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魂祭
“那么,既然如此,便一战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王渊已不再有所犹豫。
他的身形愈发的稳若磐岩,仿佛在与看不见的影子慢慢重叠,身心凝止间带动浑身的血脉与灵气,不断地圆合、周转。
胸肺间沉涌的气流愈发的沉若漩涡,又在筋骨与肌腱的舒张、收缩间缓缓涌起,大脑间的杂念逐渐清空,丹田的灵力与身境外的灵气反复交融,身与灵慢慢合一……
目光中充斥着熠熠的锐芒——疑似传言中人境至极方能外化的,被称作“灵神”的光芒。
刀身渐渐将黑暗吞噬;或者说是他将“寒渊”沉入了黑暗……目光所及,看不见刀的形影,寒意却更加森然,仿佛无处不在、无所不及——已分不清是刀还是黑暗!
他是真心实意想要了结这一切了,故将自己的状态调整至前所未有的最佳。
但是真正下了这个决定的时候却并非是当下,而是早在来之前就有所心理准备……他经过了数夜的辗转反侧、无数次的深思熟虑……
劈断坚石也无法消解这份郁结,终于在黄昏沉落之际向尊主请下了这份使命——
尽管陛下还是下令玄禁军围捕,防患于未然……
但是在玄禁军到来之前还有时间给自己……
这件事本就无可逃避,况且就算这次不是本人,还有下次,下下次——总有一次会是……
两个人的事情,本该由两个人解决……
或许对他来说,本就是将对方当作兄弟一般,如今亲手了结对方也是理所应当!
……当然陈深带给他的打击与刺痛是未曾料到的,在这份深沉的痛苦之下,更加坚定了他结束这一切的决心……
——因为世间之事并非总能由一人决定,一个人的意义也很难高于这个世上更多存在的价值,比如许多人的性命,比如一个国家的大义,比如天道与宿命……
……他终究……是杀了许多人的……
在这个思虑的复杂过程中,他并没有怀着多大的愤恨,尽管有着之前所说的背叛一层在,他也始终不去想它——或者说故意假装没有想起来……
这也许就是是一个兄长的责任与宽怀的束缚。
“你已经快要晋入第七阶了么?”
“可惜……”
陈深说到这里,略微地摇了摇头,轻轻地叹息。
“可惜什么?”王渊一愣,却不动声色。
生怕这是对方想要让自己松懈的诡计——在过去的无数次交手当中,对方就是这么一次次抢占先机的。
“你放心,我说这话并非是要让你分心……”陈深突然轻笑一声,似是也想到了。
他说道:“我知道你过去一直都是在让我,这次却不会了——当然我也没想再让你让我,一是因为不可能,二是……我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
他的双目变得更加幽深,这并非某种感觉,而是确确实实就在王渊的眼前。
王渊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瞳孔里像是张开了两道漩涡,它们仿佛千年潭水下涌动的波澜,渐渐向整个眼珠扩散,吞没了剩余眼白,阴暗浓郁得快要溢出了眼眶。
于此同时,无数的符文从他的衣襟里涌流出来,它们像是黑色的虫潮,将他的脖颈、下颌、嘴唇、脸颊……还有眼睛——全部覆盖。
他的长发无风自动,甚至放肆地飞扬起来,夸张地,像是群蛇在妖娆地曼舞,然而这场景并没有多么魅惑,反而如同妖邪般充满了诡谲瘆人之感。
“方才我一直在拖延时间,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他的全身已经完全烙满了符文,说话的时候脸庞好像一张刻满咒纹的苍白面具,没有任何表情。
但是他的眼睛好像就是在笑,是他身上出现符文之前那种好似邪气凛然,又好似顽皮无邪的坏笑,就在符纹之下,笑意盎然。
“冲幽城可以藏身的地方那么多,你知道我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里吗?因为这里恰好是——忘川河畔……”
王渊的瞳孔陡然缩紧。
在他的耳边,无数鼓噪的声音开始不断涌动……
——它们像是烧水壶里快要喷出的水汽,被压制在了某个界限内,声响却在不断扩大,范围渐渐向着人靠近,甚至某一刻带来了触及心脏,让人心弦紧绷、脊背发冷的危险感觉……
在他的眼前,原本的旧宅开始自燃……
——黑色的烟幕中浮现的不是常见的那种凡火,而是紫幽幽的,甚至夹杂着深蓝,仿若冥界燃起的……鬼魂之火。
数十道魂火包围着整座荒宅,它们攀上了院墙、大门,还有屋宅,仿佛不断地啮噬着周围的一切,在黑暗中不停扭曲着形状……
陈深从平地浮空,双脚脱离了地面,灰袍渐渐鼓动,像是无形之物在他的身体里拥蹿,他缓缓张开双臂,向上平举……
这时他已经脱离了荒宅,身处在半空。
幽黑的天穹一望无际,他的目光放向远处——那里也许是忘川河,也许是冲幽城的全貌,也许是城墙之外更加广袤的天地……
他漆黑的双眼里不再有任何感情。
“虽然现在已经是‘灵’的天下,过去‘苍天’对我们的统治与恩泽已不复存在了……但‘祂’、以及那段纪元留下来的东西远远不只是史册或者遗迹什么的……”
“例如某些仪式——能够借力某些古老而巍然的、如今陷入沉睡的存在……”
“……‘苍生魂祭’,呵,就是如你所想的那个,记载在《太苍秘卷》之中的‘秘术’……”
“当然,《太苍秘卷》仍不知所踪,我们也只能听说有那么一个‘秘术’存在,也不知道是否记载在里面……”
“不过‘苍生魂祭’确实是真的,我得到了它的时候,才发现里面所需要的祭品并非像它的名字那么骇人……以苍生为祭——但是仍旧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得到的……‘痛怨之魂’!”
他的声音宛若虚无。
在半空之中,不见他张嘴,却听到一句句飘渺的话语仿若从苍茫的外宇传来,似在耳畔,又似在天外,又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王渊皱着眉头,神情凝重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痛怨之魂”四个字时,他的瞳孔骤然缩紧,咬紧牙关,抬起头来,问道:“他们……”
“对。”陈深直接回答了。
他接着说道:“他们都是被虐杀的——虽然肉身完好,但是魂魄遭受了生不如死的折磨!也只有这样,才能达到‘痛怨之魂’所需要的‘痛’。”
“因为身躯的疼痛只是一时的,而死后灵魂遭受的痛苦——”
“一是来自生前的仇恨,比如杀父之仇,比如灭门之恨……我没工夫,也没这个兴趣,让这么多多余的人恨我,并且也不是谁的魂魄都有用的……”
“二是直接加诸于魂魄身上的疼痛——我用了一点小小的技巧,让这痛苦绵绵不绝,一直持续到仪式开始的这一刻……”
“既然‘痛’有了,‘怨’自然不会落下——”
“陈深你——”王渊的双目通红,清晰可见的血丝霎时间布满眼睛。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刀身仍旧沉没在无边的漆黑里。
但是却铮铮作响,隐隐要打破这浓黑的夜色,撕裂眼前的一切黑暗,将上方的那个身影拉入这沉沦般的痛苦之中。
“第二步,‘无光之夜’——”陈深冷漠无感,继续陈述着“苍生魂祭”接下来的步骤。
然而,没等他继续陈述,天穹陡然暗了下来……
原本已是黑夜,但仍旧藏着几缕星光在浓雾之中。
但是此刻,最后一缕微弱的光芒都被不断满涨的黑雾给吞没,黑雾渐渐充斥着整个苍穹,仿佛天穹的影子塌坠了下来,连同地面的光亮都被湮灭。
无数的魂火仿佛在被侵蚀,越来越微弱,没多久就全部消失;满城的火光同时熄灭,连同之前白昼般敞亮的帝宫都被阴暗与森然笼罩,一瞬间全都被黑暗浸没,整座城陷入了一种莫名空荡的死寂之中。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地挖走了,而那个看不见的影子正攀在冲幽城的躯体上,伸出了庞大的手掌……
只剩下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陈深的声音没有消失,他继续用那漠无感情的声音说道:“第三步,‘生灵勿用,魇术夺魄’——”
幽幽寂寂的忘川河面,如同之前陈深的双瞳,张开了一道巨大的漩涡,将漆黑的河水限制在漩涡之外,而漩涡之内仿佛是一面镜子,独立于虚空的镜面。
它倒映着另一个世界的影子,那是一座颠倒的山峰,通体漆黑,高耸而雄伟,周围余地皆是空寂,笼罩着层层的迷雾,无数的形影从迷雾和阴影里一闪而过,又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只是某种幻觉。
而在山腰上,却能隐隐能够看见一段黑幽幽的长躯,它顺着山峰盘绕,下不见尾,上隐入雾霭,原本是静止不动的,好似沉睡千年,如今却猛然挺动了一霎,紧接着顺着山体霍然游动起来……
荒宅已经消失不见了,王渊一眼便能看到忘川河中的异象,他不可置信一般喃喃道:“忘川忘川……难怪它叫做‘忘川’,原来是真的……”
“‘它’已经开始慢慢苏醒了,接下来我要做的——便是夺走‘它’的力量……没错,是‘夺走’,而不是‘借’!”陈深的语气充满了凶狠与暴戾,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颠覆常理的事情,所以他用狰狞的神情说出这句话,也有破釜沉舟的意思。
随着一道幽暗的影子渐渐在河面浮现出来,冲幽城轻微地颤动起来,那道影子不断地扩大,不断地膨胀,宽阔的河面也已容不下,似要挣脱整个地界的束缚,将这片大地颠倒……
“你疯了——”王渊怒不可遏地对着他吼道,狂风汹涌地从他的身旁席卷过,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剧烈,渐渐地快要站不住了。
“我是疯了——”陈深怒喝一声:“啊——”虫潮般无数的符文从他的身上疯狂爬涌出来,它们不断地分裂,又不断地融合,最后构成了无数条幽黑的锁链,冲向了忘川河中的那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