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双上肢不能动弹,哑穴被封,说不了话。许多念头无法通过言语表达,只能在心间默默思忖。他想:“我不是贼,我是清白的,我光明正大,没做过亏心之事,黄继业跟我一样,都是清白的,他为什么见人就逃?他就不应该心虚,而应该去跟那些人说明我们不是贼。”
又想:“黄继业是主动开溜,我是被迫逃跑。哼!我真是看错他了,这书生表面上斯文儒雅,总摆出一副文绉绉的样范,实际上却蛮不讲理。他自己心虚,我没有心虚,他居然强迫我逃跑。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看这里的‘走’就该解释为逃走的意思。可就目前的境况来看,用走为上策反而是败招,这种时候应该开门见山,开诚布公,跟那些来追拿我们的人讲道理,摆事实。不管他们信不信,我们摆明立场就是了。总而言之,逃跑就是大错特错,错得离谱,错之极矣。”
陈双满腹冤屈,许多说辞没能说出来。索性装作不会武功,将重量全都压到黄继业和吴师德的肩上。但觉得山风过耳,行走如飞。黄继业和吴师德两人均是一言不发,架着陈双急奔,奔得有小半个时辰,两人呼吸如常,并不急促。
陈双放眼望去,所过之处皆是胡同,两边是黝黑的土墙。黄继业和吴师德每遇宽阔的大街,便即掉头,非要转进狭窄的巷道不可。陈双先时没加留意,此时细细一思,才明白二人的用意。如果走宽阔的大街,极有可能被敌人包围。胡同狭小,又且岔路极多。若给敌人围堵,随便往哪条岔路溜去,都能逃得脱。
陈双此时对黄继业很不服,口不能言,却暗加讥嘲:“黄继业啊黄继业,你机关算尽,跑得凶又算得什么?要真是好汉,就该与追来的人当面对质,辩明我们不是贼,劝返那些来捉拿我们的人,叫他们别再误信谣传。最好让官府知道我们是好人,不会再派人手来惊扰我们,一劳永逸,我才算真正服了你。要想让我心悦诚服,单凭逃跑保命的本事是远远不够的,得英勇无畏,正面对敌。”
三人转了几圈,仍然是在胡同里。黄继业停下了脚步,凝神倾听,四周并无异响,想必已将人敌甩开了一截。
黄继业嘘了口气。道:“陈双兄弟,我们这样做也是迫于无奈,眼前情势紧急,我们得先保全性命,而且要身得自由,再慢慢找到真相,洗刷冤屈,投降就是死路一条,希望你能明白。”
吴师德却道:“公子,陈兄弟被点了哑穴。他就算明白,也说不出来啊。”
黄继业顿了一顿。道:“陈双兄弟,我知道你想投降官府,用自首来挽回,可这是行不通的。我诚挚邀请你跟我们一道,去找到真相,将来洗刷了冤屈,朝廷自然应付收回成命,你便可堂堂正正的做人。如果你答应我的请求,你就眨两下眼皮,我即刻解开你的穴位。”
陈双心想:“黄继业点中我的穴道,莫非真是一番好意,我会错意了?”
黄继业又道:“陈兄,我们开始。你如果答应跟我们一道去寻找真相,就眨两下眼皮。”
陈双心中犹豫不定。到底是自首容易一些,对寻找真相殊无把握。陈双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眼皮眨了数下。
吴师德长着脸道:“陈兄,你眨这么多下,是什么意思。”
黄继业正色道:“陈兄。那些官兵随时可能找来,我们的处境十分危险,时机紧迫,请你速作决断。你如果答应跟我们一道去寻找真相,就眨两下眼皮。如果不答应,你就瞪着眼别动,我数三声就开始。一。”
陈双心道:“不管怎样,先解开穴道总是要自在些。”等黄继业数满三声,陈双眨了两下眼皮,瞪着眼不动,便算答应黄继业的请求了。
黄继业微微一笑,解开陈双的穴位。他偷袭陈双两次,都成功了。但也知道此后陈双必会多加防范,要想再偷袭陈双已是不可能的。唯有希望陈双能看清形势,以大局为重。
吴师德道:“这就是了,我们走。”三人正要走,突听脚步声响,两名身穿着黑袍的军士朝这边走来。
黄继业立即警觉,按住陈双和吴师德,挤在墙角里。偷眼瞄去,但见那两人手提大刀,轻步滑行,他们的脸上充满了警惕之色,目光迥然,向四周搜索着。
黄继业心道:“这两名军士与前些日子遇到的虎卫军不同,无论是装扮还是行止,都有极大的区别。他们像是受过特训,专门负责搜查的。从他们行走的步态来看,似乎比虎卫军武功更强。”
黄继业暗增戒惧,待那两名黑袍军士离去后,拉着陈双和吴师德,谨慎地挪出墙角。刚挪得几步,突然又有两名黑袍军士从左边的小道上路过。与先前的两人一样,脸上充满了警备之色,目光迥然,仿佛黑夜中的鬼火,搜索着四周。
那两人从左侧小道上离去,黄继业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墙角里。一墙之隔,使得擦肩而过。黄继业道:“我估计官兵们是分组搜查。我们就这样走的话,极有可能会碰到官兵。”
吴师德道:“碰到官兵我们的行踪就会暴露,其他官兵再围上来,我们就走不出长安城了。公子,那怎么办呢?”
黄继业道:“胡同里小道极多,又有围墙遮挡,我们就从小道里走,不过不能三人一起。”
当下三人议定,都贴墙而行,分开探路。黄继业负责前方,吴师德中间策应,陈双负责探望后方。各自在地下抓了一把碎石,如情况有变,立即扔石子示警。
巷道内岔路极多,几乎所有的巷道都一模一样,极难辨认,三人就像走进了迷宫里。黄继业在前引路,只见他东转一圈,忽而又向西边转去。绕得几圈,陈双觉得头发晕,又见每次走过的地方都似曾相识,担心黄继业带错路,再走就迷路了。
陈双向墙上弹出一块石子,那石子在土墙上划过,发出嘶的一声。黄继业和吴师德同时警觉,回头看来。陈双低声问道:“黄……黄兄,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陈双对黄继业颇觉不满,但最终还是决定跟黄继业一道,去寻找真相。这声黄兄,便算消除了对黄继业的误解。
黄继业道:“不会的,每个月月初,月亮从东边升起,缓缓向西移动。到了月底,月亮移到西边,就会从西边升起。如今是三月下旬,月亮会从西边升起,往西移动,我们跟着月亮走,从西城门出去。”
陈双抬头看去,夜空乌沉,一轮明月若隐若现。如果黄继业所说正确,跟着月亮走,就是去往西边了。以月亮引路,实在新奇无比。
陈双心中涌起一丝敬意。暗道:“此人所知当真不少,以他的聪明才智,要是能用到正途上,必然大有可为。”
近几天来,陈双先是被送到山洞中,因没找到绳梯,害怕老死洞中。虽得黄继业引出,却也吃惊不小。来到长安城,看到街边的告示,无缘无故地成了贼盗。他接连受挫,不再相信世间的事都是美好的。隐隐觉得只要有美好的一面,糟糕的一面总会随之而来。心中一酸。又想:“什么是正途呢?朝廷将我们误当贼盗,那是在堵死我们,不给我们正道走。哪有什么正道?”
陈双正自叹惋之际,只听左侧岔路口一人尖叫道:“这里有人!”
黄继业、吴师德和陈双都大吃一惊,给那人的尖叫声吓得心中乱跳。黄继业一个箭步,向前跨出,倏忽一闪,已跃到那军士之前。出手如风,抓拿那军士的脖子。他从跨步到出手,只在一瞬之间,当真有风驰电掣之速。
那军士挥刀砍黄继业,他的刀只抬起一半,黄继业已捏着他脖子。
黄继业用力拧去,见那军士脸上露出哀求之色。心头一软,一拳打在那军士的下颌,将他打晕在地。
陈双赶上前来,见那军士倒在地下。惊问道:“你杀了他?”
黄继业道:“没有,只是打晕他。”
陈双仍是不信,蹲下身子,惊愕地去探那军士的鼻息,生怕那军士已死,手指竟微微颤抖。探得气息尚存,才算放了心,拍了拍胸口。
黄继业沉声道:“你怎会如此多疑?”
陈双起身,抱了抱拳。道:“黄大哥,我不该怀疑你,抱歉。”
黄继业叹了口气。道:“没什么,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
陈双道:“黄大哥,我是觉得,纵使我们处境不妙,也不该任意杀人。”
黄继业道:“我何尝想杀人?刚才出手,都是迫不得已。”
只听脚步声响成一片,三人同时惊讶起来,只见前后左右四个岔路口,都围了官兵。
黄继业看着地下躺着的军士。道:“终究是慢了一步。”脸上有些懊丧。
陈双道:“从正面冲出去。”他拔出长剑,向前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