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路子宜的公司早上9点开始上班,她住的地方离公司不远,一般都是慢吞吞地拖到8点半才去赶地铁。但这一天,早上6点多路子宜就轻手轻脚地摸出门去。外面的天还灰蒙蒙的一片,小区里收垃圾的车子唱着百年不变的《十五的月亮》停在路边,穿着工作服的大叔一边铲着垃圾,一边热情地冲路子宜打招呼:“小姑娘,这么早就上班去吗?”
“嗯。”路子宜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把脖子上的围巾往脸上堆得更高了一些。昨天一夜都没有睡好,脸上憔悴得不得了。
地铁站里有家麦当劳,路子宜走进去买了份早餐,然后捧着餐盘坐到角落里面。大清早的麦当劳里已经零零落落地坐了五六个人,当路子宜坐下来的时候有人轻轻抬起头瞥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路子宜剥开芝士汉堡的包装,咬了一口。嘴唇在碰到汉堡上的小芝麻的时候,路子宜浑身打了个激灵,逼真地记得昨天晚上自己偷亲楚云时的情景。“哎哟~”路子宜一头砸到桌子上,直跺脚,“我一定是疯了!”餐厅里又有人一脸不耐地看过来,路子宜苦着脸埋进桌子里,无声地扭着身子发泄。
麦当劳里的空调开得很足,路子宜的脑袋垫在自己手上,昏昏欲睡。
“小姐,小姐!这对面有人坐吗?”
路子宜被人推醒,迷迷糊糊地摇头:“没有人,你坐吧。”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拿过咖啡喝了一口。
“小姐,你手机是不是在响呀?”在对面坐下来的男人好心提醒。
路子宜脑袋还有些重,谢过人家之后从包里拿出手机,疲惫地接起来:“喂?”
“要死了!你在哪里?现在已经9点13分了!!人事的那个朱美丽都来我们部门转了三圈了!”徐晓妍像是躲在厕所里,压着声音急道。
“什么?”路子宜拿开手机看了一眼,真的是9点13分!她竟然在这么吵的地方睡着了!她紧张地背后直冒汗,抓起包包和自己的早餐就往外面冲,“晓妍,你就跟朱美丽说地铁故障了,我十分钟后一定赶到!拜托拜托!”
已经过了上班高峰,地铁上空了许多,竟然还有座位可以坐。但此时此刻路子宜早就没有这心情了,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苦闷地踢着地面。麦当劳的汉堡被塞在包里已经压成了面饼,路子宜不舍得浪费,送进嘴里咬了一大口。
“啊!”这汉堡已经完全不像刚刚那么松软,而且里面竟然还有粒小小的硬块。路子宜的牙齿剧烈地疼起来,连牙床都好像一下子肿了起来。她“咝咝”地吸着气,伸手把那罪魁祸首拿出来一看,好像是块汉堡肉里的小骨头。
路子宜的嘴巴里右边第三颗大牙是蛀牙。高中的时候她暗恋同班一个男生,知道他爱吃有劲道的牛肉干,所以经常买一大包立丰牛肉粒找机会送给他吃。后来,那男生听人说路子宜的爸爸在外面包养情妇,渐渐地看路子宜的时候脸上有了嫌恶的表情。于是,路子宜的初恋胎死腹中。回到家,路子宜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三包牛肉粒,她流着泪把牛肉粒倒进嘴里,“咯噔”一下,把自己右边大牙嚼了一大半下来。补完牙之后,路子宜一直很小心地保护着这颗牙齿,想不到,又为了爱情伤到了自己。
“地铁故障,是吗?”朱美丽坐在会议桌对面,微笑着问道。
“嗯……”路子宜心虚地低着头,小心地赔着笑。
“小路从家里过来是坐2号线?”朱美丽站起来,“体贴”地帮路子宜倒了杯水过来,“那应该有地铁公司的证明吧?”
“出站的服务台那边是在发,但人太多,而且我已经迟到了,所以心急地先赶到公司来了。”路子宜早就想好了借口,张嘴解释道。
朱美丽点头笑了笑,又在路子宜对面坐下来,右手的食指在会议桌上一下一下地叩着:“小路啊,你知道你最近的工作很不在状态吗?请假请得那么频繁,现在竟然还迟到半个小时。做为人事部的同事,我想我有必要找你好好谈谈。”
“对不起,朱姐!”路子宜确实有错,所以老老实实地低头道歉。
“我个人当然可以说‘没关系’啦,但是公司是个集体组织,你的个人行为也代表了整个公司的形象,你知道吗?”
朱美丽今年四十二岁,人如其名,也算是个有气质的都市白领。但是,在外企有个“潜规则”,国内的现地工作人员不管有多能干,做到了一定的职位之后,上面就会产生一堵透明的“玻璃墙”——你看得到上头还有更高级的级别,但却爬不上去。因为外企的高管一般都会由总公司派人过来,比方像Samon;或者由香港的同事和海归派坐上去,现地的人要上去,几乎不可能。
现在,朱美丽就面对着这么个问题。她从睦城最有名的大学毕业,老公在海关供职,现在自己还是公司的人事部组长,表面看起来风光无限。但所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算是爬到顶了,人事部部长级别的人物向来都是由总公司直接派过来的。
可是何梦婕却打破了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她才二十五岁就当上了公司的财务主管。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凭着自己的实力,靠着Samon的提拔,穿透了那道“玻璃墙”,高高地站到了山顶之上——这令朱美丽嫉妒不已。
之前没有成功利用Samon回国的事情把Samon和何梦婕拉下来,朱美丽一直忿忿不平,处处为难何梦婕。可惜,何梦婕很快就把人事部反将一军,随后潇洒地跟着Samon移民了。朱美丽一肚子的气憋在心里,无处可发。正好,路子宜和何梦婕是同乡,又关系亲密,朱美丽的不满全转移到了路子宜身上。
“小路,你是不是心思早就不上工作上了?”朱美丽突然古怪地看着路子宜,翻开她带过来的文件夹,“南楚的总经理是你的男朋友吧?”
路子宜看了一眼文件夹,里面是几份剪报,都是当初路子宜陪楚云参加庆功宴那天走红毯的照片和报道。
朱美丽接着说:“听说你本来有个当医生的男朋友,都已经谈婚论嫁了,可是现在好像吹了?那么现在是和南楚的经理在一起吗?”
路子宜的牙齿都开始钻心地疼起来,眉头也忍不住拧了起来。朱美丽看了以为是她在耍情绪,语重心长地说道:“小路呀,我比你年长几岁,有些话虽然难听,但还是得说给你这个晚辈听听的。女人吧,年轻的确是本钱,但得用在正确的地方。比方说,趁年经轻认真工作,或者多学习多看书,而不是靠着水灵灵的脸蛋和滑溜溜的身子去找靠山。”
路子宜安静地听着,温顺地点头:“我明白了。”她的牙齿越来越疼,脑海里又浮现出昨天楚云那张柔和的睡脸,听朱美丽训话的时候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朱美丽不悦地看着她,重重地把文件夹合上:“知道就好,出去吧,以后要注意!”等路子宜背过身去,朱美丽冷冷地嗤了一句,“现在这狐狸精怎么都一副德行?”
这句话说得不轻不重,清清楚楚地传到路子宜耳朵里。她的牙床里像点了个火堆,又辣又疼,说话都有些含糊了:“朱姐,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朱美丽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拿起文件夹走到门口:“不过说了句实话而已。”
路子宜保持着刚刚的姿势,背对着站在门口的朱美丽骄傲地开口:“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攻击别人的生存方式。在我看来,何梦婕活得毫不比朱姐你逊色,甚至比你更光明正大些,她可从来没在背后说过其他人的坏话。”
“路子宜,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朱美丽转过身,冷笑着讲。
路子宜既然开始了,就没打算停下:“另外,我是喜欢楚云——哦,也就是你说的南楚总经理——但是,我可没有勾引他。跟之前的医生男朋友,我们也是和平分手,没有任何地方需要您来诟病。”
朱美丽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来,路子宜挺起胸走过去,打开会议室的门:“如果你要因为我请假和迟到炒了我,我也无话可说。”
“啪啪啪”,有人在门外鼓起掌来:“精彩!Bravo!”路子宜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人伸手把自己拉了过去,抬头一看,竟然是楚云。
“亲爱的,你早上忘记带围巾出门了!”楚云亲昵地说着,还把围巾一圈一圈地绕到路子宜脖子上。
公司里的同事纷纷看过来,徐晓妍还“幸灾乐祸”地冲路子宜竖起大拇指来。路子宜从楚云手上把整根围巾抽出来,轻声问他:“你来做什么?我今天戴了别的围巾来。喏,挂在那边的衣架上呢。”
楚云的眼睛若有似无地瞟过一旁的朱美丽,响亮地说道:“外面这么冷,公司里也这么人情淡薄,你还不跟我回家去?”说着跨着大步把衣架上路子宜的外套和另一条围巾摘下来,又从她位置上拎过包包,一同塞到她怀里,“我刚刚听得一清二楚,你已经被开除了。”
朱美丽气得“哼哼”呼气,激愤地瞪着楚云和路子宜:在这么多同事面前存心让我丢人是不是?!
“小路啊,你还当这里是办公室吗?打情骂俏回家里去!”
路子宜一把抓住要冲上前去的楚云,看了一眼鼻孔都鼓起来的朱美丽,转过身去:“辞职信我明天会快递过来。朱姐,在公司里这两年,多谢关照了。”
楚云并不急着追上去,看着朱美丽“和煦”地笑了笑:“再~见~”
是的,是“再见”。楚云相信,很快就能跟这个人事小组长“再见”的。路子宜说过,他楚云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因为是上班时间,这条都是写字楼的街上行人和车子都很少。路子宜慢悠悠地走在前面,脖子上围了块围巾,手上还拎着另外一块,晃呀晃的:“人家江湖大侠都是劫富济贫、救死扶伤,你倒好,跑到别人公司招摇过市不说,还给我火上浇油!被你害死了啦!”
楚云长脚一迈,上前抢过路子宜手里的围巾戴到自己身上,说:“长痛不如短痛。就算我不出面,你也会把辞职信摔到刚刚那个小组长桌上吧。”
路子宜不说话,却笑出声来,愉悦地走在工作日的、大白天的街上。楚云伸出右手,手心朝着她。路子宜停下脚步,看看他伸过来的手,又看看他的眼。
楚云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前面走。
“你的车呢?”
“停在你们大楼下面的停车场啊。”
“我们去哪?”
“随便。”
路子宜随意地问,楚云便悠然地答。
“你为什么来找我?”路子宜又随意地问道。
“你为什么昨天要亲我?”楚云悠然地反问过去。
路子宜的牙齿里好像有钻头“吱吱”地往下面搅,牙床都要被整个翻起来了。
“刚刚你对那个小组长说,你喜欢我?”楚云收起嬉笑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路子宜,追问道。
路子宜抬着头回望过去,微微地张开嘴。
“等一下!”楚云抢先开口,拦住了她,“丫头,我喜欢你。但是,或许,我还爱着秦蜜。你,懂我的意思吗?”
路子宜慌乱地低下头去,用自己的刘海压住自己的眼睛,一个人往前面走了几步:“我知道,是像朋友一样的喜欢嘛。我懂的啦……”
“不是,你不懂!”楚云追上去,扳着路子宜的肩膀认真地说,“不是像朋友那样的喜欢,是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那样的喜欢。”
路子宜的胸口好像有烟花炸了开来,“噼里啪啦”地炸出无数的火树银花,抿着唇红了脸:“真的吗?”
楚云的手臂往自己身上收回去,顺势把路子宜拥进怀里:“丫头,我喜欢你,一直都好喜欢你。只是……”
只是,对路子宜的,一定是“喜欢”;对秦蜜的,或许是“爱”。
只是,秦蜜已经结婚,或许路子宜才是楚云最终的归宿。
只是,现在,连楚云自己都还没有分清楚。
“丫头,我需要时间。”楚云的诚实,是路子宜此刻最好的止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