,思索片刻后又说道,“也是有这个可能的,皇家确实没有官方游船,短时间内也无法赶工打造,这艘船应是礼部从运河上借的。”
“的确,所以我离开镜中坊后,直接去找了负责此事的礼部官员。据他记载,船是从一个姓俞的富商手里借的,由于刺杀之事,京都戒严,船就一直停在芙渠湖上没有走,只留了一名老翁看船。”陈煌说道,“所以不如再次回到船上,看看还有什么线索。”
马车在路口,往前再是草地,马车怕是不好走,郎姜从车上跳下来,轻声说道,“公子,咱到了。”
“你看着马车,我和姜公子上去看看。”陈煌对郎姜道,又抬头望向不远处华丽的游舫,黑夜帮它披了一层衣服,完全无当日所见气派。
游舫呈龙舟形,上建了两层,除了两个大的会客厅外,后面还有二十个小房间,用于单独会客。甲板之下是厨房和杂物间,再往下则是水手的摇橹间。这一次宴品较多并且较为复杂,也就没有使用船自带的厨房。
礼部官员再三保证,当日他们查看了整艘游舫,并无人员逗留。陈煌暗自猜测,许是当时潇潇被人藏在船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等到了晚上再将人运走,以此掩人耳目。
现在已经是第三日了,潇潇仍然生死未卜。
上下船口岸都是临时搭建的,现下已经拆除,船上的老翁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块木板,搭在岸边与船口,他佝偻着背,提着一盏油灯,哑着嗓子向他们喊道,“两位公子当心啊。”
陈煌打头阵,率先走上木板,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船,姜季阳紧跟其后,忽地一阵风吹来,湖水拍打着船,船身随水波一荡,木板也不稳起来。
姜季阳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栽下水,两只手臂晃的跟个花桨一样,此时陈煌刚好跳上船,手臂一伸拽过她,直接强行将她拽上船。
上船之后的姜季阳捂着自己的胸口,心道还好还好,不然她就要在料峭春日领略芙蕖湖水有多冷了。
陈煌搓了搓手指,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姜公子不习武?”
“没。”姜季阳回答道,“家族崇文抑武,从小不请武师。”
“这可不好,还是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怪不得姜公子总是看起来文文弱弱的。”陈煌说道,说到一半他自己都心虚起来,貌似自己好像也是半路出家,不过没事,册子上不是写了他很早就穿越过来了嘛,只是一个比较失败的穿越者,死了刷新再来了许多次。
姜季阳笑笑不说话,她毕竟是女儿身,身体不像男子那般健硕也是正常,只是现下不好解释罢了。
她向老翁借过油灯,领着陈煌到当日潇潇不见的地方,这是船上的第二层,属于船廊与船尾交接的地方,很窄,往前去拐个弯就是二层大厅,往后去是一块雕着牡丹的木板,一侧临着三个小房间的窗户,另一侧则是船舷栏杆。
“就是这里,当时船靠岸了,潇潇说想下去看看,我就想着穿过大厅顺着楼梯下去,结果当时大厅里涌出一群太学生来,都是我在国子监的同学,也不好不打招呼,再回首的时候,她就不见了。”姜季阳解释道,“我当时也十分疑惑,只有一条道,偏偏人就不见了。”
陈煌查看着她所在的位置,走廊并不宽敞,勉强能让两人并肩站着,他又转身去看那些小房间的窗户,此时已经被人严密地关了起来,他问道,“当时这些窗户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姜季阳回忆道,“有两扇是开着的,只有一扇是关着的。”
“走。”陈煌带着姜季阳绕进房间里,拔掉插销,一一查看房间的窗户,走到第三个房间的时候,他突然对身后的姜季阳说道,“你现在去潇潇站的位置,学着她的模样。”
姜季阳照做了,站在走廊上面朝大厅的方向,刚站定,忽地被人捂住了嘴,大力将她往后拽,直到拖进了房间之中,她大惊,呜呜呀呀地要咬人。
陈煌放开姜季阳,顺着窗户望出去,“我现在知道她是怎么消失的了。”
姜季阳捂着自己被硌到的腰,觉得有被冒犯到,蹙着眉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抱歉。”陈煌道了一个并不走心的歉,后又说道,“之前我探查过了,窗棱上确实有新的划痕,恐怕那时比你现在还要凶险,直接拿沾了迷药的布将她口鼻捂住,等进房间之后一点动静都不会有。”
姜季阳也懒得再与他计较,一瘸一拐地推开房间的门,提着油灯左右望着,陈煌不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想起来了,这间房是安康侯的,我路过时,看见过里面坐着喝茶的傅连玉!”姜季阳一拍脑袋,回头肯定地说道,复又看陈煌脸色不太对,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呛鼻的味道,她疑惑道,“好像有什么东西烧焦了。”
陈煌跑到窗边向外看去,只见船头冒起火光来,还伴随着阵阵浓烟,他低下身子喊过姜季阳向外跑,“有人放火,快走。”
两人穿过大厅,准备下楼梯,不料火势太大,烟雾直接将两人又逼的上了二层。陈煌左右看了一下,带着她跑到船舷处,帮着她上了栏杆,问道,“会游泳吗?”
姜季阳没听懂,“什么?”
“凫水,凫水。”陈煌又在她耳边说道,也等不及她回答,直接将她推了下去,随即自己也跳了下去。
陈煌咚地一声砸向水面,很快又浮起,姜季阳在稍远处拼命扑腾,一边扑腾一边大喊救命,他回头看了一眼正熊熊燃烧的游舫,船的最高处好像还站着一个抱剑的人,一身的短打,看不清脸,很快又消失不见。
陈煌游过去,将姜季阳托起,一点一点带着她游到岸边。
两人湿哒哒地上了岸,姜季阳坐在地上喘气,眼睁睁地瞧着精致游舫要被大火吞噬,她擦着脸上的水,满身狼狈,“怎么会这样,遭了,那老翁还在船上。”
陈煌虽然站着,身上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惋惜道,“这么大的火,恐怕是救不回来了。”
话音刚落,那老翁忽地出现在身后,看样子十分着急,“这……我就下船去那边解了个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这么大的火可怎么办呦!”
老翁说着还跪了下来,不住地拍着地,陈煌和姜季阳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比较好。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放火的人武艺极高,轻功极好,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当然,礼部的官员会不会信就是另外一件事了,陈煌想着望向了姜季阳,有姜家的小公子在,自己总不会又背锅了吧?
潇潇侧身卧在杂草之中,不自觉地将身子躬起,手垫在脸下,望着透着点点月光的窗户,身体的确很疼,每一个地方都在叫嚣着,她现在已然疼的有些麻木了。
她回想着自己短暂的一生,她今年十八有余,在各世家小姐中已经算是大姑娘了,和她同龄的女子都纷纷订亲嫁人。父亲蒙祖上余荫,去了外地当刺史,今年好像轮到了常州,前几日还寄信过来,哥哥袭澜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行侠仗义,自己也一心想要去灵谷山求学,却是都没有尽到孝道。
她手指忽地动了一下,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有水,她忽地笑了起来,原来痛到极致的时候,自己的身体是不受自己控制的,原来自己也像那些小女子一般,处境危险的时候只会流眼泪。
窗外似是有火红色的东西跳动着,她皱了皱眉,拖着疼痛的身体爬到窗边,拽着窗棱往外看,在一片矮房的尽头正有火苗往上窜,浓烟滚滚,呛的她直淌眼泪,周围也有小声的议论声,嗡嗡地听不真切。
她靠着墙坐下来,身子猛地一颤,她用手捂住嘴,一下咳出血来。她拿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想到灵谷山,她就想到了她的小世子,她忽地笑了起来,身上的疼痛也减少了不少。
陈煌现在在哪里呢?知道了自己的失踪会不会很惊慌,用尽一切方法去找她?
她其实并不知道什么是一见钟情,父母倒是也豁达,从来没有想着要用她的婚姻去换取些什么,只是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最后嫁给一个她喜欢的人。
然后她喜欢上了人人避而远之的定远王府世子陈煌。
其实那天她说谎了,在救下小狼柴柴之前她就已经注意到了陈煌,她在想,一个人为什么能活的这么肆意妄为,一个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这份感情,一压就压了四年,并且未来还会有无数个四年。
窗棱突然传来邦邦的声音,她抬起头,窗外好像有一个人,一身粗布短打,手中的剑拿白布缠着,正邦邦地敲着窗户。
“喂,给你个机会,你选个人,我帮你送条线索怎么样?”
她眯着眼,想要尽力看清楚他的模样,奈何夜色太深,他又有意躲着,怎么也看不清脸,她问道,“你是谁?”
他并未回答,只是又问了一句,“你要不要,不要我走了。”
“你要送什么线索?”潇潇问道。
他呵了一声,“线索当然我来定,你只能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