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把他们二人圈在人墙里,愤怒地对他们指指点点,唾沫星子满天飞。戒嗔抬起袖子搭在苚泩的头上,一个人面对“千军万马”。
苚泩仍彬彬有礼向百姓鞠躬,慈悲地道一句:“阿弥陀佛。”
“贫僧与师侄途径此地,见这位红衣男子当街行凶,这才出手制止。不知……为何如此谩骂我等?”
她一双悲悯而清澈的眸子打量四周的人,清亮的声音抚平百姓心中的怒火。
百姓七嘴八舌地谈论秦明的丰功伟绩。
苚泩打量这个一身红衣,貌若潘安的男子,他竟是大理寺第一捕快。皇上钦赐他生杀大权,他轻易不出手,一出手便能杀死穷凶极恶的罪犯。
从无失手。
而苚泩打破了先例。
秦明阅人无数,看人很准。年轻和尚眉清目秀,颇为阴柔,明显是个女子。但浑身散发佛性,恍若得道高僧。又见那老和尚对她恭敬照顾,这个人绝非一般。
那烤肉老板早已趁混乱溜之大吉,现在再追也为时已晚。
他双手抱拳,“二位师傅,凶手在二位手里逃脱,还随本官到大理寺走一趟。”
苚泩了解民间的律法,双手合十,淡然道:“贫僧一定如实配合。”
大理寺。
外面艳阳高照,大理寺却阴嗖嗖的,从后背到天灵盖都冒着寒气。
秦明脚步一顿,在一间审讯室停下,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开门,伸出手请他们进去。
审讯室一排排冷兵器,上面还沾着血渍,空气里隐隐有淡淡的血腥味。
戒嗔裹紧僧衣,不停地念阿弥陀佛。
苚泩倒颇为淡定,坐于秦明对面,问:“不知那位老板犯了何罪?”
“此事极为龌龊残忍,所以没有公布。”秦明声音一顿,幽幽道:“一个月前,有人举报自己刚下葬的坟被挖了,里面尸体不翼而飞。最奇怪的是,每三天,便有一家人前来报案。”
联想起此案,苚泩双手合十,默默地闭上眼,双手合十,低声念起大悲咒。
秦明却继续道:“此人利用还未腐烂的尸体做肉,卖给京城百姓,以此赚取钱财。”
戒嗔想起烤架上油滋滋的烤肉,胃里一阵翻滚,强装镇定地挨近苚泩。
“既然此事与贫僧有关,贫僧愿协助秦大人捉拿凶手。”苚泩念完大悲咒,坚定地说。
秦明一直注意苚泩的神情,她淡然自若,不喜不惊。听到人吃人的恐怖事情,她没有露出一丝惊诧,仅是露出怜悯和同情。
他从未见过如此脱俗之人,就算是宝相寺的宝光方丈也不及她之万一。更何况还是个女子。
功力深厚,举止不俗,她到底是何方神圣?紧紧是四处游历的僧人这么简单?
他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在案宗上记录案件经过,然后领二位出了大理寺。
大理寺后面有一个两进的小院落,里面一棵合抱粗的大槐树,枝繁叶茂,槐花清香悠长清远。
“这是我家,二位若不嫌弃,便在这暂时落脚。”秦明为他们打开房间。
苚泩自是明白,他们二人牵涉进这个案子,还不能洗脱嫌疑,所以必须由秦明监管。
入夜,秦明请两位高僧在院子里赏月喝茶。
苚泩和戒嗔端坐石凳上,细品上好的碧螺春。
“我见这位小师傅功力高深,不知来自那座神庙?”秦明试探性问。
“一个不知名的小寺庙。”戒嗔替她回答,虽历代住持保密极好,但若有心人查探,必能发现苚泩师伯的秘密。
“原来如此。“秦明眸子一黯,薄唇微抿,”今日,我看小师傅对烤肉颇有兴趣,不如在下带小师傅去尝一尝?”
“。”
苚泩犹豫了。
戒嗔激动了。
秦明疑惑了。
走在龙雀大街,苚泩一身灰色僧衣,秦明一身白色长衫,二人模样俊俏,吸引不少少女目光。
烤肉摊子,老板在羊肉和牛肉上刷上一层油,在烤架上烤,待香味飘散出来,撒上红黄调料,肉味立刻被激发出来。
苚泩装出与世隔绝地样子,双手合十立于秦明身后,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一串串香喷喷的烤肉。
秦明即使没亲眼看到,也能察觉到她灼热的目光。他付了一锭银子,买了五十串烤肉。
在碧波湖上包下一艘小船,二人坐于船上。待小船飘到湖中央,月光洒满乌篷时,苚泩最终臣服于肉香里。
她舌尖轻轻舔了一下烤肉,像被蜜蜂蛰了一下,瞬间缩回去。
秦明捂嘴偷笑,竟是人生第一次看和尚吃肉。
苚泩颇为尴尬,呷了一口茶,待舌尖酥麻消解一些,才大口吃起来。初尝肉味,她恍若觉得自己现在才真正活着。
秦明就这样观察她,吃相斯斯文文,速度却极快,二十根空铁签便堆成一座小山。
明明是方外之人,吃起肉来却好不愧怍。看着她吃的如此喷香,倒是勾起他的食欲,索性也吃了三四根。
不过颇为辛辣,他皱眉喝下整整两杯冷茶才作罢。
苚泩吃饱喝足,餍足地舔掉唇边的辣椒末,靠在船壁上,右手慵懒地摸摸小腹,眼睛却放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她又想起那个日日在槐花树下与她谈心的男子,他说:“若我不在了,你该多寂寞?”
所以,他现在是来陪她的吗?
“小师傅为何如此看着我?”她仿若看着一位至交好友,让秦明有些不自在。
“你像我一个朋友。”苚泩对视他的一双桃花眼,“却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秦明不懂,但好似又无关于他。
“他对你很重要?”
苚泩摇摇头,幽叹道:“我活到现在,还没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见她与自己一般大,却老成在在,那落寞的模样仿若活了几辈子,看透世间繁华一般。
秦明半开玩笑抱拳道:“若今生有幸,愿成为小师傅生命中重要之人。”
瞧他认真的眸子,苚泩好像看到六十年前在龙雀大街槐花树下看到的那双桃花眼,深情款款和那愿抛弃世界的执着与渴望。
那一刹,她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