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骤雨
“王大统领、王大将军?喂,你的腰带掉了……看招——”
“王莽夫!谁让你都不动动脑子的……什么——打不过你?!我要不是没你那个快要衰老的半百岁数!小爷我早就天下第一了——”
“呵呵,王半百……你的记性还真是跟过去一样,分毫不见长进哪——”
“王大傻蛋——”
“你……好啊!你个王大石头——你什么时候学了这奸诈卑鄙的诡计的!什么?你说是跟我学的?!我——”
“嘿嘿,王统领……这次,我可不会再让着你了!看招——”
“王大哥!看!有飞……看招——”
“王大哥别打了——”
“王大哥住手——”
“王大哥手下留情啊——
“王……”
睁开双眼,目光坚定。
“渊——”
无数的光影自脑海中跳跃,好像一幕幕背景泛黄的皮影,什么是真?什么是幻?脑海中不断徘徊着灰白的记忆,大雨淋湿了头发自发梢、眉根潺潺滑落,身躯笼罩着难以言明的冰冷。
手中握着刀柄,刀锋从暗影中划过,不断闪烁着刺寒或是幽冷的光辉,或明或暗,若隐若现。
刀柄上纵横的纹路好像是长刀的根部,手掌心的纹理与刀柄抚摩的每一刻都好像是在连结这把刀的根系,通往枝干。
它不断地向外扩张自己,空气中每一寸凛冽的寒意或是杀意都是它盘曲或竖直的节枝以及锋利的长叶。
它是一把有生命有灵魂的兵器,它是他——
“寒——渊——”
他向半空飞跃,逆风的乱发、逆风的身躯、逆风的刀刃,仿佛本来就该是一体。
这个相貌好像浪人却又有着与浪人背道而驰的责任感的将军,他仿佛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逆着风雨,手握长刀,昂首不屈,目光决然……
天穹下的那个身影,半身是人,半身是蛇,“它”披散着凌乱的长发,粗长的身躯自忘川河内延伸出来,漆黑如曜石般的鳞整齐地排布在粗壮的身躯上。
鳞片间或地开合与翕动,吞吐着幽黑的迷雾,与大雨在河面上击打、激扬起的惨白的雾气,二者不断交融、相斥,雾色越来越浓重,忘川河这一片仿若虚幻中的迷境。
那道拔地而起的雄伟身影,黑暗之中看不清“它”的样貌,“它”抬手便掀起了半边天的雾雨,亦如神,亦如魔,幽黑的冥火自身周无根之地以及河面凭空燃起,熊熊火光倒映在那双漆黑的、没有眼白的双目之中——
一道寒光刺入双眸……
“陈深”把手臂向前平举,一只手抓住了刀刃,一只手掐住了王渊的脖子。
“它”直接将“寒渊”甩脱。
黝黑刀柄、雪白刀刃的长刀坠落进河里,仅仅溅起了一两水花,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然后“它”将王渊拉至眼前。
“它”的上半身相较于全身是人的时候膨胀了很多。但并非是变得臃肿,而是变得更加雄壮,更加的强健有力了,肌肉贲张,背影岸然,充满了莽荒的狂野气息。
“它”仅仅一只手就勒死了王渊的脖颈,尽管他的双手不断地掰着“它”的指掌,却不能够挣脱一分一毫,空气渐渐地从口鼻里流逝……
他朦胧的双眼对视着“陈深”漆黑一片的眼眸,那双眼睛已经被幽深和古老般的意境充满,只对视了一瞬间——他便陷入了黑暗。
这时候很多人已经过来了。他们身着制式玄甲,手持军刀,列阵在前,有条不紊。
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沉重且坚毅的,以每一个校尉为首是一队,听从长官的号令与指挥。
大雨淋湿了头盔与衣甲,他们的身影坚若磐石,毫不动摇地握紧手里的武器。
幽黑的冥火突然间躁动起来,它们像是破开的灵卵,一刹那膨胀,分离出一条条火蛇的形状,在黑雾之中纷纷游动,不断包围,忽然间张开血口,汹涌地吞向玄禁军。
“杀!——”校尉怒喊着同时下了指令。
站成数行的玄禁卫齐齐挥砍出手中的军刀,他们用尽全力同时将身躯以及经脉间的灵力凝至刀刃,放弃了所有的防御,跟着怒喊出了那句:“杀!——”以攻为守,其势无阻!
——皆是第四阶的灵修,甚至有好多已经达到了第五阶。
他们劈开了大雨,劈开了黑雾,劈开了冥火的无形躯体——然而,分离的冥火顺势从两侧爬上了他们的肩膀,恶狠狠地扬起“头颅”,咬在了脖颈甚至脸颊上!
“啊!——”每一个玄禁卫都发出了凄厉的惨嚎,他们捂住脖子或是脸庞,将身上抓出道道血痕,血液从皮肤滴淌而下,很快变黑,被冥火吞噬。
“嘶嘶”的诡异声中,玄禁卫纷纷倒在地上,或是痛苦地扭动着身体,或是无力地抽搐……
一旁督战的校尉们见势不对,举起手中的长刀想要救援。
更多的冥火却像贪婪的蛇群,争前恐后地涌上了他们的身躯,舔舐他们的血液,钻入他们的喉咙,在他们的全身四处窜动……
举起的长刀还在手中……
“陈深”没有向这边投来一眼,“它”单手掐住了王渊的脖子,冰冷的雨水从天穹里不断滑落,坠在“它”的身上,直接散作了雾气。
濛濛的白雾围绕着“它”的身躯,漆黑的鳞片将“它”的腰身以下完全覆盖,虬曲粗大的黑色血管盘绕着腰身向上,越来越细微,越来越密集,构成了一只闭着的眼睛的模样。
那是一只竖眼。
王渊在“它”的手中湿漉漉的,好像一直落水的败犬。
“它”幽暗无底的眼睛垂视了一眼,手腕用力,便要将王渊的喉骨捏碎——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搭在了“它”的小臂上……
“陈深?”
那是一个身穿玄色长袍、腰系玉带、束发配剑、面容温润的中年男子。
他凭空而立,只手便制住了“陈深”的右臂,神情淡淡,眉宇英挺,星目有神,与“陈深”那漆黑诡异的眼睛对视也毫不畏缩。
只是半晌却皱起眉,道:“你不是陈深……”
“你是——”
“陈深”突然躁怒,一爪挥开他按在“它”右臂上的手掌,将他击退数尺。
他灵巧地躲过了那乌黑地指爪的撕抓,顺势带回了昏迷的王渊,落回地面,并指点在王渊的脖颈上,将王渊弄醒。
不待王渊说话,便说:“你先去恢复灵力。”
他的语气平淡,声音也不如何威严,但却有着毋庸置疑的意味。
王渊迟疑了一下,便立刻点头,拱手道:“是——臣领命!”向一旁退去。
密集的雨线从天穹里滑落,却在接近那个人的身旁的时候自行散开,仿佛撑起一座无形的气场。
他长袖向后一挥,也不见任何灵力或是风的异动,河面、地上,以及所有人身上的冥火尽皆湮灭。
然后他负手而立,抬头望向天穹下那道魁梧的身影。
这时候越来越多的人到了,有披坚带甲的,有青衫布衣的,也有华服冠冕的……都伫立在那个人的身后。
他们注视着那道人身蛇尾的巨大身影,有的人目光开始惶恐,有的睁大了眼睛,用手指着,支支吾吾得说不出话来,还有的满目疑惑,到处询问……
过了片刻,声音略微的嘈杂了起来,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钟山——烛龙!”
“什么?烛龙……”
“烛……龙……”
“那不是上千年前的东西吗……怎么复苏了……”
“不可能啊……”
“忘川河……”
“……”
他们目光交接,耳语讳忌,半晌也没有得出结果。
这时终于有一个穿着褐色长袍的老者走了出来,他靠近河边的那个人,轻轻地俯拜了一下,道:“陛下——”
玄明尊主皱紧了眉头,道:“看来只能如此了。”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老者却似明白了什么,也跟着皱起眉。
“‘它’已破人境,达到人神交界——七阶以下无人能敌,甚至尽皆蝼蚁,而如果不立刻将其消灭,纵容‘它’继续‘夺魄’……那么接下来,哪怕是八阶——也无可奈何了!”
老者思虑片刻,顿觉无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但是接着他却走近几步,躬身再拜,低声道:“陛下,老臣愿不惜身,代陛下……”
“不!”玄明尊主一口否决了,“你的事朕知你知,哪怕朕暴露了,任谁也不会想到你的身上……而如果暴露的是你——那么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将朕身上的也挖出来,绝无幸免!”他的目光威严,话语坚决。
老者只好再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老臣明白了——”身形愈发佝偻,看上去只是一个七八十岁的垂死老人。
玄明尊主神情肃穆,向前一步,缓缓拔出了腰侧的佩剑——“明皇”。
他飞身上天,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只挥出了两剑:
一剑凌空断蛇尾——“陈深”发出了痛烈的惨嚎,身形再也不能悬在半空,坠进了忘川河河水里……
二剑明光斩妖魔——河面下那个漆黑的影子,猛然被一道耀眼的光芒刺破,待到云销雨霁,剑光消失,河水下面再也看不到那个身影了……
玄明尊主落回了地面,他没有第一时间收回佩剑。
王渊看见了,猛然冲了过来,却在几步前跪倒在地,闭目痛哭。
老者也走了过来。
玄明尊主目光平视,说道:“陈深还没有死。”
王渊睁开眼睛大喜,却又突然神情怔怔……
玄明尊主继续道:“虽然‘魇魄’还在他的身上,但是已经无关大局了。”
“那么……”老者问道。
玄明尊主张开双臂,目光深远:
“接下来我们要面临的——却是比这场骤雨还要汹涌的……滔天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