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寻芳叩响邻居的门,戒嗔开门,道了句:“阿弥陀佛。”
“小生对佛法颇感兴趣,想与几位师傅一起感悟佛法。”盛寻芳举止有礼,风度翩翩,是个虔诚的信客。
戒嗔引他进来,向苚泩说明缘由。
苚泩淡然地看向他的眼睛,道:“我与戒嗔有事在身,多有不便。宝相寺得道高僧颇多,定能为公子答疑解惑。”
盛寻芳被拒,心有不甘。戒嗔做出送人的神态,他尴尬地拂拂身,出了房间。
戒嗔心有疑虑,大胆猜测,“他不会是为了咱们才来的吧。”
直到接下来的半个月,他和师伯每次出门化缘,他都远远跟随,不时送给他们银锭子。他才肯定自己的猜测。
师伯总会命他把盛公子的银子送给宝相寺添香火。如此一来,他就明白那一日师伯那银锭子的由来。
四月转瞬即去,戒嗔和苚泩向宝相寺的主持辞行,渡秦河,爬后山,顺利回到寺庙。
突然,工部尚书大人的公子盛寻芳吵着要出家,一时成为国都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在绝食和寻死之后,工部最高长官屈服于唯一的血脉,任由他削发为僧,去一个不知名的寺庙。他最终沦为全国都的笑话——养了个浪荡不成器的儿子。
戒嗔把二百三十八个铜板如数上交给主持,苚泩满意地点点头,“干得不错。”
主持笑着道:“戒嗔,你在此次化缘中,可感悟到什么?”
戒嗔规规矩矩地答:“我以前一直以为穷使人变恶,看到粟陵的百姓即使衣食无忧,也会争吵矛盾。我明白真正导致人变恶的不是金钱,而是人心。”
主持笑而不语,转头恭敬地问苚泩:“师伯呢?”
苚泩微微颔首,双手合十,“人生岁月漫长,少生因果。”
戒嗔不懂,主持却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再言语。
半个月后,一名神秘僧人给寺庙添五百两的香火,成为该寺庙的一员,主持赐法号“戒痴”。
戒痴刚进寺庙,需要和师兄弟一起挑水、做饭,修缮寺庙。偶有空闲,便向众位师兄寻问苚泩师伯的情况。
例如:为什么她一个女子会呆在寺庙?为什么主持见她要称她为师伯?为什么她不喜与人亲近?为什么她面带悲伤?
戒嗔作为点击率最高的那一个,无奈之下将寺规甩给他,威胁道:“不想被赶走,就不要再问!”
戒痴打开寺规,入目眼帘的是——寺规第一条:妄议苚泩师伯者,逐出寺庙。他心生疑窦,继续往后看,发现这个不知名的寺庙竟是一百多年的历史,可追溯到前朝大梁二百多年,其中还记载多位主持的法号和佛法。
不能向师兄打听苚泩,盛寻芳决定靠自己。
他在寺庙无时无刻、无论干什么都在寻觅苚泩的身影,经过多日锲而不舍的查探,他发现她每天傍晚都会到半山腰的那片枫林。
有一日,他趁闲暇偷偷躲到枫树林里。夏日的枫树林一片翠绿,还没进去就感到阵阵凉气。
苚泩一身灰色僧衣,立于一块墓碑前,直视良久,不言不语,直到月光细碎地洒在枫叶上和她瘦弱的肩上时,她才幽幽离开。
他皱眉,好奇地跑过来,见到墓碑上的字时,他惊恐地瘫坐在地,望着她消失的萧瑟背影,心莫名的酸涩难忍。
翌日,戒痴还俗,当日返回粟陵。
师兄唏嘘,苚泩和主持仅站在门口,望着他决绝的背影,默默不语。
嘉历一十二年,盛寻芳高中状元。
嘉历一十五年,盛寻芳任大理寺丞。
嘉历二十一年,盛寻芳任大理寺卿,成为百姓爱戴的父母官。
往昔的工部尚书已是太子太傅。儿子出息,百官都向他道贺。而他却悲喜交加。盛寻芳官至正三品,可谓人中龙凤。然而立之年,却尚未娶妻生子,一直坚持吃斋念佛。国都盛传他有龙阳之癖,着实让他苦恼。
他年近七十,辞官削发,孑然一身,再次来到那个寺庙。看到在槐花树下打坐的桃李年华的女子,依旧妍丽如初,他默默地掉下两行眼泪。
主持双手合十,声音沧桑地询问:“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法号戒嗔,施主如何称呼?”
“贫僧法号戒痴。”
戒痴住在苚泩隔壁,又做了邻居。他们二人经常盘膝坐于寺院中的大槐树下,好似至交好友。
“当年我没有向你好好道别,这一直是我心中的遗憾。”他满脸皱纹,声音喑哑。晶亮的黄褐色眸子盯着女子,静静地阐述多年的心事。
苚泩淡然道:“我已预料到,你不必遗憾。“
戒痴恍然大悟,叹笑道:“当年,竟是你引我去的。”
“慧远方丈在我三岁时,曾带我去过江州,也就是现在的粟陵。当时那儿刚经过战乱和瘟疫,哀鸿遍野,家家易子为食。”
“我曾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拽着方丈求他救人。”
“他告诉我,他也无能为力。”
“直到方丈圆寂,我才明白我的时间过得很漫长,所有人都只是我一生的过客。所有的记忆,也只有我一个人记住。与其徒增悲伤,不如不结当初的因。”
戒痴自从看到墓碑的字,就了然一切。
他回忆当初,留恋道:“我虽与你相处不长,却是这世上最懂你的人。若哪日我不在了,你该多寂寞啊。”
不到两年,戒痴仙去。苚泩命几个弟子将他埋在后山的枫树林里,算是圆了他此生的愿望。
她特地走到一个破旧的墓碑前,摆上香烛。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字,慈悲地念了句:“阿弥陀佛。”
“慈母李氏之墓——大梁235年、慧远方丈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