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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谷雨 避战乱越过太行入三晋

非灸不精,灸足三里,称为“长寿穴”。

——唐·孙思邈:《千金要方》

16 惊乱:无所适从

西门家在柳家庄很快安定了下来,不仅西门澈成了亲生了小儿,而且每到秋收,他们春上种下的庄稼,变成了他们的收获,一家人与柳家庄百姓一样,乐呵呵地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人家的日子。

当然,说是普通,西门家却又不普通。此间,西门澈承继曾祖的灸艺,为此,方圆几里,凡有个大病小灾的,都找上门来,或求诊或问药,末了,免不了略表感谢——虽然西门澈谨遵曾祖教导,不以利只为义,但患者病愈,总是免不了表达一下自己的一片谢意,于是或是一些鲜果或是一些新米或是一些应节的食品,西门家总是常常见于餐前饭后的,也因此,他们每每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勉强比别人家要稍好过上一些。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样的日子没过上几年,突然的春上一场旱灾,不仅让辛苦的劳作颗粒无收,而且及至下过一场雨,补播下的种子刚刚出穗,却又遇一场意想不到的蝗虫,致使到了寒冬腊月,几乎无一家还有炊烟。

真正是十年丰年抵不上一年荒灾。

这倒也罢,正当人们愁苦得连地上的草根都要拿来充饥之时,不想,却传来一个谣风,说山东有个名叫高迎祥的造反,每到一处,不仅抢粮抢人(稍有姿色的女子,便被抢了去慰安),还不论官民,不分玉石,一概杀戮,据说,不日就将要打到这柳家庄。

初听时,人们还只是听听,反正饿得只剩一口气了。

可是,这风却越刮越猛,有时说的还有鼻子有眼,说那高迎祥手下有两员猛将,一曰张献忠,一曰李自成,那两人沆瀣一气,所经过的地方,城市顿变丘墟,尤其是那张献忠,除了杀戮,还喜放火,每破一城池,一边抢劫,一边四处放火,直烧得满城通红,那些男女老幼吓得不由痛哭,张献忠被他们哭得烦躁,干脆下令阖城屠杀,直杀得尸积如山,血不仅流成渠,而且还泞住了城中河道,直到淤塞不通,张献忠骑在马上,见此情形,方才称快。而那李自成,却会妖术,每到一处,不仅闭门搜杀,强奸女子,而且还放出妖人——妖人身披破衣败絮,突额陷睛,面有白毛,长不过数寸,口角流涎,其味臭不可闻。众人见了,不撵不赶倒也罢,一撵一赶,这白毛人便钻进露在地上的破棺中,忽忽不见。待上前探望,却见那棺中满贮着白毛。那白毛一见有人前来,便立即四处乱飞,直飞得漫天漫地,仿如下雪一般。这样过不上几天,村上城中便开始病疫大作,曰“羊毛骚”。患着“羊毛骚”的人,只觉鼻管中微微闻到了羊骚气,连打几个寒噤,就气绝身亡了——这听上去,比那屠戮还要叫人胆战心惊。

而且,说着说着,就有难民开始从柳家庄路过了。

说着说着,难民就越来越多了……

这一日,西门澈正准备出门去行诊,刚走到村口,远远地,便看见前面大路上黑压压地像乌云一般拥来一群人影,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待揉揉再看,确定那黑压压的是人后,他立即往回跑,边跑边急急地道:“贼兵来了。”

一庄的人除了饿得在床上等死不能动弹的,全都集到了庄头,向那黑压压的人影眺望,就像在等着暴雨来临般,一个个伸着脖子,张着嘴。

可是,当那黑影眼看着就要到了近前时,不知是谁突然炸出一声喊来:“跑呀!”只一眨眼的工夫,人全都跑得没了。

西门澈原并不打算跑的,可是见人们四散落荒,心中也不免慌张了起来,携上妻儿,叫上族人,随着大家,一起往西南逃去。

一路上,饿死的累死的,不计其数;有的倒在路中央,便被人踩牲口踏,踏得皮烂骨露,看了十分的瘆人。不过,大家连自己什么时候倒下都不知,这瘆人,也不过是日常说说,如果心中还有个“怕”字,便是那贼兵。

一连走了十几日,也不知走到了哪,前面,走着的人,却全都停了下来,一个堵着一个,渐渐地,整个路上,都是人——有跛着脚的,有吊着膀的,还有背着奄奄一息的,大家全都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

西门澈一面招呼大家乘此机会坐下来歇息,一面往到附近的荒地上,看看前面到底是怎么了,同时也想看看可否能寻到一点什么用来充饥——虽然他们用来逃难的驴车上(说是驴车,其实早没了驴),还有一点干粮,但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是万万不可露现的,否则,不消一刻,就会被抢得连那用来抵寒的破衣烂衫也不剩。

没承想,在人群中他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及至到了这荒地上,拿眼去看,却原来,前面,如同当初出现那贼兵时一样地出现一道黑影来,人们,一时被迎头堵在了那,不知是继续前逃还是后散。

西门澈再也没心思寻找食物了,立即悄悄返了回来,拉上一家人,轻轻道:“快走。”

那柳氏小娘子怀里小儿刚刚睡着,一动,势必又要将其弄醒,便有些不忍,说“可否再等等,你看大家不都是在这呢吗?”

“不能。”西门澈小声地道,“前面来了一群兵,不是贼兵就是官兵……”

“贼兵不是在我们后边么?”

“那就是官兵。”西门澈眨了眨眼,想想道。

“官兵还怕他作甚?”小娘子仍犟着。

是呀,官兵怕他作甚呢?可是,西门澈不知怎么地,心口就是觉得堵。

“还是听小澈的吧,我们且避到一边去。”族人中有人小声建议。

“对,我们且避到一边,不要与这大家都堵在路上。”西门澈忙对小娘子道。

柳氏小娘子这才心不愿情不甘地站了起来,将怀中的小儿弄醒,一家合力将那驴车推向了刚才西门澈过的那片荒地上;荒地那一边,是一个坡,坡下,一条小路,蜿蜒进了一片树林……

等西门澈一家稳住,那边的黑影则愈发清楚了。

“是官兵。”有人眼尖,指着那领头的旗帜道。

果然是官兵。

既是官兵,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想这官兵一定是前去剿那贼兵的了,也就自觉地让开一条道来。只是由于人多,路再宽,让出的道也还是窄的。但官兵通过足够了。

说话间,官兵到了眼前,一个个披着铠甲(要知道,只有官兵才能披得起这铠甲,那些贼兵,则是无钱打造),看不清脸色,但从那“得得得”的马蹄声及一片的叱马声中,便感到其威武雄壮。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官兵快快过去,将那些贼兵赶尽最好杀绝,好让大家早些回到家园故土去。甚至有人举起了双手以示欢呼或是跪在地上以示感谢。

可是,令众人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那官兵到距离这群逃难者不过二三十米了,速度却一点也没减,直直撞了过来,前面的人赶紧地往两边让,可那马眨眼就到了近前,有的躲避不及,便被那马直接给踢翻在了地。这倒也罢,那马上的官兵,却扬着马鞭,一鞭鞭地也直直抽了下来,直抽得一路上立时喊声、叫声、哭声一片。

“贼兵!”

可那旗帜明明却是标明着这是官兵。

好长时间——其实不过几分钟,官兵便扬长而去了,再看路上,有的缺了腿,有的缺了胳膊,有的被马蹄踩得肠子像根带子一样拖出去老长,还有的虽没被踩到,但却捂着头抱着膀子,头或膀子上,被那马鞭抽得一条条红杠子暴起老高。

西门澈见状,忙奔到路上来,对那些还有一口气的,立即进行救治;对那些缺胳膊少腿的,马上进行包扎;至于那些被打得一条条红痕的,本来他是想让其与他一起救治这些残废,可他们一个个早抱着头东逃西窜地不知跑出去多远了……

“爹——”前面,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跪着扑在一个老者身上。

西门澈走过去,蹲到小女孩的另一边,伸手摸了摸那老者的颈部动脉,还好,虽然脉沉,但还有救。于是,他立即将老者翻过来,放平,然后伸出拇指尖压向他的仁中穴。不一会,老者缓缓地舒了一口气,醒转了过来。

直到这时,西门澈才打量起老者来。

说是老者,其实不过三四十岁,很有些富态,穿着虽然外衣如难民们没有什么两样,但内衣却看得出来,布料高档,断不是普通百姓所能穿得起的。

小女孩见老者醒了,一边抽着泣一边就地跪着向西门澈磕起了头。

西门澈忙伸手拦了,然后轻声问老者道:“好些了吗?”

老者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拉了西门澈的胳膊。西门澈不知他是何意,便顺着他的拉,将手伸向了他的胸口。原来胸口有一个口袋,里面硬硬的,想必是什么值钱的物什。

西门澈有些犹疑,不知是该拿出来还是不拿。

老者再次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西门澈将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布帕来。

见西门澈将布帕拿了出来,老者一抹笑意从脸上漾了开来——定格……

西门澈有些不解,明明还是有救的,怎么就这样死了?再看,却发现,他的背部,被豁开了一个大口子,估计是从后面,伤到了要害。

老者既逝,西门澈不好再将那布帕打开,便将其递给了那小女孩。

可小女孩早哭得喘不上气来了,哪还来接?于是,西门澈只好打开来——布帕裹了好几层,最后一层打开,却是一枚玉制的图章;说是图章其实也不准确,应该说是图徽,因为那上面没有刻字,只是那么一块,形状有些三角形不是三角形梯形又不似梯形,中间还镂了空,那空,有点像人形却又不像,似猪牛马动物?却也不全似。

这时,有人开始将死者往路边的沟中拖去填埋——其实只是填,根本说不上埋,只是那么地往沟中一推,算是不在路上那么地躺着“仰天”了。

西门澈将那小女孩劝住了哭,再次将玉徽递还给她,她却睁着一双不知是刚才哭的还是因为饥饿眼泡显得格外红肿的眼睛,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西门澈有些为难,不知是自己暂时留下还是继续给小女孩的好。正在这时,那边又有一阵不知是官兵还是贼兵乌泱泱地过来了。

“快跑呀——”

一片惊慌、惊乱、惊呼……

西门澈一把拉了小女孩,便往他们驴车那跑去。

几个人合力,谁也不说话,将那驴车急急地推向那边的那片树林。

等到这队人马过去之后,天色也暗将了下来。

这样的日子,黑夜永远比白天让人感到安全。

全家人连同那个小女孩,谁也没喊饿,其实,他们早就饿得胃里直冒酸水了——小女孩不喊饿,是因为她现在成了孤儿,能与这一家相依为命在一起,就已足够知足了;西门家不说话,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备的那些干粮,不到万不得已,轻易是不能拿出来吃了,能挨就挨着吧,只要还不至于饿死。

黑夜虽然比白天安全,却感觉永远比白天要漫长。

好不容易天开始蒙蒙亮了,西门澈离开驴车,往树林那边走了去——他是想看看林子的那边,是否有路抑或是否能找上一些吃的。

林子那边,有一条小河。中间有座用几根树木架着的小桥。桥那边,一条大道,直通向远方——远方,一片雾蒙蒙,什么也看不清。

西门澈踅了回来,说:“我们且往那边去吧,这条路,怕是官道,走不得了。”

大家谁也没说话,默默地开始推起车,往林外走。

甫一出林子,那小女孩看见前面的小河,立即奔了过去,吓得西门澈一身冷汗地就要追去——他以为小女孩是要投河呢。可他刚追出几步,停住了,原来小女孩奔到河边,弯下身,捧起那冰凉的水,就直往嘴里灌,许是饿得实在受不了了。

西门澈想想,轻轻地从驴车上拿出干粮来,给每人抓了一小簇,最后,站在那等着小女孩。

小女孩喝饱了水,一边用袖子擦着嘴,一边满足地走了回来,等走到西门澈面前,见他伸在她眼前的是干粮,先是眼睛一下睁大了,接着,一股泪水便盈满了眶……

一家人默默地吃了一点干粮,西门澈开始卸起驴车来。

大家都知道,这车,只能扔在这了,因为那桥无法通过,即便有法通过,过了桥,谁也没有力气再来推了。

西门澈将车上的物什分成几个包袱,一一分给大家背着,最后,也分了一个小的包袱给了那小女孩,里面是几件薄衫,预备给小儿用的。

分配停当,东方已是一片通红,在这通红的朝霞中,西门澈一家,开始过河……

17 进山:乱军裹挟

起初只是西门澈一家在那缥缈的村落中踽踽穿行,很快,那些或逃荒或逃难的,似乎害怕孤独般,先是一家,后是几家,再后来,十几家,这样,没走上半月十五天,就又是一路的难民了。

大家扎成堆,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在这越来越冷的冬天中,取得一点温暖。

只是,即便有点温暖,也不是今天被从西边来的官兵给冲散了,就是明天被从东边来的贼兵给搅乱了,有时甚至还不知是官兵还是贼兵,他们被裹挟着,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地,不仅无所适从,而且还不知转来转去转到了哪里。

更为严厉的,是每遇一次兵,路上都要留下有时几具有时十几二十具尸体。有的是被乱马踏死,有的是被乱枪或乱棍打死,还有的,则是被踢死……

那小女孩一直与西门澈一家在一起,只是,不说话,一句话也没曾听她说过。柳氏小娘子几次试图引诱她说出自己叫什么名字,可她除了摇头还是摇头。不过那双大眼睛倒是像会说话,常常望一望西门澈。西门澈开始以为她是怕他赶她走,后来发觉并非如此,而是真的在看他——其实也不是看他,而是看他的胸口,因为他的胸口,揣着那块玉徽;只是,此时的西门澈并不知晓。有时被她看得心里莫名其妙地咚咚跳,不知这小小年纪的小女孩怎么会有这么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甚至有一次,他们被裹进了一队乱军中,她差点儿就被裹得散了,紧要时候,西门澈硬是伸出一只手将她给拉了回来。

“就叫她哑姑吧。”柳氏小娘子对西门澈说。

因为哑姑也不只是仅仅跟着他们,有时还可帮着柳氏小娘子抱一抱或是背一背怀中的小儿,这让柳氏小娘子不像最初那么讨厌她甚至还要赶她走了。

这一天他们与难民们不知又转到了哪里——这些时日,今天南明天北地,弄得大家不要说方位甚至要不是还有太阳连方向几乎都要失去了。只感觉再往前,就是一座山,不,不是一座,而是一条山——那山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直地那么延伸起伏着,越远越高……而他们身处的村庄,除了几座用麦秸或是高粱秆码成的叫作“屋”的,便是半死不活的枯树,在风中摇晃着,发出“呜呜”的似哭非哭的声音。

不过,随着这群难民的进来,村庄似乎也少有地激动了起来,不仅不再发出那种凄戚,而且还飘出了几缕好久没有见过的炊烟来——不知是谁,在地上塔了一个灶台,也不知是用来烧一锅热水还是煮一锅吃食。

也许既是烧水也是煮吃吧,因为天气已至隆冬,那冷水,大人喝了倒也没什么,可老人和孩子,便是受不住了;至于吃食,或许是谁家挖了一些树根或是在那小河中捕了一些小鱼或者摸了一些田螺河蚌。

一家起火,立即又有几家也升了起来。

西门澈让柳氏小娘子帮着家人也搭了一个,他自己,则与那些精壮男子一起,走向了村外。那里,有一条小河,刚才那家烧的鱼鲜,想必就是从那小河中或捕或摸或捞着的。

虽然很冷,但不知是由于人多还是真的今天天气很暖,大家脱了衣服下到水里,却并不感到有多冷,甚至有人高兴了起来,还喊上一两声不知是号子还是山歌。

小河虽然不宽,但很长,许是这里的人离得久了,大家下到河里,几乎人人都有收获,不是一捧田螺就是一块河蚌什么的。田螺倒没什么,要是摸上来一块河蚌,大家便纷纷报以啧啧称赞,因为那蚌有大有小,小的也有几个田螺大,大的,甚至能有三四斤四五斤,回去加上水一煮,够一家一顿美餐的了。可惜不是春天也不是夏天哪怕是秋天,如果是那样的话,便还有水草可以用来充饥,譬如扁担葳、菱角菜(当然有菱角更好)、剪刀草什么的。

大家都为这小河的馈赠而兴奋着,可是,等到有人发现不知是官兵还是贼兵到了村中时,村中,已传出了一片的叫喊声哭喊声呼喊声……

这群兵还真的是贼兵,他们正日夜兼程地往前赶着,可这一日奔下来,也是筋疲力尽的,正想找一处地宿营,忽见前面村庄上炊烟袅袅,以为有“鸡”可乘——既有炊烟,必有富户,甚至他们还想到了那富户家中飞着的鸡跳着的狗。谁知到了近前,原来却是一群难民,不仅连鸡的影子看不到,甚至有的还跪地向他们乞讨。于是,一顿的乱抽打踢,抽翻了老人妇孺,踢翻了泥灶土台。

精壮的汉子们几乎全在了这河里寻吃食,村中留下的,非老即小,这一片的声音,听上去无不叫人撕心裂肺。

大家一窝蜂地向村中奔去。

西门澈找到自己一家所在的地方,那里,除了仍在冒着青烟的一地的灰烬,哪还有人!

“娘子……”

西门澈一连将家里每个人的名字都喊了一遍,却除了遍处的哭声,没有一个回应——要说有的话,便是那满地的还有着一口气的呻吟。

西门澈站在那,大脑中一片空白。

忽然,侧面的高粱秆动了动,虽然只是微微一动,但还是被西门澈看到了,他立即三步两步走过去,一把掀了开来——

一双惊恐的眼睛,但怀里,却抱着一个小儿。

“哑姑!”

果真是哑姑,她抱着西门澈的小儿,浑身瑟缩着,在那不知是骇的还是冷地,只一个劲地抖着。

“我娘子他们呢?”

哑姑抖了半天,也许确信眼前的人是西门澈吧,这才轻轻指了指那堆高粱秆后边。

后边,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那。

西门澈站在那,屏住了……

半天他才缓缓地走过去,将他们一一放在一起,然后抱起那高粱秆,一抱又一抱地堆上去,从那仍在冒着烟的灰烬中扒出火星,用一把草引了,点燃……

望着一家人在了一片火光中,西门澈突然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转过身,向村头奔去——村头,那群贼兵,宿营在那。

“与他们拼了!”有人见西门澈激愤得红着眼睛向前去,也呐一声喊,与他一起向前奔。

哑姑在西门澈弯身、抓起石头、奔去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之时,站在那愣了,及至大家义怒之火被他给点燃之后,她才倏一下醒了过来,忙追上去,抱着小儿拦在西门澈前面,仍不说话,只是拿一双眼睛看着他。那小儿似乎也明白哑姑的意思,这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西门澈伸出正拨开着哑姑的手,被这一声哭,一下给拉住了——他站在那,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恰在这时,不知从哪里,突然现出了一片的“杀”声来。

原来同样是看见了这片村庄上的青烟,正在追赶着这股贼兵的官兵,循着便撵了过来。

“杀!”

西门澈一见官兵,立即举着石头也大喊起来,同时,与哑姑一起,被官兵裹挟着,向村头“杀”去……

贼兵一见,立即撒开两腿没命地向前逃了起来——前面,便是一座大山。官兵呢,则一片声地“杀”着追着。其间,夹着西门澈等难民。一时间,整个天空都回响着“嗡嗡”的回声,听不清分不明哪是贼兵的哪是官兵的哪是难民的,直到天黑,也未停歇。

夜间,虽然天很黑,但仍依稀能辨出人影,于是,后面的跟着前面的,前面的追着前面的,这样地追了一夜,直到天明,声音才渐渐停了下来。

声音停了下来,人们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追进了山置身于中了。

不知是前面的还是后面的,有人说“歇了”。于是,山坡上,便“瘫”下了一片的人来——一夜的“追”“逃”,无论是谁,都累得浑身无力了。

而这一瘫中,既有那落下来的贼兵,也有掉单了的官兵,与西门澈他们这些难民混杂在一起,谁也分不清谁来,因为大家都是一身的破衣烂衫了——贼兵本就穿得与难民一样,官兵则怕被贼兵认出早就将那铠甲扔了。

虽然跑了一夜,此时,大家也不感到那么饿,也许是累得连饿也忘了吧。

“你是哪里来的?”西门澈从哑姑手里抱过小儿,顺便问与他们坐得近的一名看上去显然不是贼兵便是官兵的兵来。

那名兵左眉上有一道竖着的疤痕,将那眉毛分成了两段。

断眉很警惕地望了一眼西门澈,见他并无恶意,才放松了下来,道:“俺是河南的。”

“河南的?”西门澈心下一咯噔,这不是贼兵吗?但他表面上却没动声色。

“你们呢?”断眉望了一眼哑姑,然后望向西门澈。

“河北。”

回答过后,两下里一时谁也没再有话。

不知过了多久,西门澈见那断眉看上去虽然眉毛有些瘆人,但并无恶相,便试着问道:“你们是高迎祥的?”

断眉不由又警惕了起来,但同样见西门澈并无恶意,不由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我们家乡已连续两三年颗粒无收了,为了活命,我才参加了义军。”

哦,他们不叫贼兵,而是叫义军!

“高将军早被官兵杀害了,现在统领我们的,是闯王李自成。”

之前西门澈便听过张献忠和这李自成,只是不知还有“闯王”这一说罢了。

断眉看了一眼西门澈怀中的小儿,然后小心地四顾了一下,见人们都各自在那睡着,没人注意他们,这才继续地说着:“我们李闯王在河南杀了那个昏君的弟弟福王朱常洵,惹得陕抚汪乔年下谕李闯王故乡的米诣县令,掘了李家的祖坟。”

“掘李自成家祖坟?”

断眉点了下头,道:“据说当时掘开坟土,露出垂朽的棺木,连破三具,均是累累白骨,可到了第四具,打开来,尸身却完好,衣服齐整。那尸体上盘一条蛇,鳞甲密密,头生双角,似龙非龙,泛着金光,只是两眼还未睁开,被日光曝得伏在那不能动。那领头的让工役将铁钳烧红,向那蛇身烫去。随着一股青烟,那蛇一下跃起十丈,然后堕下地,约有孩童臂膊粗细,长有三丈余。那被烫之处,冒着黑气,在场的人,触鼻即倒。那领头的见状,忙令用石灰压住,然后与工役一起刀锄齐上,才把它打死……”

西门澈听到断眉说到这里,不由想起之前听闻的关于李自成会施那“羊毛骚”的妖术来。只是令他费解的是,他如此能施妖术,却怎么连他的祖坟也保不住?

“其时我们李闯王在攻襄城,听后,命兵士奋死扑城,连日攻破,正准备率我等回兵前往攻陕,不想,在路上遇上了汪乔年前来增援,于是,半途上双方便展开了厮杀。我们本也是前往助攻襄城的,现在襄城既破,便想撤回,不料,被调来援助汪乔年的官兵隔了开来,进不能进,退退不回,只好往这西边大山逃来。”断眉一口气说到这,似乎还不过瘾,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道:“那汪乔年,听说被闯王乱箭射杀在了阵上。”

西门澈听了也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可那哑姑却紧张地拉了拉他,示意这些人中,还有官兵。

断眉见哑姑的表情,知她是担心,便笑了一下,轻轻摆了摆手,那意思不知是说没关系我不怕还是说只要你们不说出去我们都会平安无事。然后又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这下西门澈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说他现在的穿着与难民没有两样,官兵是不会注意到的。最后,他又指了指西门澈怀中的小儿,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西门澈不觉毛骨悚然了起来,他这是在威胁他们,不要声张,否则,他们将第一个受到伤害。

西门澈望了一眼哑姑,哑姑则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将脸转向了另一边。

另一边,是一条山路,细细的,沿着山沟,斜斜地,一直伸向山里;山里,一片迷雾,虽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但只是苍白的一个圆,挂在半空中……

18 脱逃:越过太行

沿着斜斜的山路,不知走了多少天,渐渐地,山上植被越来越少,几近荒秃。而天气也越来越冷,整天见不到太阳,除了“呜呜”的风在山中发着像被猎人射中了屁股的野兽一般的嚎叫,听到的,便是这一路的或官兵或贼兵的或祈祷或哀求或诅咒。西门澈与哑姑带着小儿也几乎到了窘境,不,不是窘境,而是窘迫,走投无路,因为有植被,还可以挖些草根或树根采些还泛着青的叶或果,而这荒山秃岭,却叫人如何活命?

“看,前面——”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这一声,将人们的精神一下叫得振奋了起来,因为前面一座大山,竟然林木苍翠,古树葱茏,尽管那山上断崖绝壁。西门澈等鼓足了气,没用上两天时间,就走到了山前。

迎面山崖上,书一遒劲的“苍岩”二字——这山叫苍岩山。

及至到了山上,原来那让人冻得浑身发着抖的冷风,似乎也被那苍岩给压住了,显得并不严寒,倒是一个过冬的好去处。

沿着山路下到一个山坡,突然地出现一条断崖,不过,在对峙的断崖之间,却飞架着一座长约15米、宽约9米的单孔石拱桥,桥下,是70多米的深谷。这倒也不十分地让西门澈有什么记忆,自进山以来,这样的巉岩,这样的险峻,这样的陡峭,他常常遇见,让他留下深刻记忆的是,这桥上居然还悬空坐落着一座“桥楼殿”,在这临深70米的桥上,煞是壮观。它坐西向东,横跨在两山峭壁之间,敞肩拱式,翼角高翘,流苏彩绘,于这云天雾海之上高架着,有高不可攀之威、腾空欲飞之势。走进去,楼殿内有释迦牟尼佛、阿弥陀佛、药师琉璃光王佛三尊佛像,正中背面塑了一尊观音像,两侧则是十八罗汉。最令人惊异莫名的是,在路过桥楼殿上方100米的弯路上,西门澈等过往行人的皮肤——

“呀,我快不行了。”突然前面有人惊呼。

本来对这惊呼也是一路的司空见惯,但接下来传来的再次惊呼,则是让西门澈也不由大吃了一惊:“看呀,他皮肤变绿了。”

皮肤变绿!

西门澈望了一眼哑姑,那意思是让她带好小儿,然后自己三步两步向前跑去。

可他刚跑出去没几步,原来与他一起走着的断眉也突然惊呼了起来:“西门澈!”

西门澈急忙止步,回头。

“我,我……”断眉伸着自己的胳膊惊恐地“我”着,说不出连贯的句子来。

西门澈一看他胳膊,竟然变黄了。

“你,你……”正在西门澈惊骇不已之时,断眉却又突然望着他睁大了眼睛,“你也变了。”

西门澈看向自己,但眼睛刚看,却立即就抬了起来,忙向哑姑和自己的小儿看去,原来,他们与断眉一样,皮肤也全变了颜色。

这大概不是什么病症了,否则不会这一瞬间全变了。

“快,过去。”西门澈伸手抱了小儿,然后拉了哑姑就跑。

断眉见西门澈说“快过去”,也紧跟着跑了起来……

直到他们看到前面矗立着一座山寺,他们才发现身上的皮肤不知什么时候已恢复了正常。所有的人这才喘息着放慢了脚步,但仍心有余悸,连回头看一眼刚刚路过的那段山路似乎也不再敢。

前面,一座山门牌楼,上书“福庆寺”——原来这山寺名叫“福庆寺”。一行人似乎还停留在刚才的惊惶中,慌慌地穿过灵宫殿、龙王庙、天王殿、桥楼殿、大石桥、力佛殿、栈道、梳妆楼、关帝庙、藏经楼、烟霞山房、子孙殿、先贤祠、莲花经塔、公主祠、猴王庙、南天门、东夭门……然后沿一长涧,拾蹬而上。石蹬尽处,又一大殿高耸,殿门前,有一草书金字对联:“殿前无灯凭月照,山门不锁待云封。”潇洒古雅,劲朴苍遒。

好在,此后所过之处,一路的平坦。

不仅平坦,而且道路也宽敞了起来,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常常遇见。

这一日西门澈他们走进了一片四面环山的洼地,正不知前路如何时,前面,那山峦环抱中,却突然现出一个村子来,虽然是冬天,但那绿树仍掩映,不到村头却是根本见不到人家——

走过弯弯曲曲的山路,西门澈正在寻思着如何与这群乱军分离开来,却蓦然发现,自己置身在了一片石头的世界:石楼石阁,石房石院,石桌石凳,石磨石碾,石街石巷,石桥石栏,就连脚下的村路也是古老的石头铺就的。铺路的石头多是青灰色,看上去,质地非常坚硬,岁月的摩擦使其棱角圆润光亮,走在上面,脚下发出轻轻而有韵律的“哒、哒”的声响,不由让人心中泛起一股宁静、幽远的情思。

站在这石头街上,环顾四周,与脚下的石路相连的街、巷、胡同全是青色的石路,路的两旁全是石头房院,西门澈上前,轻轻推开一扇石门,里面空无一人——大概是看到他们这群“乱军”全都藏了起来吧——却又是一个石头筑造的小天地:白色的石阶,古朴的石壁,嶙峋的石屋……这是一片石头的天地。

这一片石头天地,其时西门澈并不可知,却是民族英雄于谦的后裔居所。成化年间(约1486年)因生活所迫,于谦的三个儿子于有道、于东道、于南道兄弟三人中的于有道,携家眷秘密迁居到了这片旷野深山隐居。当时这里荒无人烟,他们便在这里依漫山石头,开一方乡土,用石头搭房垒屋,造石具开荒种田,就连炊饮餐具也是全部用石头打凿而成。从此,过着“与木石居,与鹿逐游”的生活。

西门澈正一边感慨着这一片石头,却突然地,前面传来一片的惊叫,接着,几名女子披头散发地向他们这边跑了来,后面,则紧紧地追着几名官兵。

原来官兵在他们先进了村,不仅进村便抢吃的,见了这村中的女子与那些荒僻之处的不一样(这里的女子也许是因了这山水,虽然也是饥寒交迫,却长得很有姿色),一时色心陡起,竟拉了要奸淫。正好那一家男子见了,只一石头,便将那名官兵给砸了个脑浆迸裂。于是,那些官兵一时放起泼,见人便杀便抢了起来。

西门澈眼见着那几个女子被后面的官兵追上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身边的断眉却大吼一声,冲了过去。

那官兵一见来了一名大汉,放了那些女子,却挺枪将断眉围在了垓心,你来我往地战了起来。

哑姑见官兵正与断眉战在一起,一时没顾上他们,忙拉了西门澈,赶紧地向后面山上跑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听听后面没有了嘈杂,哑姑与西门澈这才将脚步放慢了下来,看看小儿,小儿却竟然对他们报以了一笑——他这一路下来,也是见惯了太多的惊、太多的险、太多的骇,此时,见哑姑与爹爹都看向他,不由笑了一下,表示他没事。

西门澈站在那四周环顾了一下,前后左右除了山还是山,除了树还是树,一条小路,斜斜地伸向了下面。西门澈用眼睛望了下哑姑,那意思是我们就沿着这知小路?哑姑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于是,大小三人,开始往山下去。

没想到,他们走了不上一天,突然,山下陡地现出一片开阔来——一条官道横亘在他们眼前。

官道上,有车,有马,也有三两支队伍,或向东或向西,待西门澈他们下得山来,天色已经昏暗,竟一时不知向哪边。

正在迟疑间,小儿却突然伸着手向官道的一边叫了起来:“那里有座屋。”

哪是屋,分明一座寺。

有寺便有庙,有庙便有檐,有檐,他们这一夜至少不会在露天中挨冻了——虽然露天的冻与这檐下的冻并没有什么区别。

“下雪了。”小儿仰起脸向天上看着。

果然,天上飘起了雪花。

“走,快过去避上一避。”西门澈连忙拉了哑姑与小儿,三个人向那寺庙走去。

寺庙虽然不大,但一面是千年不绝的燕晋往来官道,一边是石磴嵯峨,尘埃身到白云层,却使其不由增添了诸多神秘与空灵来。

这山中的雪也是与别处的不同,别处的雪,总是先一阵风,呜呜地刮上一两天,然后骤然停顿,接着才下,可这里,就像夏天的暴雨一般,说下就下。西门澈他们紧走慢走,刚走到寺前,便大朵大朵地落了下来。

一个小僧正要关那寺门,忽见雪花中飘来几个人,不由探出半个身子向他们打量。

西门澈放下小儿,顾不得拍着身上的雪,一边忙向小僧求助起来:“小师傅,可否让我们进寺避一避?”

小僧似乎仍没有从刚才这雪中突然出现的三个人的“突然”中回过神来,只拿眼睛定定地望着他们。

西门澈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先自己看了看自己,然后又看了看哑姑与小儿,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又来看小僧。

小僧这时回过神来了,伸头向他们身后看了看,又回头向寺里看了看,什么也没说,将门开了开。西门澈知道,他这是让他们进去呢。于是,双手合了下十对他揖了下,忙拉了小儿跨了进去。

小僧仍一句话也没说,只用手指了指门边的角落,那意思是,让他们今晚便在那栖息。然后,径直去了后院。

西门澈望着小僧进了后院,这才拿眼睛来看这寺内。

却发现原来这并不是正殿。不过,倒也是檀香缭绕,让一路疲惫不堪的西门澈的一颗心,不由立即安宁了下来。

这时,灯影一闪,刚刚的小僧一手拿了一盏油灯,一手拿了一只碗。油灯放着暖暖的光,碗中,却浮着层层热气。

小僧放好油灯,然后转向西门澈,将那碗热水递给了他,用眼睛示意喂一下那与哑姑蜷在一起的小儿。

西门澈不由十分地感动起来,一边盈了眼泪,一边接过了小僧的碗,递给小儿。

小儿接过后,望了一眼小僧,然后喝了两口。

喝了两口,小儿停住了,将那碗递向了哑姑的嘴边。

哑姑同样地看了一眼小僧,只喝了一口,然后从小儿手中接了过来,递给了西门澈……

小僧见此情形,终于说话了:“施主只管喝了吧,我再去取些来便是。”

“谢过小师傅。”西门澈不禁又连忙合起十来揖道。

小僧见了,不由咧嘴笑了一下。

他一笑,小儿与哑姑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笑声在这没有风没有雪没有凡世杂糅的寺中,像一曲梵音,宁静回荡……

“咳咳咳……”忽地,后院中传来一阵的咳嗽。

小僧一惊,立即转身向后院跑了去。

这一夜,那咳声几乎一直没停……

第二天天一亮,那小僧又过来了。他见西门澈他们三个人相偎在一起地坐在角落里,瑟缩着,摇了摇头,不知是感叹还是觉得自己也无可奈何,然后拉开了门。

门外,一片雪光。

一夜的雪,竟然积了厚厚的一层,几近没膝。

但风不大。

小僧将门前的雪扫了扫,然后回过身,将门半掩了,欲往后院。

“小师傅,昨夜咳了一夜的是谁?”西门澈在小僧后面问道。

小僧听西门澈发问,停了下来,道:“是我师傅。”

“我可以去看看吗?”

小僧有些犹豫,看了看西门澈,又看了看哑姑与小儿。

“兴许我能替你诊治一下师傅。”西门澈肯定地点了点头。

小僧还是思考了下,然后才道:“我去问过师傅。”

不一会,小僧出来了,冲西门澈招了招手。

西门澈随即跟着小僧走进了后院。

后院原来是一排间的寮房,小僧将西门澈引到其中的一间,作了个请进的手势。

西门澈进去,一干瘦的老僧坐在那,见他进来,勉强打了打精神,作了个十。

“师傅知道是怎么得了这咳症吗?”西门澈看了看老僧,问道。

老僧摇了摇头,小僧却在后面接了:“师傅五六年前因练功受了内伤,从此落下了这个病根。”

“师傅咳时,主要是在夜间,起初,伴有黄痰,像感冒;后来再咳,咯出来的,则是白色泡沫痰了,对吗?”

那老僧的眼睛一下睁大了。

“多在冬季发病,每次持续两三个月……”

老僧一边听着西门澈的诊断,一边闭了眼,不住地口中念起经来。

“你这寺中,有艾蒿吗?”

“艾蒿?”小僧有些不解。

“又叫艾草,灸草,有吗?”西门澈望着小僧。

小僧想了想,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他不知这艾蒿还是说这寺庙中没有。

“后面宝殿拐角,看看那里有没有。”老僧眼睛微微睁了下,“施主,你要这艾草做什么?”

“为你疗这咳症。”

“可以疗?”

西门澈肯定地点了点头。

老僧则又闭了眼,念起经来……

不一会,小僧拿着一把干艾进来了,西门澈也不说话,伸手接了过来,就在这寮房,当作老僧的面,做起艾绒来。

然后,让老僧俯卧,取了右风门、右肺俞穴两处开始施起温和灸,约35分钟后,又改灸至阳穴。

“感觉怎么样?”西门澈边灸边问老僧道。

老僧似乎仔细感受了下,这才说:“感觉整个前胸温热了起来。”

西门澈听后,一抹微笑从他脸上漾了开来。

持续约30分钟后,他停了灸,说:“明日我再来替你接着灸。”

老僧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后,便什么也没说,任西门澈去了前院。

第二天,西门澈准时过了来,先于命门、肾俞穴施温和灸。老僧很快便感到整个腰部温暖舒适了起来,约60分钟后,西门澈才问:“现在感觉呢?”

“皮肤有些灼热。”老僧道。

西门澈点了点头,然后停了灸。

同样地,西门澈说道:“明日我再来替你接着灸。”

“施主且慢。”老僧终于睁开了眼,转向小僧:“去将这位施主的家人一并接到这后院中来吧。”

西门澈立即双手合了个十,嘴中连说了几个“谢”字……

这样地,一连二三十日,每天西门澈给这老僧施一次灸,那老僧先是停止了咳,接着精神也好了起来,再接着,居然带了西门澈每天或诵经或在寺中主持起活动来。

这天,西门澈与老僧经过后殿时,再次见到壁上的那首诗:“千山积翠合,半壁出香台。巧借人工就,奇疑鬼斧开。相厝何壮也,石室更幽哉。徙倚此中味,尘心顿作灰。”那字迹,还透着新刻的印痕,便问:“这是何人所题?”

老僧看了看,微笑道:“这是前不久一位李栖鹏将军路过敝寺时题下的。”

“好一个‘尘心顿作灰’,可是,这兵来将往的,‘尘心’能‘作’得了‘灰’吗?”西门澈不知怎么,突然有了此一语。

老僧听了,半晌未言,只一边合了十,又念念有词了起来……

这样,不觉间,西门澈三人在这寺中,便度过了一个冬天。第二年开春,当大地开始泛绿,他们告辞时,却才知道,过了这个寺,再向前走上十几里,竟已是出了太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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