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0661100000006

第6章 掉包

照众人先前的推测,国宴之后,质子之事也尘埃落定了。想不到祁国一方刻意拖延,惠帝也是迟迟没有明确表态,在双方未达成一致之前,究竟哪一位皇子会去祁国当人质,还是一个未知数。

国宴散后,昭国的大臣们都是怀着心事回去的。只要祁国的使臣一日没走,只要质子的人选一日没敲定下来,大臣们是睡不好觉的。

惠帝的儿子们渐渐都已成年,其中太子党根基深厚,最为强大。其余皇子的势力虽不能跟太子相较,但在朝中政事上也颇为活跃,拉帮结派,长袖善舞,收拢人心,在朝廷上或多或少有一些自己的人脉。

皇子们之间明面上一派平静,暗地里蝇营狗苟、眉来眼去的事却不少。

质子人选的确定,不仅仅意味着一名皇子的离家去往他国,也是实实在在地牵一发而动全身。

去祁国当人质,利弊共存,不能一概而论,总的来说还是弊大于利。或许能借机探一探祁国的龙潭虎穴,但也可能会从此困死在祁国这个虎狼之国,一辈子归国无望。

从深层原因讲,皇子们谁都不愿意离开郢梁,这时候离开了帝都郢梁,也就意味着离开了昭国的权力核心,先前的努力和经营全都打了水漂儿。

此时此刻,皇子们内心的想法出奇一致,尽量让别人下水,自己滴水不沾,当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皇子们很紧张,作为利益共同体的朝臣们也很紧张。

但是这种紧张的气氛,很快就被打破了。

因为两日后,质子的人选就公布了,祁、昭两国最终协议的结果,就是昭国将派六皇子苏子勉入祁当质子。

这个结果出乎很多人意料,但是又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

按正常的逻辑,七皇子苏子修在国宴上如此光彩夺目,因此被祁国使臣瞩目,这是很说得通的。

那位祁国的少年特使一看就是心气极高、不会轻易认输的人,说他是英雄惜英雄也好,英雄妒英雄也罢,主动提出要七皇子当质子并不奇怪,合情合理。

但是大伙都不能忽略的是,在决定质子人选的这件事上,有一个很大的因素就是惠帝,想通这点,后面的事也就一通百通了。惠帝舍不得幼子,哪怕祁国一方主动索要,只要惠帝坚持不肯放人,祁国也不能强行从昭国要一个皇子回去。

当今世上,祁、昭、卢三国为大,其余还有一些不入流的小国,天下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眼下祁国的势头虽猛,但昭国立朝百年,国本深厚,在两国事务上有说话的资本,不是任人予取予求的。

这些年来,祁国对昭国一向采用软硬兼施的外交手段,适当强势,但不会过于强势,若是步步紧逼,万一把昭国逼向了卢国的阵营,对于祁国则是大大不妙。

所以祁国择定六皇子当质子,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却是双方势力暗中交锋、互相妥协的结果。

很多人的心算是放下来了,但是六皇子那头不安宁了。

皇城郢梁西郊有一处太子的产业,环境极清幽,是太子在宫外见客会友的地方。此时这个郊野山庄却不清静,聚着好些京中的贵人。

眉清目秀的小婢女正一一为贵人们上茶,顶尖的庐山云雾是今年南边刚刚上贡的。众人没言语,但心里都在嘀咕,哪怕在宫外,太子享用的总归都是最好的东西。

只有六皇子苏子勉一人如坐针毡,手里端着微微发烫的茶盏,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他左等右等,正心焦火燎,终于看到太子出来了。

太子苏子清面如冠玉、神色端然,正缓缓走来,衣袍在镂刻松子葡萄的檀木隔断后一现,这才刚刚露了脸。

“大皇兄啊!”六皇子哭丧着脸,长长地哀呼一声,忙恳求道,“大皇兄这回一定要救救臣弟啊,那祁国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臣弟是万万不肯去的。父皇平日里最看重大皇兄,大皇兄说的话在父皇那里也最有分量。只要大皇兄肯求情,哪怕只说上一句,就算是救了臣弟的身家性命啊!”

这六皇子是真的慌神了,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的。

苏子清只是淡淡地瞧着他,不置一词,心里却在想:什么最得父皇看重,说的话在父皇那里最有分量,全都是马屁拍在马腿上的屁话。要是父皇真的听进了自己的话,就应该把苏子修那小子扔到祁国凉快去,还至于让你这时候鬼哭狼嚎地在我跟前丢人现眼?

一想起苏子修,太子心里就不痛快了,暗自咬着牙心想:老七算是两头讨巧了,刀切豆腐两面光,既出尽了风头,又不用当质子,他凭什么?还不是凭父皇的偏心?

太子虽在腹诽苏子修,但是老六这副几乎要痛哭流涕的样子,他也是万分看不上的,事情不至于坏到那种程度。再说了,就算皇子真的去了祁国,不见得就是死路一条。除非昭国主动背弃盟约,转投卢国的阵营,同卢国一道去对付祁国。换言之,只要昭国不先把事情做绝了,祁国是不可能先杀掉质子跟昭国撕破脸皮的。

太子苏子清虽心里觉得六皇子讨嫌,嘴上还是安慰道:“六弟且放宽心,从当前的形势看,祁、昭两国结盟乃大势所趋,祁国再强横也不敢轻易跟我国翻脸。”

“对啊对啊,这天下局势还是大皇兄看得透彻。”太子一说话,其余的皇子都跟着应和。

六皇子眼神幽怨地扫了一眼众兄弟,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主儿,横竖刀不是架在他们脖子上,乐得附和着太子说漂亮话。

苏子清抬一抬眼皮,将六皇子的幽怨都看在眼里,徐徐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夔龙扳指,心里已有了另一番计较。

“老六啊,你听孤跟你说。”苏子清开口说话了,依然是一派和睦的态度,以兄长的口气谆谆开解道,“既然事情已经定了,你一千个一万个不情不愿也是无济于事的,若是因此惹得父皇不悦,那就更得不偿失了。再说了,凡事都不能只看一面,你的眼光也不妨放得远一些,都说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去祁国总有风险,但这也是个机会啊。”

“你素来平庸没有什么建树,此次去祁国当质子,所谓天降大任,昭国上下谁不认同你的功劳?待你从祁国归来,父皇必定会厚赐你爵位和田地,到时候谁敢有异议?虽然是冒一次险,但是你立下奇功一件,从此能在大昭稳稳立足。”

六皇子闻言愣了愣。太子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自己去祁国当质子,虽凶险难测,同时也是为国家立功的好机会。若是自己能平安归来,谁也抹杀不了他的功劳,他在昭国说话也就有了底气。

但是这一切都得建立在性命无虞的基础上,不然就成空中楼阁了。

六皇子心里有些发怵,尽管太子说的是事实,但他万万没这个胆子拿自己的命去赌。

太子没理会六皇子微妙的神情变化,自顾自地接着说,眼中隐约有一抹精光:“再者,去祁国或许还能借机探一探祁国的虚实,等有个好时机,或许能摸清一些祁国内部的情况……”

此时,六皇子的脸却惨白得不能再惨白了,他一时也顾不得皇家形象了,简直要捶胸顿足,痛声道:“大皇兄说的臣弟都懂,但臣弟资质愚钝,怕是难以担当大任,更别提为皇室立功了,弄不好反倒要误大事。大皇兄,质子的事,真的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了?”

太子终归是太子,心思缜密,想得更深更远,正想要好好地为自家的兄弟剖析一番其中的奥妙,讲一讲利弊,但是六皇子这一声惊天的哭号就把他后面的话给打断了。

都是皇家的种,一条藤上下来的,没有一个傻瓜。

太子算计苏子修不成,就想着顺坡下驴,看能不能借着质子入祁的机会,瞅准时机将手伸到祁国去,向祁国内部渗透自己的势力。这事固然不容易,但是成了最好,不成对他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但六皇子不傻,哪里肯乖乖替太子当炮灰。他才不信什么太子那一番功劳不功劳的鬼话。他贵为皇子,想要给自己攒政治资本,什么法子不成,非要来“深入虎穴”这一招?

六皇子也是豁出去了,列举了种种自己不适合去祁国的理由,只差没把“臣弟有风湿,祁国气候寒苦,恐会加重疾病”的借口给用上了。

终于,太子蹙起了眉头,在场的明眼人都看出太子脸上的不悦了。储君果然是储君,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太子不动声色地扫了六皇子一眼。

六皇子悻悻地道了声:“臣弟……”后面的话他就给囫囵咽了回去。

“好了好了,老六你也不必说了,既然父皇决定了,君无戏言,岂会朝令夕改?都是兄弟手足,孤也不想看到这种结果。”太子轻轻哼了一声,“不过作为皇兄劝你一句,事已至此,老六你也是多说无益,倒不如想想今后去了祁国该如何自处。”

“没什么要紧事的话,众兄弟就散了吧。”太子明显是下了逐客令。

谁会这么不识趣?自然都一一告辞了。

听了太子的这番话,六皇子心知事无转机,目光早已呆滞了,虽不甘心地张了张嘴,还是没发出声来。

“六弟你且留下,孤还有话说。”太子淡淡地扫视了他一眼。

“是。”六皇子垂头恭顺地道,因为低着头,谁也没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一丝隐晦神色飞快地一闪而过。

祁、昭两国已顺利结盟,而且昭国也遵守了皇子为质的承诺,祁国的使臣在完成此行的政治任务后,不日就要启程,回到祁国复命。

按照两国约定,惠帝的第六子苏子勉入祁作为质子。但眼见着启程在即,他偏偏出事了。六皇子的车夫在赶车的时候,马匹不知怎么受了惊,致使六皇子不慎坠车,跌断了腿,伤筋动骨。现在他正躺在床榻上将养,寸步难移。

这时候受伤,不管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大家都会不由自主地往后者想,毕竟有这么巧的事吗?刚刚要出发,紧接着他就摔断了腿,这事八成有鬼,九成搞鬼的就是六皇子自己。

就算六皇子现在跳出来扯着嗓子自证清白,估计也没人会相信。

众人都知道,六皇子一万个不愿意去当质子,但谁也没想到六皇子为了回避去祁国,竟弄出这一出,手段太不高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啊。这既会引来祁国人的怀疑,又会让惠帝所不喜,让自己处于两头讨嫌的境地。

不过从另一方面也看出,当质子真不是个人干的活,六皇子情愿赔上一条腿,也要死皮赖脸地留在昭国,可见去祁国一事凶险至极。

昭国怎么说都是一个大国,不能干出尔反尔的事。惠帝也很为难,觉得在祁国面前失了面子,平白无故地让祁国人抓住了话柄。

派去给六皇子诊治的太医回禀说:“六殿下确实摔折了腿骨,没个半年工夫将养怕是好不了。”

除了惠帝之外,还有一个正暗自火大的人,就是太子。他心里已经骂了好几遍老六那个不成事的东西。

那日在宫外的别院里,太子刻意将六皇子留下,就是为了阐明此去祁国的利弊,让六皇子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

结果他没想到,这六皇子到底跟他不是一条心。

其实太子心里也很清楚,他的这些皇弟平日对他毕恭毕敬,但各人都有各人的小心思和小算盘。别看大家表面上一团和气、紧密无间,一旦真要用人,皇子们眼睛都只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没一个是真正对太子死心塌地的。

就比如六皇子,他这回就做了件又傻又精明的事,说到底他是不肯给太子当枪使,给国家当炮灰。

不过最令众人意外的还不是这个,祁国使臣表示已在昭国逗留太久,归国复命之期不可一拖再拖,主动上言,说必在两日后启程,而且质子必须带走,六皇子伤了腿是不碍事的,可以到了祁国再好好休养。

此言一出,更多的人傻眼了,这位祁国的少年使臣真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主儿。启程当日,看到的人都说六皇子惨白着一张脸,被人用春凳抬上了马车,颇为凄凄惨惨戚戚地上路了。

眼下最不愁的人就是宋翎了,苏子修不用去祁国,宋翎的一桩心事了了。就算自己正被爹爹责罚禁足,宋翎也不觉得太难过。谢天谢地,苏子修没事了,至于她自己被禁足是小事儿,不值一提。

禁足的原因就是上次宋翎假扮成苏子修的小厮悄悄混进国宴。尽管宋翎先前有过许多“荒唐”的举动,但是这回荒唐过头,女扮男装混进国宴,简直就是往皇家的眼里掺沙子。

宋丞相被气得不行,决心一定要狠狠地管制自己的宝贝千金。

宋翎这丫头的毛病,说得好听点叫古灵精怪,说得直白点就是顽劣不驯。她始终是宋丞相的一块心病,宋丞相真是想起来就头疼。

不过宋丞相这块“心病”是有来由的,宋家一族乃江临人氏,其族人多在原籍,在京城的宋家嫡系子孙唯有宋渊贞这一支。

宋渊贞的发妻早逝,大夫人生前留下了一双儿女,就是宋璟和宋翎。宋丞相有几房侧室陆续生养,不过可惜的是,生下的都是丫头。宋丞相如今年逾五十了,膝下唯有宋璟一个儿子。宋丞相对此虽多有遗憾,但是宋璟品貌出众,令他又有几分宽慰。

大夫人过世的时候,宋翎年岁尚小,还未记事。宋丞相心念发妻,加上政事冗杂,一直没有续弦的念头。宋丞相自二十余岁入仕,宦海沉浮,转任数省。在拜相之前,宋丞相外放过好几年,最后入京官拜丞相,一来二去好多年,子女们也都渐渐长大。

宋丞相不以家中庶务为念,全副心思都在自己的仕途上。但这两年宋丞相越来越发现一个令他头疼的大问题,就是宋翎。

宋翎是家里唯一的嫡出大小姐,身份不同于其他如夫人生的庶小姐,因为没有正室夫人,再加上宋丞相不理事,在府上根本没人弹压得住这位嫡出大小姐。

如夫人们不敢管束这位大小姐,使得宋翎越发自由起来。她跟自己的庶妹们都不亲近,唯独喜欢黏着哥哥宋璟,宋璟去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宋璟也是乖觉淘气的性情,更是助长了宋翎的脾气。这兄妹俩只要凑在一起,就越发无法无天。

这几年宋翎跟着哥哥出城骑马、舞刀弄剑、遛鸟逗狗,吃遍了京内的酒楼,还常常跑去戏楼茶馆听曲儿。男子能做的事,她一个小女子也都做了个全,当真是快活自由,哪一个闺阁女子都比不上她。

宋丞相为此很发愁,再过小半年,宋翎就要及笄了。她到了定亲的年纪,怎能老这样“无法无天”,没个女儿家的规矩?

宋丞相前年把自己的二夫人扶正了。

偌大的丞相府需要有一个女主人,而且府上到底要有一个能名正言顺地管制宋翎的人。

只是这位二夫人是个勤谨小心的人,不肯轻易出头,待宋翎多是客客气气,只求礼貌周全,不肯板起脸来做恶人。

所以宋丞相的头疼病一时是好不了了。就比如今天早上,宋翎的奶娘姚氏到闺房里看小姐起身了没,老爷每日给小姐布置的功课可不少。结果奶娘被大大地吓了一跳,香闺的牙床上空无一人。还禁足呢,人早就不见了。

宋翎此时正在城外遛马,助她出府的人自然少不了宋璟,同行的还有苏子修和飞涯主仆二人。

三月将暮,城郊春风徐徐,空中浮着的洁白云朵稀薄得如一朵朵掰扯开的丝绵,草叶渐渐茂盛起来,是极适合踏青的日子。众人敞阔心怀,信马由缰,倒是有几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轻快自在。

宋翎在外都是男子打扮,身着堇色文士衫,乌黑的长发在顶心盘成小小的发髻,像是今年春闱赶考的读书相公似的,还戴着同色的幞头。不过宋翎的身量过于娇小,更像个十几岁的小书童。

宋翎骑的是一匹枣红马,早年她在西北的时候,常常跟着兄长外出策马,自认为骑术还是不错的。不过如今回了郢梁,京中规矩多,她身为女孩家,再比不得从前自由,平日里再没有骑马的机会了。

不过宋翎对骑术并不太生疏,一会儿工夫,那种得心应手的感觉又回来了。

宋璟常常取笑自己的妹妹是话痨,平日里话就多,何况她还被关了好几天禁闭。宋翎自小就对苏子修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仰和崇慕,如今见了苏子修,宋翎的话更是说不完了。古人怎么说来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么好几天不见,就是好几个三秋,积攒了好几年的话能不多吗?

不过苏子修依然是平日里客气又疏淡的态度,好像见谁都是一样的,对人对事似乎都热络不起来,淡淡地寒暄了几句家常就不再理她,跟宋璟聊起了正经事。

宋翎插不进话,幸好还有飞涯。时间长了,她跟这位大内的武功高手也混得很是熟稔。

飞涯问宋翎道:“听说你被丞相禁了足,勒令不准外出,可是真事?”

“怎么不真?”宋翎嘟囔着诉苦,“你当是单单禁足就完事了,可不止呢?我爹给我请了女师父,半日学习礼仪规矩,半日学习刺绣女红,还下令让奶娘日日盯着我,但凡有一点不对,奶娘她老人家就要上来耳提面命一番,说什么‘老爷吩咐了不可不可,小姐你要如何如何’。”

宋翎摇头晃脑地模仿她奶娘讲话,颇为有趣,飞涯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这样偷偷跑出来,不怕丞相大人罚你吗?”

“这个嘛……”宋翎机灵地眨了眨眼。

这时候,在前面正跟苏子修说话的宋璟却回过头,没好气地瞪了宋翎一眼:“她怕什么?每次挨罚的还不是我?”

宋翎淘气地瞪了回去,宋璟又不服气地回瞪了她一眼。

宋璟说的是大实话,宋丞相对宋翎的管教一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板子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宋丞相学贯儒、庄两家,通辨阴阳,惩戒子女时,也分为文罚和武罚,文罚譬如禁足、思过、抄书,武罚就是挨家法、受板子了。

宋丞相心中女儿是娇客,如娇滴滴的花骨朵儿,只能文罚;儿子能糙着养,可以武罚。所以每次宋翎犯错,遭罪的往往是宋璟。

尽管宋璟每次都嚷着是最后一次帮宋翎,但总会食言,帮宋翎永远没有最后一次。

飞涯实在不想看宋家兄妹瞪来瞪去,说起了最近帝都的新鲜事:“你们说六皇子的事是真的吗?关键时候怎么就跌断了腿,是不是太巧了?”

宋翎顺口接道:“谁晓得真的假的,不过他还不是照样要去祁国。”

城郊野意葱茏,空旷无人,比京中处处有耳目的日子自由多了,于是大家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要说这六皇子也真够倒霉的,原以为能躲过一劫,没想到祁国还会来这么一手。六皇子这腿是新伤,骨头都没长好,一路车马颠簸,可是要结结实实地受一场罪。”

“他受不受罪关咱们什么事?”宋璟不关心这个,对祁国使臣的身份倒是很感兴趣,越琢磨越觉得那位少年使臣的来头应该不简单。

宋璟说道:“我倒是觉得祁国那位特使很奇怪,以往祁国派来出使大昭的是几个老面孔,而且在祁国朝廷上都有些名头,但如今来的这位可是闻所未闻。按理说此次两国结盟可是一件大事,祁国皇帝糊涂了吗,为什么要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委以重任?”

“再者,同行之人对他极是恭敬顺从,似乎此人在祁国的官阶不低,怎么说都是二品以上。难道祁国已经有了年纪轻轻就封将拜相的人物了?”

苏子修一直未说话,宋璟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他。他从国宴的细节上也能看出一些端倪,同行的祁人对那人始终恭恭敬敬,此人这般年轻,身份似乎又极为显赫,到底会是什么人?

马走到了一片长势茂密的草丛里,长长的草叶没过了马儿的膝盖,马蹄落处惊起不少飞虫。宋翎用手里的鞭子去抽打一只飞起来的青色蚱蜢,一下没打中,那蚱蜢受了惊吓,忽然撞上了她的面门。

“好容易出来了,说来说去还是这么些无趣的事。”宋翎最不耐烦听的就是这些,大家都藏着一肚子七拐八弯的心思,把简单的事弄复杂,把复杂的事弄得更复杂。如果不是为了能接近苏子修,她才懒得去想这些。

宋翎又一次被虫子扑中面门之后,终于忍不住了:“要说我,那位特使大人的身份有什么难猜的?不是大官就是显贵嘛!指不定是祁国哪一位皇亲国戚,被派个差事也不奇怪吧?就说修哥哥你吧,”宋翎没多想,用手一指苏子修,“你要是被派出去当使臣,谁不敢对你毕恭毕敬的?”

话音一落,宋璟和飞涯都有些惊愕。

宋翎掩了唇,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谁不知道苏子修眼下在昭国的尴尬身份,受宠是受宠,但没有实权。他拥有皇子最好的府邸、良田,被惠帝赐予金银无数,却没能在昭国的朝堂上有一席之位,哪怕是个闲职。

这个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没人愿意点破,有意无意地踩七皇子在昭国“郁郁不得志”的痛脚。

宋翎自觉有些失言,拿余光瞟向苏子修。

苏子修倒是觉得宋翎这一番无心之言有些意思,不过谁也否认不了七皇子被排除在昭国政局之外的事实。他确实很受重视,但是又不被重视。

察觉到宋翎在看自己,苏子修开怀一笑,表示他毫不介意,反而开玩笑道:“宋翎啊宋翎,你这么巴不得我离开昭国吗?刚不用去别国当质子,又说起要我当使臣的话了?”

闻言大家都笑了,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天气晴好,四人出了北门,时而策马疾奔,时而放开缰绳,任马儿自在地走着。他们远远就望见了城外杏山一带的大片良田。

眼下正是播种的季节,许多京中的达官贵人在杏山都有田地产业,皇家在此也有一大片田地,可谓良田中的良田。

离了杏山后,虽然还在官道上,但人烟渐渐稀少,此时他们离京城少说也有五六十里路了。京城北方的两座卫城是平州和锦州,距离此地还有二百多里,中间设有好几处驿站。

此时,他们遥遥望见了前方的楼阁,隐约还能看见昭国的旗帜,那是郢梁和平州之间的一个驿站。宋翎顿时来了劲儿,跃跃欲试地道:“我们别说这些了,这样慢悠悠地要走到什么时候,不如一口气跑过去?”

说完她就用力一夹马腹,策马而去。不过她跑了一阵,却发觉身后的三个人一个都未赶上来,依然是慢悠悠的,谁也没理会她。

看着宋翎跑出三四丈路就停了下来,回头时一脸茫然,宋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宋璟不笑还好,这一笑宋翎就觉得自己被那三人捉弄了。她蹙着细眉,脾气说上来就上来了:“好啊,你们合伙捉弄我。”她勒住马,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转眼已掉转了马头。

宋璟一看自家妹妹又折了回来,他是吃过宋翎的亏的,反应最快,赶紧控着马儿向后头避闪。飞涯原本就殿后,前面就只剩了苏子修的一人一马。

活该就是你了!宋翎起了使坏的心,待到靠近苏子修的马,她朝着马屁股就是一鞭。这一鞭不重,但是令人没有防备,苏子修胯下的白马受惊了,高高地扬起前蹄,朝前狂奔而去。

苏子修骑术不错,很快就控住了马,但是宋翎存心使坏,她胯下的枣红马敏捷轻快,跑起来就跟一阵枣红的风儿似的。

这时候,她追在苏子修后面,找准机会就抽白马的屁股。虽然宋翎下手有分寸,不见得会使马儿受惊发狂,但时不时地来这么一记“黑手”,还是令苏子修觉得防不胜防。他既要御马前行,又要控住马匹,有些分神。

两人你追我赶,一时间已经跑出很远,宋璟和飞涯都没有赶上来。宋翎夹紧马腹,又迫近了些,刚要扬鞭子,不想苏子修早有防备,朝后用马鞭一挥,直接给她挡了回去。

宋翎猛然觉得手里一紧,两人的鞭梢竟缠在一起。马儿的速度着实太快,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觉得有一股极大的力道拽着她几乎脱离了马鞍。

因为苏子修那头的力量大上许多,两人都来不及放手,自然是宋翎被带了出去。眨眼间,就看见枣红马上的娇小身影倏然滚落。

“宋翎!”苏子修想要去救她时,宋翎早已翻身下马,在草地上连打了几个滚才停下来。苏子修急忙勒住马,唯恐宋翎有个闪失,忙不迭地下马去看。

宋翎骤然落马,浑身都疼,白净的小脸上还沾了不少凌乱的草叶,正仰面躺在一处草甸上。她想要动一动,立即被苏子修阻止。

“别乱动!”苏子修此时很冷静,说道,“你听我说,先试着动动右腿,然后左腿……”

最初落地时那种头晕目眩的痛感已经过去了,宋翎依苏子修所言,尝试着动了动四肢。其实落马的一刻,她心里也怕得紧,唯恐步了六皇子的后尘,伤胳膊断腿就不好玩了。

不过宋翎运气好,落地处是厚厚的草甸,四肢都能动弹自如,并未伤到骨头。

苏子修也松了口气,这时候也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了。苏子修俯下身,一手托住宋翎的后脑勺,一手托在她的膝盖弯处,准备把她抱起来带回去。这里离京城太远,万一宋翎真有什么事,还是要先回京中再说。

就在这时,宋翎居然惨叫起来,把苏子修吓了一跳。她忍不住惨呼道:“脖子脖子!我扭到脖子了,你别碰那里,疼得很!”

她到底是女孩子,自幼没怎么受过皮肉之苦,原本没觉得,一疼就疼得眼泪直打转。

“叫你使坏,现在害人害己了吧!”苏子修看着眼泪汪汪的宋翎,只能无奈地摇头。

宋翎一侧的脖子很疼,只能歪向另一侧。她正要反驳,只见苏子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了?”她轻声问。她也听见了,有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不由得一阵欢喜,“是哥哥和飞涯赶上了?”

“不是。”苏子修神色一变,从先时些许的担忧,恢复成一贯镇定自若的样子。

只见一阵疾风之后,草色掩映后现出几个骑在马上的人影,为首的一人容貌出众,俊美异常:“七殿下,真是巧啊,咱们又见面了。”

宋翎扭伤了脖子,躺在草甸上抬不了头。来的不是自己人?她心中异常诧异,当她艰难地把身体支起一些时,那些人的服饰相貌赫然映入眼中。哪里是宋璟和飞涯,赫然是几个身着祁国服饰的人。

宋翎小心地扶着自己一侧的脖子,默默地朝周围打量了一圈,果然是太巧了,这些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不就是祁国使臣那一行人?说来也够稀奇的,这几个祁人的出使任务都完成了,不即刻回国复命,怎么还在昭国逗留?

更稀奇的是,他们口口声声说“偶遇”,口口声声说“邀七皇子一叙”,但是怎么看都像是来者不善。宋翎一时摸不清眼前的状况,但是凭直觉还是嗅出了一丝不寻常,这些祁人怕是不怀好意。

为首的正是祁国的那位少年使臣,他客气随和地一笑,倒像真的只是在叙旧,开口道:“七皇子,看来咱们很有缘嘛,半道儿上都能再遇上。”

对这位美貌异常的祁国使臣大人玉柳容,宋翎打心底不待见,心道:少来假惺惺地套近乎,谁信你这一套!

宋翎还在腹诽,苏子修已直接挑明了:“有没有缘,子修不知道,恐怕也只有使臣大人你一个人知道。使臣大人是北上回国,子修是出城骑马,照理说走的不是一条道儿,这样也能遇上,倒像是使臣大人有意在等着子修了。”

玉柳容仅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宋翎瞧着那位祁国使臣,当日在国宴上只是远远地看了几眼,如今真人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细细一看,这位祁人的容貌果然极为出色,一笑令人有春风拂面之感。

不过在宋翎眼里,长得再出色都没用。因为她觉得这个祁人真是太嚣张了,这还是在昭国境内,他们祁国再强横又能怎样,敢单枪匹马地在昭国的地界上胡来?

宋翎没好气地说道:“你跟七殿下撑死了不过见过一面,还攀扯什么‘叙旧’不‘叙旧’的,咱们可要回去了……”

玉柳容用余光斜了宋翎一眼,见此人就是一个满脑袋草叶、形容狼狈还歪着脖子的小厮,瞬间就没了看第二眼的兴趣。啧啧,这种不堪的人物怎么能落在自己的眼睛里?

玉柳容只盯着苏子修,说道:“七殿下,你可晓得外臣一开始提出的质子人选可是七殿下你?只是你们昭国的皇帝一直不肯松口。这世上入得了外臣的眼的人不多,所以外臣认定的人选不会轻易改变。外臣做过多番努力,就是想要你们的皇帝陛下改变心意……”

想不到玉柳容竟会如此直白,宋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由得插嘴道:“得了得了,您还是别努力了,能入你的法眼,可不是一件好事。”

玉柳容已经打定主意不看宋翎第二眼,但是听到这话忍不住一记眼风淡淡地扫向了宋翎。

宋翎此时一点都不怕。这里是昭国的地盘,当她想明白了谁是强龙谁是地头蛇,她的胆子就前所未有地壮实了,伶牙俐齿地道:“唉哟,您还是别解释了,咱们谢谢您这份厚爱还不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们向北,我们朝南,在此别过了行不行?”

玉柳容终于肯正眼看一看宋翎,笑眯眯地道:“我把你的舌头割了行不行?”

他这话是笑着说出来的,配合他美艳阴郁的容貌,竟令人打了一个激灵。

苏子修有意无意地上前一步,将宋翎庇于身后,声音沉稳,不同于玉柳容的清亮利落:“使臣大人今日究竟是何意,但请明言!”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玉柳容也就开门见山了,爽快地亮出自己的意图:“外臣想请七殿下一同去祁国。”

什么?宋翎只觉得一个雷在头上惊响,这个祁国人可谓异想天开。质子的人选都已经定了,难道他一个不满意说改就改?一个惊人的念头突然冒出来,宋翎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莫不成祁国使臣真的胆大包天,要在半道上来一出“调包计”吗?

“你你你……”宋翎用手指着那个嚣张的祁国使臣,简直气结。不等主子吩咐,一个随行的祁人暗自使内劲握住宋翎的肩膀,就把她后面的话挡了回去。

宋翎只觉得右肩又痛又麻,加上脖子上的疼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万一子修不去呢?”苏子修倒是沉得住气。

玉柳容眯起狭长的眸子,说话时神情如常,不像是针锋相对,倒像老友间在随意闲聊。他笑着道:“说来这事也不麻烦,不过是要用些手段。或是下药迷晕,或是点穴,或是干脆五花大绑了带走,只要到了关外,进入祁国境内,任你是有飞天的本事也逃不出去。再说两国的盟约上写着‘遣一皇子入祁为质’,可没有指明到底是哪一位皇子。”

宋翎简直目瞪口呆,下药、点穴、绑架,哪一样不是下三烂?居然会从堂堂的祁国使臣嘴里说出这种话来,说就说吧,他的表情居然还这么坦然自若,这不要脸的功夫修炼得真是登峰造极。无耻,着实太无耻了。

似乎是为了配合自家主子的言语威胁,随行的几名祁国人当即采取了肢体威胁。他们有意地从四周靠拢,像是布一个口袋阵一般将苏子修和宋翎两人围在了中间。

玉柳容一派坦然,苏子修则更坦然,坦然中表明了他的态度——不去。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苏子修耗得起时间,有足够的耐性,玉柳容却耗不起。他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出乎在场人的意料:“要不这样吧,那晚我们下棋还未分出胜负,不如就在此时再来一盘?”

苏子修道:“赢了就让我们走?”

“不,输了你们才能走。”玉柳容的回答又一次出人意料。

宋翎都不禁哑然了,真弄不懂这位祁国使臣葫芦里卖什么药,想到一出是一出。莫非他是个好胜心极强之人,对箭术上惜败给苏子修的事耿耿于怀,说什么都要挣回一点面子?

不过说起来,赢不好说,这输还不好说?

玉柳容似乎看穿对方的心思,又追了一句道:“外臣一生中输的次数很少,少到每一次外臣都记得。外臣的确很喜欢赢,但是如果七殿下故意输给外臣,外臣赢了也是不高兴的。”

宋翎暗自咬牙,这位祁国使臣的要求提得着实太刁钻,他要赢还要赢得好看,也就是说,你就算故意输,还要输得不露痕迹。

“如果外臣发觉七殿下故意让子……”玉柳容锐利的目光扫了扫,最后定在了宋翎的身上,说道,“外臣就宰了您那位歪脖子的小跟班。”

这杀人的话越是说得轻描淡写,越是令人心惊肉跳。

宋翎嚷嚷道:“我才不是什么歪脖子小跟班,我只是从马上摔下来,不小心扭伤了脖子罢了!”

这祁人随从对主子言听计从,还没等宋翎嚷嚷完,早就将一把出鞘的大刀架在了宋翎的脖子上。这刀身是开了刃的,寒意闪闪,简直是吹毛断发。

宋翎强撑着,也被吓得打了一个大大的哆嗦,脖子本能地朝着远离刀刃的方向缩,骨骼都发出了声响。她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就扶着脖子再也不敢动了。

“祁国只要一个质子,只要七殿下肯去祁国,六殿下自然会被送回去。要知道六殿下伤了腿,一路车马劳顿,不适合养伤,伤处不容易愈合,想来七殿下顾念手足之情,定然不忍心看六殿下受苦。”玉柳容说道。

“我看不用比了,既然使臣大人诚心相邀,子修愿意替换六皇兄前去祁国。”苏子修稳稳地说道。

宋翎眉心蓦然一跳,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玉柳容脸上有一丝喜色:“此言当真?”他才不相信苏子修会忽然被自己一套关于手足情深的说辞给打动,毕竟皇室间的兄弟之情太虚无缥缈。

“话已出口,绝不反悔。”苏子修倒是不疾不徐,说道,“不过子修有个要求,子修要单独见一见六皇兄。”

“好!见一面有何难?”玉柳容答应得很是干脆,“七殿下,咱们一言为定,你可不要反悔。”

惠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想尽办法保下的小儿子,最终还是作为人质去了祁国。倒霉的六皇子苏子勉被人用躺椅抬着上了路,又被抬着原路送了回来。

质子被换,惠帝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一方面他确实对幼子存有私心,舍不得自己的七皇子,另一方面对祁国的行为也极为不满。说是两国的平等结盟,祁国却时时要给昭国来一个下马威,企图通过政治和外交的手段处处钳制昭国。

就比如这次祁国进攻卢国,先是在祁、昭两国的边境上伏下重兵,刻意给昭国施压,营造出大兵压境的紧张气氛,随后又派出和平使臣,要求两国结盟。

刚刚打破了战争的疑云,昭国也同意送一名皇子去当质子,祁国偏又要横生枝节,中途换人,非要给别人吃苍蝇。

这样打你一棒子,又假模假样地给一颗甜枣,就是祁国一贯的外交作风。惠帝觉得很不受用,但是如今不受用也没办法了,因为木已成舟,苏子修的祁国质子之行是躲不掉了。

苏子修虽是去祁国当人质,但是随去的人员不少,除了一向近身守卫他的内侍高手飞涯,还有贴身服侍的精细婢女、粗使丫鬟、跑腿的小厮,还有一支奉命保护皇子安全的护卫小队。

此行去祁国走的是官道,北上穿过昭国的锦州、廉州、密州、党郡十六城,渡白澜河,过虎踞关,最后抵达祁国境内。这一路上以苏子修为首的一行人和以玉柳容为首的祁国使臣一行人,走得不紧不慢。

尤其是苏子修,每到一处城驿,总是命人出去多多采购东西,吃的、玩的一概不要,只搜罗民间散落的书籍,戏曲、野史、人物传记、志怪异谈等,越是新奇有趣、荒腔走板,七皇子就越喜欢。他偶尔对星盘术数、手相面相、花木种植、医药巫蛊之类的书也会感兴趣,总的来说就是那些被当世清流称为旁门左道的东西。

皇子们一旦当了质子,没一个不是整日愁眉苦脸、忧心忡忡的,但苏子修偏偏不,他不喜不愁,也对那几个祁国人爱搭不理。路途无趣,没事他基本不下马车也不露面,就在车上看那些书打发时间。

随行的二十来名护卫个个都是精壮生猛的年轻男子,原本是负责保护皇子的安全的,现在一个个成了买办,每日的任务就是走街串巷地采购书,专门猎奇猎新,然后一摞摞地往皇子的马车上扛。

七皇子此行一共有二十辆马车,估计有十辆用来装这些包罗万象的民间书籍了。

此时苏子修正举着一卷书看,行驶中的马车有点颠簸,但是他的手拿得很稳,看得也很专注。尽管对面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他,苏子修依然目不斜视,淡定地将书翻过一页。

书页泛黄,衬着那只正握着它的修长的手越发洁白如玉,每根手指的指甲都修得恰到好处。

“前面就是密州了,等到了密州,你无论如何都得给我回去!”书卷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我偏不回去!”圆眼睛的主人似乎赌气地说道。

“不是说好了只跟到密州?”苏子修寒着脸,“宋翎,你别胡闹。”

“我反悔了成不成?”宋翎把心一横,开始耍无赖。

“我真想把你一脚踹下车,让飞涯打晕你,直接快马加鞭地送回郢梁的丞相府上。”

宋翎心想:你吓唬谁呢?她迎着苏子修的话锋道:“光打晕哪儿够?你不会下点迷药吗?最稳妥的还是五花大绑,这样才能保证强行带我回郢梁的路上,我不会跑掉。不然我有手有脚,难道就不会自己再找回来吗?”

当日玉柳容侃侃而谈的掳人三招,虽然是下三烂的路数,但宋翎已经充分领会了这三招的精髓,现在拿来给苏子修添堵是最合适不过了。

苏子修有点无语,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送宋翎回去的心更加坚定了。

宋翎这丫头体质特异,近朱未必赤,譬如她跟苏子修相识已久;近墨一定黑,譬如她跟玉柳容才打了一个照面。

苏子修这次去祁国是当人质,是一次冒险,吉凶难测,能不能全身而退他心里也没把握,所以他不想宋翎掺和进来。

他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只能咬着牙走下去,因为他没有退路了。但是宋翎不一样,她一个丞相千金,没必要撂下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安逸生活,去祁国蹚浑水。毕竟寄人篱下、担惊受怕的日子不好过。

宋翎打扮成寻常小厮的模样,混在跟着皇子入祁的随从人员之中,是铁了心不回头了。尽管一直以来宋翎给苏子修帮的忙总是没有给苏子修惹的祸多,但宋翎依然坚信自己是一颗福星,福大命大,哪怕祁国是龙潭虎穴,她和苏子修两个人能囫囵个过去,也就一定能囫囵个回来。

眼看着过了虎踞关就是祁国的地界了,苏子修也放弃了劝退宋翎的想法,因为他已经无能为力了。一旦进入祁国境内,这一行人的去留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这就是质子的命运。别说去留,他在祁国的每一日,连命都不是自己的。

踏入祁国境内的时候,宋翎是没多大感觉的,苏子修却一改云淡风轻、万事不萦心的态度,神色有一些严肃,把平日里的散漫通通收了起来。

此时宋翎正好在苏子修身边,听见头顶上悠悠地传来一句话:“你可想清楚了,再往前走,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宋翎看着祁国边境那高耸的城墙出神。她根本没多想,不假思索地道:“我想清楚了,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儿。”

宋翎说得铿锵有力,自己都为自己的坚决感动,正想看看苏子修的反应,却发现苏子修的视线压根不在她身上。

到了祁国之后,苏子修不再搜集书籍,满满好几车书已经够他看上三年五载了。以前苏子修没事就待在自己的马车上看书打发时间,如今到了祁国,他反倒喜欢下车走走,看一看祁国境内的山川河流和城楼建筑等。

因为有了一路的相处,同行的两队人多少熟悉一些了。至少宋翎知道了祁国使臣的头领是玉柳容。玉柳容是个很难琢磨的人,性格阴晴不定,是一个美人,但确切地说是一个阴郁的美人。因为是美人,所以他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脾气,令人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宋翎其实有一点怵他,巴不得不见他才好。玉柳容来找苏子修聊天的次数多了,两人总是免不了要打照面,一来二去,玉柳容自然认得了宋翎。

小厮打扮的宋翎眉清目秀,明眸皓齿,着实是一个俊俏的小童子,跟当日那满头乱草、歪着脖子的形象大有不同。

玉柳容自恃美貌,也自视甚高,觉得自己这一双眼睛只看美人,不看庸人。当日宋翎一副狼狈相,玉柳容懒得多看,如今对方这番整整齐齐的俏丽模样,倒是令他多看了一眼。

“你不就是当日那个歪脖子的小跟班?”玉柳容说道。

宋翎硬着头皮说:“是。”

玉柳容啧啧出声,似是猛然想到了什么:“你那天不是刚好扭到了脖子吗?说起来有件事你还应该谢我。”

宋翎觉得对方脸皮很厚,忍不住道:“尊驾都叫人把刀架到我的脖子上了……”后面那句话她没敢说出来,毕竟玉柳容身份特殊。其实宋翎想说的是:谢你啥,谢谢你想尽早送我去投胎吗?

“那天你的脖子其实没什么大碍,就是筋抻住了,我叫人把刀往你脖子上一放,你吓得把头一转,抻住的筋脉不是松下来了?”

玉柳容今日似乎心情不错,耐心解释道:“这就好比脱臼了的人,你要不停地跟他讲话分散注意力,趁他不备把骨头接上,这样才不会很疼。”

玉柳容的话似乎有点道理,但多半是强词夺理,宋翎才不会傻傻地相信这些。当日玉柳容不可能有帮她的念头,歪打正着恢复了,那是宋翎自己运气好。

照着玉柳容的狠厉脾气,当时一个不高兴把她杀了,才是最有可能的。

“小人谢过大人了,原来小人受过大人的恩惠,却始终不自知,真是太该死了,哈哈哈……”宋翎漫不经心地打着哈哈,语气带着三分感谢,三分敷衍。

玉柳容似乎还挺受用,轻轻地哼了一声。

宋翎瞅着这位使臣大人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如果我这样帮大人,大人会感谢我吗?”

玉柳容闻言,重重地哼了一声:“我会感谢你?笑话!”

宋翎一时心潮翻涌,难以抑制。

玉柳容又开口了,慢悠悠地把刚刚的话补充完整,说道:“你怎么能跟我相提并论?笑话!”

宋翎是官宦世家的大小姐,但也懂得察言观色,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回到了祁国,玉柳容就如蛟龙归海,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不要轻易得罪玉柳容这条地头蛇为好。

其实还在昭国的时候,苏子修一行人就猜测过玉柳容的身份不简单,不是出身祁国的名门豪族,就是跟祁国皇室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今到了祁国,不用再提防什么,玉柳容的身份自然就不是秘密了。他们的猜测没有错,只是玉柳容真正的身份还要更显赫一些,他是祁国皇帝玉朗城的独子,是祁国的皇太子。不出意外的话,他将会成为祁国的下一任国君。

昭国的惠帝有七个儿子和九位公主,还有十多个皇孙、皇孙女,可谓子孙众多。相比之下,玉朗城膝下就荒芜多了,只有玉柳容一个儿子。

皇子多也有皇子多的坏处,即使昭国早早立了储君,但是皇子太多,各人都有各人的想法,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总是免不了钩心斗角。

昭国的皇子们苦心孤诣地为自身筹谋,只怕在内心艳羡极了玉柳容。玉柳容的命多好,无论他抢与不抢、成器与否,皇位都注定是他的了。

在得知玉柳容的真实身份后,众人都有点愕然。玉柳容的胆子着实太大了,身为一国的储君,冒险出使他国,要是泄露一星半点风声,恐怕就不是他大摇大摆地向昭国索要人质了,昭国会把他当成质子直接扣留下来。

同类推荐
  • 当千金遇上恶少

    当千金遇上恶少

    三个千金变成三大‘‘美男’’进校园,与三大恶少上演着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亲们,这是我第一次写小说哦,写得不好请多多包含,thanks亲们,么么哒!
  • 病娇竹马总撩我

    病娇竹马总撩我

    被自幼带着病娇属性的青梅竹马缠上了怎么办?不仅认死了她,而且还是说啥都不管用的那款!某个病娇:“你在干嘛?”路欣:“我在补课,乖。”某个病娇吃醋:“我也可以帮你补,不要钱,还保证质量,可以帮你上年级前十。”路欣:“不要,你喜欢动手动脚!”某个病娇:“乖,我已经在门口了,开个门好么?”路欣:“???”【不要问,问就是甜!】
  • 遗失的记忆带不走我的爱

    遗失的记忆带不走我的爱

    是谁放逐了情爱,任其在红尘中颠沛流离?是谁掸落了晴空云霞,忧伤了午夜里的一首诗阙?曾经,有你的日子,心的字典里没有落寞,没有悲伤,有的只是写不尽的江南诗意,道不完的江南柔情。当流星陨落爱情的唯美,生命就开始哭泣,受伤的人就喜欢躲在黑暗的角落,任其身体的荒凉,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在讨论爱情,这一刻我更喜欢孤寂。对于我,一个早已被显赫的身世宠坏了的孩子来说,也许在你们的面前我是那么的光彩,但真正陪着我的却只是自己落寞的身影。我原本以为我会就这样地度过我的一生,直到她出现在了我的生命中,我的整个世界不再呈黑白色,我的世界,都亮了......
  • 我想爱你,你知道吗

    我想爱你,你知道吗

    她暗恋了他五年,当她准备和他告白时他已经离开,她一直都没有忘记他,他也没有忘记。他们的爱情还会不会继续。。。。。。
  • 记忆中的暖夏:校草来袭

    记忆中的暖夏:校草来袭

    她原本是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却因为亲人的背叛而变得敏感。她孤独,从来都只是一个人。她就像刺猬,不让任何人靠近。某天,他的出现。她说:不要靠近我。你会受伤的。他却绝强的回答:不,如果能用我的一身伤来愈合你心灵的伤,我甘愿...
热门推荐
  • 大英豪

    大英豪

    本书主人公路小山遇到了克莉丝,从此开启了两个杀手的成神之路……
  • 情毒丫鬟,少爷你好坏

    情毒丫鬟,少爷你好坏

    现代女小钱穿越到了一个历史上并没有记载的国家云溪国,运气很好的掉在了阳城首富小女儿的身体里面,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钱家资产雄厚,而且当今宰相的妻子的娘家即是钱家,钱家可谓是风光无限,但是小钱无意中用现代技艺赚来的大笔银子竟然成为了招来全家杀身之祸的一个导火索,小钱幸运的逃出生天...
  • 帝娇

    帝娇

    原名《汉宫陵阙》。以“金屋藏娇”的典故为线索,在正史的基础上加以杜撰,描写汉景帝到汉武帝时期的后宫政斗及情感斗争。
  • 荣耀再现

    荣耀再现

    往日的荣耀巅峰,逐渐被玩家遗忘,重回荣耀世界的方正在荣耀国都里又会踏上怎样的征途……
  • 幸福人生好心态

    幸福人生好心态

    心态是寻找幸福的指南针,不同的心态通往不同的幸福终点站,总有一种心态可以让你得到幸福。用寻找幸福的心情去改变自己的心态,用适合自己的心态去赢得幸福,就从现在开始。
  • 我不是作精女配

    我不是作精女配

    舒窈穿越了,不是古代,不是异世界大陆,而是一本小说里!她以为自己可以当个女主角,爱情事业双丰收,美滋滋地过上好日子,然而她只是一个垃圾作精小女配……舒窈表示很嫌弃!这样就算了,系统居然还让她去撮合男女主!她又不是月老!更重要的是,身为系统太恶心,随便发布个任务就跑得没影儿了!后来她又死了,系统又让她当月老,但是!她不干了!她要去抱男主大腿,从此过上幸福生活!作精女配,谁爱当谁当,反正她不当了!
  • 末世孤途

    末世孤途

    困苦、艰辛、屈辱,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活下去!
  • 善上之路

    善上之路

    正如人们因为呼吸,而能够拥有生命一般。宇宙,也有着其特有的‘呼吸’方式。而这种方式,正是宇宙中所有生命的诞生与死亡。
  • 恶少来袭:甜宠百分百

    恶少来袭:甜宠百分百

    她,是一个隐世豪门的千金,她自己却不知道,整天喊穷,喊得她父母都不好意思隐瞒了;他,是她不知道的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极品高富帅!当她遇上他,会擦出怎样的火花,让我们拭目以待!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