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炎大陆铖朝宁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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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安城朝堂内。
“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牵动两个州府,耗资巨甚!竟只拿回了一个郡!你独孤让是吃干饭的吗?”王彦温(字原临,铖朝侍中,正二品,亦称左相)怒目而视,对着大殿之上的独孤让破口大骂,丝毫不留情面。
“左相这话什么意思!?”独孤让感到一阵莫名,“我与将士们于边境浴血奋战,为圣人、为社稷、为我大铖江山辛劳用命,如今得胜归朝,你反倒当着百官之面辱我?”
王彦温轻哼一声,仗着自己是先帝遗臣,又有辅政之功,从未将独孤让放在过眼里,他早就想杀一杀朝堂内的这股子“歪风邪气”了,如今不过是逮住了一个机会。
“什么意思?为区区一个边境小国,竟如此大动干戈!你位尊十二卫大将军,可知二十万大军每日要消耗多少钱粮?”
“这······”
“我来告诉你吧!划除掉运粮兵等所有辅助兵种,单单就这二十万,光粮食每日就要消耗掉六万石(约三千一百八十吨)!此乃多少百姓一年的收成呐!如此还不算军饷、器械等其他的后勤补给!民生多艰,征云大将军可曾有过一丝怜悯?”
孤独让听到这声质问,顿时脸红筋涨,气得直冒烟:“攻伐穆国,本就是国策,哪有战争不耗费钱粮的?”
“照你这么说,拿下小小一个郡,便耗费如此。若是将来吞并整个穆国,那是不是所有铖朝百姓都得忍饥挨饿的为你筹粮,我这把老骨头连口汤都不能喝了?!”
“你···你!”
“如今只得了个贫瘠的河西郡便在朝堂上沾沾自喜耀武扬威,竟还有脸说你是‘得胜归朝’!?”
独孤让虽是火冒三丈,但论口舌实在是辩不过,官职又低出两级,没办法他只得搬出圣人来。
“战、和、割地、赔款之事,全凭圣人决断,圣人英明谋划岂是你所能知晓的!难道,你是在讥讽圣人不懂战事,不知百姓疾苦吗!?”独孤让行礼望着殿上空无一人的龙塌。
为人臣子,替帝王办事,惹了祸吵不赢嘴便搬出圣人做盾,那圣人养你可是为了什么?顾重站立在一旁,闭目养神,心里如是这么想着。不过他也乐得清闲,反正无事,听着两人吵吵也未尝不可,过不了多久也该散朝了。
“圣人与你兵权,是教你攻城略地,为我大铖开疆拓土之用!说什么全凭圣人决断,那你可不就是吃干饭的?!”
独孤让真想拔刀杀了王彦温,双手像是要把手中的象牙笏板捏碎了一般,怒不可遏。
此时,一名小太监缓缓走出内殿,行到龙塌前的御案边上,一手隔着纱布拿起钟椎,“铛、铛、铛”,在御案上的镀金龙钟上轻敲了三下。
声音清亮沉重,严肃而不失威仪。
独孤让与王彦温赶忙停止了争论,群臣噤声,弯腰朝着龙塌行礼。
朝堂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礼毕后,顾重发话了,“左相呐,这独孤子谦是圣人的十二卫大将军,办的自然是圣人交代的差事,大殿之上当着群臣百官之面辱之,这不就等于在辱圣人了吗?”
“顾维轻你这是什么意思,大殿之上就事论事,我怎就是侮辱圣人了?”
“你没听见钟声吗?”顾重依旧闭目站立,声音平稳而有力。
“信口胡沁!‘两税法’的事我还未向圣人弹劾于你,你偏倒打一耙!”想是王彦温心怀不满许久了,这时他偏又撕扯起右相来。
“哦?”顾重睁开了眼。“两税法”乃顾重青年时立稳朝廷的基础,战火烧既然到了自己的衣襟,他便不能再坐视不管了,“‘两税法’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王彦温毫不怯懦,整了整衣襟,站直说道:其一,“‘两税法’纳税只认金钱,并不像从前那般可使他物代替。继而国家征税,收的只有钱币。此举势必会造成市面上的钱币流通不足,百姓手里的钱币也将会越来越少。而百姓为凑税钱,只能去贱卖绢帛、谷物来换取交税的钱币,此反倒是加重了百姓负担,以至于民间早有了‘钱重物轻’之说!其二,部分官员为揽政绩,更是以‘两税法’为名,肆意增补,横征暴敛,编出一些腌臜揽财的名目,全然不顾百姓生计!其三,‘两税法’下规定土地合法买卖。这简直荒唐至极!百姓连税都交不起了哪里还能守得住田产?分明使得土地兼并之猖獗更甚从前!贫民受富人逼迫卖地之后又不移税,最后只得沦为奴隶,这又有何公正可言啊?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天下苦之久矣!”
顾重耐心听完,面色略有不爽。
他当然知道这些弊端,之所以未及时革除是猜到了圣人欲将这功劳留给年幼的太子,是以大局为重,稳固铖朝未来江山。此时却为王彦温提了出来,他显得有些不高兴了。
王彦温见顾重没开口,越说越起劲,话到兴头上,开始放肆了。
“真不知道圣人怎么想的,竟养了你二人这等奸佞!莫非,莫非是圣人瞎了眼不成?”这话一出,满朝皆惊。
“王原临!你竟敢辱骂圣人!”独孤让立时吼道。
“简直放肆!”
“左相怎能如此说话啊!”
“就是就是啊。”
“一国之相,真不成体统!”
一时间百官沸腾,群臣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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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
内殿传来一声像是瓷器摔碎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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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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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朝臣当即吓得面色铁青,齐刷刷地叩拜在地,整个大殿之上顿时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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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一名小太监神色慌张地出来,快步走到御案边上。
满朝文武战战兢兢,都在低头斜眼看他,见他拿起钟椎,毫不犹豫的在龙钟之上连敲了七下!
七声钟响!自圣人执政以来,闻所未闻!
“来人!”顾重站起身来,当机立断,“将王彦温拖往东市立即斩首示众!”
几名侍卫从殿外跑了进来。
“我看谁人敢动!”王彦温喝住来人,“我乃先帝遗臣,忠心耿耿侍奉两代帝王,好你个顾重居然敢假传圣旨!圣人怎会杀我!?”
“敲钟一声为准奏,两声为驳斥,三声乃群臣噤声,你何曾见过圣人连敲七下?!此不为杀你那是什么!?”顾重反问道。
王彦温望着持钟椎的小太监,见他站在那儿,低着头寸步未动。
大殿之上静的出奇。
难道圣人真要杀了我?
“来人!”顾重再次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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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林氏夫妇正乘着马车往宁安城驶去。
“前面就是宁安城了。”
“嗯。”
“林郎,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知你寄情山水,不愿涉足官场,而今你却随我来宁安,实在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既是夫妻,哪有什么对得住与对不住的。”方蓉(字寄依)轻声说道,“我十六岁嫁与你,那时便知你志向。河东府时你纵马疆场,我便在家给你守着,而今你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倒也没什么不同,我还是在家里给你守着。我家良人立志匡扶海内,我怎能拖了后腿呀?”
“寄依,此生有你,我之幸也。”
林执夫妇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沿着官道往宁安城进发。两旁的树影越走越远,风一吹又摇曳了好些落叶。林执终于来到了自己心心念念,可以大施拳脚的宁安城了。他要在这历史的正中,谱写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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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安城位于龙首山以南,大河以北。整个宁安城为夯土与石砖混合修建,东西广三千七百丈零六十二步(约一万一千四百五十四米),南北长三千五百丈零十六步(一万零七百七十米),城基均宽近四丈三尺(约十五米),城外城壕宽近三丈(约九米),深一丈有余(约五米)。东、北、西三面均开三门,南面开五门,共计十五座城门。其宫城位于城池北部正中,南部连接着皇城。其余各处按方块划分,东西、南北排列整齐,共计一百零八坊。(宁安城结构参数参照唐长安城,并在此基础上略有扩大)
整整一千两百年屹立在龙首原上,历经多少春秋战事,或盛或衰,唯其依旧昂首挺立。无愧于天下之枢纽,华炎大陆之心脏!
“雄亘四海,果真是浩大啊。”林执说道,眼里那种敬佩、感慨和豪迈毫不吝啬地流露于外。
“器宇恢弘,当是不同凡响。”方蓉挽着林执的手,顺着他的话说道。
心里虽说也觉得宁安确实城雄伟壮丽,但实在没法像林执那样近乎于到了痴迷的地步。她爱林执,却爱不懂他的天下。她怎么看怎么感觉眼前仅仅只是一堵高大的城墙而已,至于那些故事里流传的“英雄、草莽、权力、江山”之类的,她始终是弄不明白,只知道若是有这修筑城墙的钱财,倒不如全拿去赈济百姓。百姓安居乐业,不比什么都好?非要烽火战乱四起,搅得世道满目疮痍才好吗?
“不知道你拖李仲若(李隐,字仲若,安庆县县令,正五品上)(宁安城分自中轴线分东西两县,东为兴宁县,西为安庆县)宅院修得如何?”
“怕是有好些时日了,前日来信说是已经完工了。”
“这回可是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我心里实在有些不踏实。”
“你随我奔波十数载,一直没有固定的安身之所,现在总算有个家了,还有什么不踏实的?”
“正是为此啊。虽说分了地,别家官员来宁安任职,基本都住在衙署,不修宅院,可······(铖朝规定所有来京任职的官员只分地不分房。但大部分官员都不会在分地上修宅院,因为退休了或者获罪后,地会被收回去,若修了宅院到时只能便宜下任官员)”
“你是怕我哪天获罪圣人,被收了地,这偌大的宅院便宜了别人?”
“我······”
“放心吧,我林子严既然来了,自是要凭本事在这宁安立足的,绝不会轻易离开。”
“我当然信你,只怕万一···”
“岂有万一之说。”林执笑道。
方蓉见此林执信心满满,便不再多说什么。
“林伯(林同,字叔和,林执家仆),进城!”林执对着驾车的仆人说道。
“唯。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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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执一行人自宁安城南面最大的门明德门而入。明德门以朱红色为底色,彩釉勾勒其边绘出祥云图样,竟是气派。
入门之后,眼前的屋宇庙舍不计其数,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甚是繁华。
“安义坊的酒啊就数我这儿的最香,要不你来闻闻?”
“此玉可是熙朝招英郡长乔县所产,一口价就收您两贯钱怎么样?诶,您别走啊!这真品啊!”
“不瞒您说,四处打听打听,延祚坊就我这家旅店最是敞亮。怎么,不信?但凡您要是在这儿住上一天,这辈子别想出这宁安城了。为什么啊?舍不得呗!”
“这位郎君,您看我这儿的胭脂啊,细蝶玉粉、巧翠玲珑,涂在脸上自是美艳无暇,还不快为你家的小娘子置办些去啊!”
“真想不到,你看这街上店家的叫卖,仅是这延祚坊与安义坊都是如此热闹,更别说道政坊外的东市了。”
“嗯,是很热闹。”
二人看着车窗外的盛世景象,旅途的劳顿也随即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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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路过安仁坊正要往东头调,突然看见前方好些人堵在前面,不知发生了何事。
“这人群怎么都聚集在此地?真是奇怪。”
“莫不是今日正巧赶上了什么节?可中秋早过了,哪还有什么节?难道是昆仑奴(黑肤色人种。昆仑奴有唐史可查,此处仅为侧面表现宁安城作为“国际化大都市”的一面,绝无种族歧视之意。)在杂耍卖艺?我倒还未见过昆仑奴呢?”
“那也不至于水泄不通啊。林伯,你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同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翁,他抬头望去,隐约只见一群人衙兵正押着囚车在前面走,故整条道上,行人不能接近,只得挤在边上。
“阿郎(家仆对主人的称谓),前有行刑的犯人,看这路径,应是往东市问斩,挡了路。”
没想刚来宁安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事。
未来哪天一不留神,我也会这样吗?林执不敢想,方蓉更是不敢问。
“林郎,我们走吧,这边看着不舒服。”
“林伯,我们绕道去道政坊吧。”
“唯。”
“绕远些,别过东市。”
“唯,那我便往南再多走一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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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道政坊,一头戴结式幞头,着一身浅蓝色圆领窄袖袍衫的武夫,正站立在林执宅院之前。
“你是?”林执下车问道。
“安庆县不良帅张泽岸(字少川),见过林将军。”
“安庆县?张帅可是有事?”林执边说着边将方蓉也扶下了马车。
“明公(铖朝县令皆称明公)特让我在此等候,告知林将军一声,宅院已整备妥当,随时都可入住。另外明公这几天事务繁忙,稍过一段时日便会亲自登门叙旧。”
“既是这样,那便烦扰张帅替我转谢明公了。”
“唯。”
林执转身对方蓉轻声说:“你随林伯先进去,我与张帅还有些事情要讲。”
“嗯。”方蓉点头,随林同一起先进宅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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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二人进去之后,
张泽岸问道:“林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今日我路过安仁坊时,正撞见衙兵押送着犯人往东市问斩。你说我第一天到宁安便是遇上这样的事,实在懊恼。因此有些好奇,故想问问这犯人到底是谁?所犯何事啊?”
张泽岸脸上浮现一丝惶恐,犹豫再三,特意上前两步,小声说道:“林将军刚到宁安,恐未所知,此犯人乃是当朝左相。”
“左相?发生了什么何事?”林执惊讶地问道。堂堂一朝的侍中,位极人臣,莫不是天大的罪责,怎么随意问斩呢?
“林将军,泽岸一介小吏,位卑职轻,此等大事,我实不知。不过,”张泽岸再往前走了两步,贴近林执的耳朵,悄悄地说道:“我听闻此事或与右相有关。”
右相?怎会是他?要知道,右相一生可谓传奇,从一介庶人,最后竟能做到官至中书令,其安邦定国之策使得铖朝迅速崛起十六国之间,林执自小便是仰慕不已的。
“不良人兄弟就在附近,林将军若有需要,随时知会一声即可。泽岸,便先告退了。”张泽岸故意大声说道。
“有劳张帅了。”
望着张泽岸离去的背影,林执若有所思:宁安官场果真如独孤让所言,确实不比河东府的军营呐。一个县里的不良帅都如此小心谨慎,而自己刚到的第一天,就碰见位极人臣的左相倒台,竟还与右相有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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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大风自地面一起,林执抬头看着宁安阴沉的天色,乌云低沉,像是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