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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留下永久牌

光华村的村部是一拉溜的红砖五间大瓦房,有两间办公室,两间会议室,还有曾是一间卫生所现在当仓库而组成,办公室和会议室只是一墙之隔。会议室,前面有主席台,就是两个长方形的书桌连在一起,下面是一排排的长方形的四条腿木凳。木凳上稀稀拉拉散坐着十余人,是各小组的村民代表。主席台上坐着五个人都是村上的主要领导。中间的是这个村的最大官,陈书记,这位陈书记四十多岁,小个,平头,不算重的眉毛下有一双绿豆似的圆眼,很是透明。他左侧是包村长,也就是包谷的大哥,右侧是大队会计老刘,最南边的是治保主任吴安,最北边的是大队妇女主任陈桂荣,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中等个头有些发胖,齐耳短发,和一般的农家妇女没什么区别。在会场来回倒水的则是青年团支书,就是媒人老姑家的大儿子陈立军,二十多岁,上中等个头,浓眉阔目,一表人才。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辣乎乎的叶子烟,使人有些窒息,有不会抽烟的人也是横泪涕流,显然这个会开的有一段时间,气氛有些紧张与僵持,他们正在研究一项重要决定。

乡卫生院下通知,让全乡十个自然村各选一个年轻有文化的女青年,统一送到市里的保健站培训学习接生。学习当中的一切费用和工资由村委会支出。三个月培训结束回来后担任全村的育龄妇女保健工作,年工资由乡计划生育办统一规定。这是一个很好的机遇,所有人都想把自己的亲戚安排上。在众多的提名里,最后筛选了两个人,一个是村书记的小姨子陈晓珊,另一个是村长的三弟媳麦苗。在这两个人选上分歧甚大,各执一词,僵持不下。

陈晓珊是刚刚辍学的高中生,不到二十岁,长得也是如花似玉。据说辍学的原因是在校乱处对象,多次被校方警告,受处分的学生。在临近高考时却和男生同居,被学校开除。把这样品德的人送去学习,市里的大千世界,再胡扯六拉,不好好学接生,咱们老百姓不是拿钱砸鸭子脑袋,拿钱打水漂玩吗!这倒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她一个没订婚的姑娘,以后结婚还不知道嫁到哪去呢,要是嫁到外村这不是属于“飞鸽牌”吗?也不保险哪!并且还耽误一个名额和全村的接生事业,最合适不过的就是包谷的媳妇儿麦苗,结婚几个月,户口上写的是高中生,听说只差两分没考上大学,跟包谷结婚是咱村的人,她不是“飞鸽牌”,而是“永久牌”,就是让人不放心的是人长得太好看了,有点让人放心不下,能不能也像陈晓珊似的红杏出墙?

众人分析着。

会场有时鸦雀无声;有时窃窃私语;抽烟的喝水的不扯正题。开了一小天的会,没研究出一个子午卯酉。陈书记看了看这种场面,心明净似的,假如举手表决,自己很明显占不上优势。在这个以陈氏家族为代表的小村子,平时都是嘻嘻哈哈的,你来我往的关系都不错,可是,一到关键时刻,嫡系的血缘就很明显地体现出来。在邓小平倡导下先让一部分人富起来的小村子里,政治思想还没有做到位,每个人都存有很大的私心。比如自己,就一门心思想把小姨子安排上,论条件,小姨子不够,要是表决,更是难胜一筹。岗南以团支书陈立军为代表的,岗东以小组长包村长二妹夫为村民代表的,都跟包村长关系密切,就是与自己在一起干工作多年的老妇联主任也不能和自己一条心哪,她老姑娘的对象就是团支书陈立军,她能向着咱举起手吗?陈书记转着火眼金睛儿,说了一声,等卫生院再来通知再做最后的决定,散会。说完,他出会议室,一偏腿骑上自行车一溜烟似的向岗西的家奔去。

陈书记老婆早已在大门口恭敬多时了,这个中年女人有一定的风骚,撩人的媚眼,丰满的胸脯,走路时,上下颤动,诱惑人们的眼球,左右扭动的屁股更是勾人魂魄。

“死鬼,咋才回来,把咱老妹都急坏了。”说话有点发嗲。

“你着急,咱比你还着急。”陈书记直接骑自行车进了院。

“咋,没选上啊?”他老婆关好大门,在后面紧追两步。

“姐夫,咋样,是不是稳操胜券?”陈晓珊从屋里兴冲冲地跑出来。

“你妹子是飞鸽牌。”陈书记坐在了圆桌旁的椅子上。

“你一说咱就明白啥意思了,赶紧也在咱村给老妹踅摸一个对象。”她和她老妹像走马灯似的从外屋往屋里端饭菜。

“拉倒吧,咱看把这个名额就让给包谷媳妇儿算了,咱没有能力和人家争,人家是永久牌,比咱们有实力。”陈书记刚端起饭碗就被他老婆抢了下来。

“你真是窝囊到家了,这个书记你就白当!咱娘家一点也跟你借不上光。咱看这样,把咱老妹介绍给包老四。”他老婆转动一双狐眼,露出奸诈的光。

“你说啥?给谁人,包老四!你可拉倒吧,也不搬鞋底照照你是谁人?”陈书记一把抢过饭碗:“饿了半天了,和咱扯啥呀!”

“咋,咱老妹配不上他包老四呀,咱看还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呢?!”她也坐下来:“来,老妹,吃饭,别上火,有姐呢,咱就不信没有你这个鸡子儿咱就不做这槽子糕。”

包村长正扫院子。

“大兄弟,眼球竟往高处瞅,大嫂来都没看见。”陈书记的老婆扭扭搭搭地进了院。

“啊,是大嫂啊,咱还真没看见,你大妹子送孩子还没回呢。”包村长把扫帚放在院里的马车上。

“没回来,大嫂就上屋里等一会。”

“坐吧大嫂,抽烟。”包村长递给她烟盒子坐在一边。

“离大嫂那老远,还怕咱把你吃了不成。”一个媚眼儿飞过去。

酸巴啦叽挑逗性的话语,听了就像吞下一根棒槌,横竖都窝心。

包村长心知肚明她的来用意,于是,转身就往外面走,刚走到里屋门口,她突然一把搂住包村长的脖子,嗲声嗲气地说:“你们这些臭男人都贱,一整就和咱装,哪有一个猫儿不想吃腥的,就是铁打的汉子也怕咱这桃花水呀。”她嗲声嗲气的话音还没有落,包村长的两只大手像铁钳子掐住她的两只软绵绵的胳膊一把把她搡到炕上,调头就往外走,正与送孩子回来的老婆撞个满怀。

“你瞎呀!”大嫂四仰八叉仰面倒在地上。

包村长连羞带怒,气势汹汹,铁青着脸,一句话也没说,推着自行车,一偏腿上了车朝村部的方向蹬去。

“哎呀妈呀!这回咱可没脸活了……”

“谁人在屋呢?”她急忙站起来,一个高就窜进了屋。

陈书记的老婆新烫的全发揉成一团,最流行的土黄色沙衫上面白边红心黄豆粒大的扣子也撕掉了两个,破马张飞正躺在炕上来回地打滚号啕。

“陈大嫂,你咋了?”她不知所措愣在地上。

“你当家的不学好,当一个芝麻粒儿的小官和谁人都撩臊,竟然撩在老娘的头上来了,不要脸的……”

“你你说啥玩意儿?!”她愣摸愣眼儿地看着她。

“大妹子,现在挂锄没啥事,咱看你做的赖汉鞋样挺好的,就想找你描一个鞋样子,做两双鞋秋收时好穿,咱来时,你没在家,你当家的就对咱下了手,他说你没咱长的花哨,满脸的血红丝肉,一看到就想起了狗肉……”

话声还没落,她就在地上跳起老虎神,她看见妒火以被勾起,又来一个火上浇油:“傻妹子,你还没看出来呀,你家老爷子、老太太对老三媳妇儿那个好劲儿,都要把她供上祖宗板上了,一点活都不让干,瞧人家养的又白又嫩,你再看看你……”

包村长媳妇儿的脸上如同铺了两块红布,坐在炕沿上,呼呼喘着粗气。

“老妹子,你看现在连你当家的都欺负你,和咱摸摸嗖嗖的,以后不得和你家老三媳妇儿也得有一腿……”说完她一溜烟地跑了。

大嫂无名大火熊熊燃烧,到外屋摸起了木头烧火棍就蹦过了西院的隔壁墙。

包老爷子正在西厢房的牲口棚里收拾马粪,他早就听见东院那边大喊大叫,一抬头看到大儿媳妇儿跳过墙,包老爷子脑袋当时被卡住一样。见大儿媳妇儿拿着烧火杈跟疯子似的猛砸东西两屋的窗户,披头散发的一转身进了东屋,一火杈把椭圆梳妆台的镜子砸得粉碎,两盆鲜艳的红玫瑰顺着破烂不堪的窗户撇了出去,她又一脚登上了沙发拽下壁画,放在脚底三下两下像撕剪打袼褙的破布一样。包老爷子缓过神举着铁锹闯进了屋,包老太太跪爬着抱住包老爷子的大腿,举起的铁锹顿时落在东屋的门上,十字花的四块锃亮的玻璃被砸得粉碎。大媳妇儿奔窗户跳了出去,疯疯癫癫地向村支部跑去。

“他妈!他——妈!”包老爷子猫儿腰踉跄把老伴抱到西屋,看南炕上满是玻璃碴子,把老伴放在了北炕上,慌慌张张地往前院跑。

“小二媳妇儿!小二媳妇儿快去大队去找你大哥,你妈不行了!”包老爷子倚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

村部的办公室里更是乱成一锅粥。南北的办公桌上的水杯子倒的、碎的,地上的暖壶也倒了,开水还吱吱地往外淌。陈书记和刘会计摁住包村长,妇联主任和陈立军摁住他媳妇儿,乱成了一团。

“大大哥,妈不行了!”老二媳妇儿双手扶着门框,弯着腰大口喘着粗气。

屋里的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先后挤出办公室,抓起自行车急速向岗西驰去。

老二媳妇儿拉着屋里只剩一个人呆坐的大嫂:“你呀,咋听风就是雨,这都是陈书记媳妇儿捣的鬼,怕她妹子当不成接生员,就跑你那挑拨离间,你这奸儿个人咋还上这个当,看你咋收场。”她看大嫂愣巴愣眼:“还不赶紧回去,咱老太太可能真够呛,你说她像个软柿子似的,你捏捂她干啥!走啊!咱孩子还在石头他奶奶那呢!”

包老爷子的屋里挤满了人。

“麻溜把老太太送医院吧!”陈书记分开众人。

村民们看到这个院子像被抢劫一样,众说纷纭。

“你们看看,瞧把小三这屋子里给砸的,你说你们干仗,人家小两口串门儿也没惹着你们,哎!”

“瞧吧,等小三两口子串门回来,咋交待?说不定还有一出好戏看呢……”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马车已奔向乡卫生院。

这座乡医院是市卫生部门拨的专款,医疗设备比较健全,听说在哈市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就有好几位呢。

急诊室里,几位穿白大褂的大夫认真地给包老太太检查着,给包老太太打了一针强心剂,试血压,做心电图,脑电图……

急诊室的门口,村长、书记等众人焦急地来回走,望着进进出出的大夫,急得二姐坐在长条木椅上哭了起来。

“李院长,我妈得的是啥病?”包村长拽着刚出急诊室的老同学问。

“是中风,另外你母亲有严重的冠心病,要及时治疗。”李院长摘下了大白口罩说。

“是,咱把住院手续都办好了,谢谢李院长。”他们握了握手,李院长走了。

“二妹别哭了,快回去先告诉爹一声,说妈没事儿,住几天院就回去了。”

“谁人照看妈呀?”她用着手背抹着眼泪。

“这有大哥吗,告诉完爹你赶紧给大哥送点钱来……”

刚一进村子,二姐远远地就看到老爹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她紧跑几步进了院。包老爷子捶胸顿足地哭,她慌忙把包老爷子扶进了乱七八糟的屋子。包老爷子一看是二女儿,却像一个孩子扑进了二女儿的怀里放声大哭。

二女儿慢慢扶起年近七旬、白发苍苍的老爹,泪雨滂沱。

“爹,别哭了,你再有个好歹,咱们顾哪头是啊。”她把包老爷子扶在炕上,给他拿了一个枕头:“爹,妈没事,住几天院就回来了,大哥在哪。”

“那东屋咋整啊?”包老爷子又扶墙坐起,眼巴巴地问。

“等你姑爷儿回来让他找人给收拾收拾,别上火了,你躺一会儿,咱先把这两个屋归拢一下。”她转身操起了笤帚和簸箕。

“爹,饭做好了在锅里,一会儿你起来吃一口,咱有事走了。”二女儿匆匆忙忙回家取钱后又奔向了医院。

麦苗和包谷刚下火车,就看到瘦弱的大弟和虎背熊腰、车轴汉子二弟,各推着永久牌自行车在向她们招手。

这两台自行车刚一进屯子,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亲近过来,那熟悉的乡音,让麦苗倍感亲切。真所谓人不亲土亲,土不亲水亲。在一声声热情招呼的过程中,远远地就看到麦老太太和两个儿媳妇儿,站在房后的道上正向这边张望。

“姐,妈想你成天睡不着觉,自从接到你来的信,就成天掰手指算。”大弟弟车把左拐右拐在坑坑洼洼的村路上。

麦苗的眼泪不知不觉地往外淌。一眼看见妈时,嘴唇颤抖没等说话就扑到老太太的怀里。大弟媳是个能说会道二十多岁的小妇人,不大的小眼睛透着光亮,手里领着刚会走的小儿子。二弟媳是细高个子,单眼皮,嘴有点大,细皮嫩肉的,怀里抱个几个月的小孩子。

“大姐夫,俺这屯子挺好吧,这道是不是把你给咯住了?”大弟媳小丽笑着又对手中领的孩子说:“快叫大姑父!”

包谷看了看麦苗:“你别一个劲儿的哭啊,给咱介绍介绍?”

“这还用介绍,一看你就知道你是大姐夫。”二弟媳边悠孩子边说。

“你们知道咱,可咱不知道你,万一给你们两家安排错了,两个小舅子不得把咱给吃了。”包谷半开玩笑,把几个人逗得哈哈大笑。

麦苗看着这两间茅草房别有一番情思,整洁的院子迎接这位新上门的姑爷子。外屋门敞开着,包谷扶着老太太在前面进了屋,麦苗一迈进门槛,就看到了黑漆燎光的木头锅盖用火碱刷成了枣红色,呼呼往外冒着热气,一股小鸡炖蘑菇的香味直射鼻孔。进里屋一眼就看到了炕上放着长方形带帷子刷黄油漆的木桌,桌上已经摆齐了碗筷,屋墙是用旧书本新糊的,没有一点灰尘。两个小舅子你推我搡地把这位久盼的姐夫整到了炕头上。

“这是正座,归咱妈。”包谷挣脱着。

“你俩别闹了,让你姐夫洗把脸再吃饭。”麦老太太笑着呵斥着。

小丽稀罕巴叉从门后的水缸里捞出几瓶啤酒,把所有的杯子都倒满了。小花一盘盘往桌上端菜,一大碗小鸡炖蘑菇,一大碗猪肉粉条子,一盘酱猪蹄,一盘血肠,炒排骨,瘦肉丁……四六八碟地摆了满满一桌子。

一家人说着笑着,像过年一样,你敬酒她敬酒竟然把包谷喝的头大脚轻的,说话也没有刚才利索。

“哎,姐夫,你说你鼻洼里的那颗痦子太不识称了,像个眼珠,都说马王爷三只眼,你这只眼儿可长歪了,长在眉毛当间就好了,像杨二郎似的,多好玩呀!”小丽对小花一挤眼,她俩的眼珠都带着红色。

“长哪咋了,你姐还没嫌这痦子长错地方,你们俩就嫌咱了。”包谷嬉皮笑脸地说着。

“你敢拣俺姐妹的便宜,收拾他。”小花撸胳膊挽袖子。

两个弟媳跃跃欲试,两个弟弟各抱着孩子,站脚助威。

麦苗看着这种情形,急忙往下撤饭桌,时不时地偷眼看看包谷。

“都说小姨子有姐夫半拉屁股,咱没有小姨子,就把你们这两个小舅媳妇儿当一回小姨子,你俩一人一半,咱正好捞一个整个的,你俩是不是占便宜啦!”包谷酒意朦胧说着。

“好小子,俺让你死到临头,还是鸭子掉锅,肉烂嘴不烂!大嫂,上!”说着两个弟媳跳上炕。

包谷看势不好大喊:“妈,都说姑爷子是上门客,她们不是欺负外来人吗!”

麦老太太躺在炕稍,稀里糊涂睡着了,听到喊声,睁开醉眼喊了一声:“你们这是干啥玩意儿呢!”

“你们俩可拉倒吧,姐她俩也坐了半天的火车,挺累的,让她们歇一会儿,走,先回家,晚上再来。”二弟说完拉媳妇儿一下,他们相后都走了。

包谷一觉醒来,听见麦老太太已在做晚饭,麦苗还没有醒,他就来到外屋和麦老太太烧起了火。

“你回里屋吧,这烟熏火燎的,把衣服都整埋汰了。”麦老太太正刷着锅。

“没事,咱待不住。”他一抬头看见房顶上还漏着天:“妈,下雨不漏啊?”

“咋不漏,房草你兄弟都买了,就等着他俩把活干完,等你们走了,再收拾房子。”麦老太太把饭菜都放在了锅里。

“明儿就苫呗,咱在这还多一个人手。”包谷蹲下身往灶膛里填着苞米秆子。

“你头一趟来串门儿,妈不能让你干活。”麦老太太站在一边爱惜地看着姑爷儿。

“妈,一个姑爷儿半个儿,明就苫房,等咱们走后也放心了。”

“妈听你的。”麦老太太眼仁都笑开了花。

第二天很早就吃完了饭,包谷和两个小舅子搬梯子上了房。

“哎,你小心点,这草房太滑。”麦苗看包谷大咧咧蹬梯子上草房尖上,担心地提醒着。

“哎,大姐夫,你行不行,不行让咱们姐妹上。”小花往上扔了一捆草说。

“往哪上啊!别上错了地方!”包谷接过草递给正在苫草的小舅子。

“俺让你油嘴滑舌的!往你嘴上上!”小丽悠地又扔上了一捆草。

就这样,她们说着笑着,不到一上午的工夫就把房草苫完了。麦老太太一边看孩子一边笑着说:“人都说多儿多女多冤家,俺看那这话得改一改了。”

包谷看了看脱落的房墙,对两个小舅子说:吃完晌午饭,你们拉几车黄土,把这房墙好好抹一遍,房子结实不说,到了冬天也暖和。

于是乎,两个小舅子套上了牛车开始拉土,包谷手拿着二齿钩子来回扒土,麦苗往上扬麦秸,扬上一层麦秸,两个兄弟媳妇儿就用铁锹往上压一层黄土后,到洋井压一桶水浇上,包谷再用二齿钩子匀称扒了一个大圆形土堆,这样闷一宿,明儿抹墙时就没坷垃。

两间小房很快就抹完了,包谷围墙看了一圈说:“这墙咋抹的,戗毛戗刺的,一点也不像咱家的墙那光溜?”他说完看一眼麦苗。

“俺看咱爹抹完墙后用喷壶往墙上喷水,再用抹子抹一遍,又光溜又没有抹子印。”麦苗把孩子给小花时对包谷说。

“对对对,是这么回事,哎,你给咱整来一瓢水来。”包谷对小丽说:“咱给你整光溜喽。”

就这样家里地里的活完全的干完了,包谷有点待不住,算了算,十多天过去了,麦苗还没有回家的意思,吃完早饭就长拖拖的糗在炕上,麦苗知道包谷闹心,就想带他到外面溜达一圈,咋说包谷趴在炕上就是不动弹。包谷再没有听见麦苗和他磨叽,只听见老太太叭哒、叭哒抽烟袋的声音。包谷坐起来,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穿鞋下地,到外面转了一圈,没看见麦苗,回屋就问:“妈,你看麦苗往哪走了?”

“妈看她拿卫生纸走的,是不是上茅房了?”说完往炕沿边上磕了几下烟袋锅。

包谷来到东院墙的厕所一看,麦苗还在那蹲着:“咋了,肚子疼啊?”见麦苗低头没有理他又接着说:“要是有毛病得儿抓紧看去,这地方太偏僻,找个大夫真挺费劲的。”麦苗提裤子时不住往裤衩上看。

“没有。”麦苗出大门沿着蜿蜒的小山路,往家东南不远的柳树趟子走去。

包谷迟疑一下,也随后跟了上来。

这是一片有几亩地、一人来高的方形柳树趟子,在小山洼地里。麦苗走到柳树趟子边,略停了一下,然后,两手一分在婆娑柳枝的头上分了一条印,露出脚下的真正的羊肠小道,并长满了绿色的胎毛,麦苗踩入熟悉而又久远的记忆,心头荡起“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新奇之感。

大约走了几分钟,麦苗站住了,这是在柳林中间,有一个两米左右宽正方形,没有花草空旷地,微黑的地表皮如同皮肤上长了翘,大小不同的张着、半合着、龟裂着。空旷地的周围已被婆娑的柳枝勾勒出精巧的图案。麦苗来到空地中间不假思索坐下,两只胳膊抱拢一双支起大腿的膝盖,把头埋在了上面。随后赶到的包谷低头看了看老婆,担心地问:“咱们结婚半年了,你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眼神,到底是咋了?”他也坐下,用手去搬她的脑袋。两条涓溪从秋海棠的腮边流淌。包谷立刻就慌了手脚,把麦苗轻柔地抱在怀里。他渐渐地张开双唇吸吮她每一滴香液,吻她颀长的脖颈,包谷抬头看了看闭上双眸的麦苗,深深地双眼皮,载着身边垂柳般的睫毛,一层半掩半遮地保护着清纯如潭水的美目,享不尽娇媚和魅力都在这似睁非睁之中淋漓尽致孵化他们的情感。

莲身藕臂、冰肌玉骨的麦苗,又一次被他软玉温香抱在了怀里:“小傻瓜,咱要是早明白你的意思,咱就当着你屯子人的面把你给背这来了,干啥你和咱玩得那深沉。”

“俺不是和你玩啥深沉,俺,俺,俺这个月又没来例假。”她把他新长出胡子的下巴从脸上推了过去。

“例假?啥例假呀?”包谷有些发愣。

“你说呢,不知道拉倒。”麦苗又闭上了眼睛:“都两个月了,这几天身子不知是咋了,老难受了,哪都不得劲儿。”

“是不是有了?我要当爸爸啦!”包谷紧紧地抱着她。

在三中全会以后的共和乡已从经济萧条逐渐的繁荣,每月三次大集,给这里的村民带来丰富物质资源和经济来源。土质结构的居民房子逐渐被砖瓦所淘汰,错落有致的大街小巷中,有两座最明显的、最高的建筑引人注目。在乡与区的十字路口路北是三层大楼,深灰色镶着白色边缘的大楼前,悬着偌大的国徽,显得那么威严和神圣。大楼的上方是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两侧是五彩旗相衬,在阳光里鲜艳夺目,迎风舒展。这便是乡政府办公大楼。顺这条公路往西走大约五十多米远,是客运乘降点。麦苗和包谷下车后,沿着公路往东走不到十米则是磨砖对缝两米高的院墙内,一座三层白色大楼。大楼最上方居中是一个大十字,鲜红的颜色给这里的乡、村百姓带来健康的希望和永恒的生命。从大楼前门穿过,北门出去,展现眼前的一个花园。中间有两米宽红砖铺成的炕席花状的甬道约十来米长,路的两侧是对称水泥抹的方形花池,高低不等、颜色不一栽着美人蕉、地瓜花、对子红、烟粉豆,还有大叶青等草本和木本的花草。走入花园的尽头,是一拉溜的白墙红瓦平房的住院部。

麦苗和包谷顺着医院的几米宽的大铁门走进,大门两侧是停车棚,有马车、驴车、自行车和机动车,通入医院楼门口的道是红砖铺的人字形。她们蹬上三级的水泥台阶走上了水泥平面地,东西两侧边是慢坡形,也是水泥抹成的上车道和下车道,在四根一搂粗的水泥柱子中间通过。这四根柱子支撑着上方长方形的水泥大雨凉亭连接主体的大楼。麦苗跟着包谷刚推门进去,就听有人说,“哎,这不是包谷吗?”这个人快步走到她们跟前:“你家给你们拍电报了吧,要不咋回来这快呢,快去看看吧,你妈病的可不轻,都七天了,水米没打牙,一句话也不说,都把人急死了。”她上前拉了拉麦苗的手:“孩子快去看看吧,从这一直往前走出北门,再往前走进了住院部往北走往东一拐走廊紧东边的第一个房间就是你妈住的房间,咱急着到乡里报表就先走了,一会儿再回来。”她急匆而去。

麦苗愣愣地看着这位微微发胖女人的背影问包谷:“她是谁人呀,说话咋像炒豆似的,俺咋没听懂啊?”

“她是咱村的妇女主任,管她叫二姑,她说咱妈病了。”他俩愣呵呵对望几秒,麦苗拔腿就跑,刚推开北门就手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包谷意思到了什么,上前抱起麦苗又从北门转回来到大楼内,顺着各门上方的小木牌子看了看“妇科”推门就闯:“大夫,快看看她咋了?”包谷把麦苗放在黑皮包的单人床上,麦苗蜷缩侧躺着。

靠窗户的办公桌前坐着,身穿白大褂,头带白帽子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大夫正在写着啥。她听到响声抬头睁圆了丹凤眼:“怎么了?”她站起急步过来。

“肚——子——疼。”麦苗很艰难地说出了三个字。

包谷说明麦苗的状况后,大夫急忙给她打打两针黄体酮,然后对她们说:“先休息一会,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在住院部三楼房间里,挤满了人。包老太太不吃不喝不说话,这在光华村引起了不小的振动。这位包老太太在村里的人缘关系很好,不管谁人借东少西,求她办点啥事,她都有求必应,没有刀子嘴,只有豆腐心,是个老实巴交有名的老面瓜。村民们今天赶大集,顺便来看看包老太太。水果、奶粉、麦乳精啥的摆满了床头柜和窗台上。村民们七嘴八舌小声议论,有的让给包谷拍电报,包老太太十有八九快不行了;有地说转院去城里的医大详细地好好看看,那里的医疗设备比这强百倍。这时,李院长又被包村长请来,让这位医技高超的老同学,再给老母亲身体彻底的检查一次,用不用转院?

李院长和两个护士认真的检查之后对包村长说:“老太太的病情基本痊愈了,血压正常,心律正常,就是左侧偏瘫的血管也基本打通了,用人搀扶可以下床活动,为什么不说话呢,血栓也没压迫语言神经啊?”说完又回头看看紧闭双眼的包老太太:“你母亲是不是有心病啊?”

包村长心里很清楚老太太的心病,但当着老同学的面又不好直言,只好摇头。

“平时谁人和老太太对心情,老太太喜欢谁人,就让她多陪老人说说话。”李院长刚说完,回头再想看看包老太太的表情,却突然发现她瞪大了两只混浊的双眼死死地盯住在门口,并伸出右手去扶床头上的栏杆,试想坐起身。二儿媳妇儿上前扶住老太太,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齐刷刷射向了门口。

包谷扶着麦苗,麦苗更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站在门口:“妈!”麦苗有些踉跄,扑到了包老太太的怀里。包老太太笨拙的左手摇晃了半天才放在了麦苗的头上:“苗,你咋回来了?”包老太太老泪纵横、破涕为笑地说出了自从住院以来的第一句话,所有在场的人都非常吃惊地看着这一切。

“妈,俺走时还好好的,你到底是咋的了,这才半拉月咋就瘦成这样子?”麦苗捧着包老太太的脸,泪水像奔腾的河流,人们没一个不落泪的。

“妈一看见你啥病都好了,不信你问问李院长?”包老太太哆哆嗦嗦地用青瘦的两只手,紧紧拉着麦苗的手不放,就像她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这位是?”李院长指着麦苗问包村长。

“麦苗,这位就是给妈治病的主治大夫,李院长。”包村长又对李院长说:“这就是包谷的媳妇儿,麦苗。”

麦苗站了起来,伸出右手与李院长握了握手,泪水还是落在了她们的手上。

李院长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你婆婆住院以来一直把头冲着门躺着,一有动静就睁开眼睛,然后就闭上,原来是在等你呀,可见你们的感情亲如母女呀。”

“是婆婆心善,对俺像自己姑娘似的。”麦苗看婆婆笑,自己也笑了。

“哎,老包,听说你们村有两个接生员人选现在还没有定下来,有个叫麦苗的是不是就是这个麦苗?”

“是,那个陈晓珊是个姑娘,还没订婚,谁知道以后她能不能离开咱们村,大多数人都愿意留下永久牌,不想让飞鸽牌去学习。”包村长一边说一边陪着李院长往外走。

“我回办公室就给陈书记打电话,我们医院要定了永久牌,麦苗,她人品真的不错,只有这样有爱心的人才能担任这项工作,这项工作极为重要,关系两条人命……”

光华村百姓还在早起晚睡劳动着。给黄豆地薅大草的,给苞米地放秋垄的,放羊的放马的……一切有规律地生活。可是人们闲暇时的话题还是在老包家还没有结束的事端里。

包老爷子知道了包谷两口子回来在乡卫生院里陪着老太太。包老爷子既怕她们回来又盼望她们回来,矛盾的心情使他彻夜难眠,满嘴的大火泡,眵目糊多长。这天晚上,包老爷子家的灯光又是锃明瓦亮的,南北大炕坐满了包氏家族的人。他们个个低头不语,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空气都是绿色呛嗓的辣味。

“咱和小二在市里大小装饰品商店都找遍了,就是没有那张壁画,实在没招了才买这张山水画。”二姐夫看着大哥把两只手一摊说。

“爹,你也不用老是上火,等明个妈她们出院回来,咱和麦苗说,咋地也能给这个大伯哥点面子……”

“得了吧!你把你自己的事儿办好比啥都强,你说你这波没平那波又起,摁下葫芦又起瓢。把你老婆打回娘家,说啥也不要了,整的你老丈母娘成天堵在咱们家大门口骂。明儿个她们回来,你老丈母娘再来大呼小叫的骂,让人家小三媳妇儿咋想咱这个家?咱啊,咱这老脸都没地方搁啦!”包老爷子一头仰在了炕上:“咱,咱生了你们这几个孽种,他奶奶的,不如那时一个也不要就好了,何苦操这份心!这可真是多儿多女多冤家呀!”

二姐夫在屋地上走了几圈,然后说:“爹,你别动不动就发火,大家伙坐在一起也是想把这事咋处理比较好,咱看这样吧,明儿她们回来先把麦苗支小二家去,就说她那屋炕堵冒烟,刚扒完抹上,炕还没干好呢,不能住。咱们偷着和谷子先说,让谷子同麦苗说,看她到底是啥态度,大哥和爹都不能和麦苗直接说这事,万一来个烧鸡大窝脖,就没法收场了……”

包谷听着大哥详细地把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后,二话没说,起身就到自己的新房。站在壁画前,一动不动。偎依在大绒画布上喂奶赤裸漂亮的女人变成了起伏不断的大山,大山的深处栽着松树,松树的脚下淌着一条清澈的溪水,似乎从麦苗眸子深处流出。到现在他才意识到麦苗为什么对那张画情有独钟,她怀孕了,她要把她们的爱情结晶赤裸裸地奉献给他,她要把母亲的幸福赤裸裸地奉献给孩子,她要像画中的女人一样温馨。可是,现在,她美好的愿望毁在大嫂的手里,就在那一瞬间,他不知道怎么和麦苗开口讲这件事,她怀孕两个月,年龄大的育龄妇女恐惧感都在她的身上体现了出来。特别是这几天的劳累和精神上的压力,连着打了几针黄体酮,大夫再三嘱咐,要多休息,不要让任何的事情刺激她脆弱的神经,他秃丧畏缩在沙发里。

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抚摸他的脸:“小三,是不是为难你了,不行的话,妈去和她说,她不能像你大嫂似的横踢乱踹的,妈不想看见你这样,妈怕你有病,妈老了瘫了不中用了,但妈不能看见你憋出病来。”

他睁开眼睛看着妈妈坐在他身边,右手握着麦苗给她买的拐杖,手里的龙头张着嘴,嘴里含着一颗比黄豆粒还大的圆珠。妈背上的罗锅像越来越重的黑铁锅紧紧地扣在上面,松弛的脖子艰难地抬着,深红的眼边有些发黑,含着一汪泪水。包谷的心如同蟒蛇咬了一口,他不再犹豫,握了握老太太的手后,走出房门,直去前院二嫂家。

包谷悄悄推门,见麦苗头朝南脸朝西枕在枕头上,铺着新褥子,身上盖着提花粉色的毛巾被,左手托着腮,右手捂着小肚子。她是不是还在爱抚刚刚做胎的胎包儿,那还没有茄子包大的小生命在母亲的生命里时时刻刻得到呵护啊!包谷感慨地端详了好一会儿,含露秋海棠的小脸布上一层淡淡的白霜,半张半闭的小嘴唇如同干裂的樱桃。包谷轻轻地给麦苗盖了盖毛巾被,退了出来。一股从没有过的愤怒生出心头,包谷气势汹汹直奔家门。包老爷子又在西厢房的马棚里收拾马粪,屋里人喊他几次说进屋洗手要吃中午饭了,他装着没听见。包老爷子每扔一铁锹马粪,就要把耳朵贴马棚的门框上听一会儿,听到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惊得包老爷子又偷着把头贴在了马棚的门框旁,包谷一个人铁青着脸就知道事情不好,急忙从马棚里走出。包谷的表情引起全家人高度紧张。

“麦苗是不是不答应?”大哥怯生生地问。

“她答应不答应有啥用!”包谷一屁股坐在已放好的炕桌旁,操起了大碗就盛满上尖一碗大米饭,狼吞虎咽:“咋不端菜呢?”

“等麦苗回来一起吃。”大姐站在屋地中用围裙擦着手。

“大姐,你也是,惦记这个惦记那个的,你赶紧吃饭回家算了,明个大姐夫上班你家瘫痪的老爷子又没有人伺候了。”包谷抱着饭碗干吃,没有人给他端菜:“大哥,你娶了一个好老婆,让咱家老少不得安生,一天不是打小的就是骂老的,她纯粹是你们给惯的!你说你们干仗,俺们离你们好几百里地碍着你们啥事啦!跑咱那屋去砸,这回咱让你砸,一会儿等咱吃饱喝得了,也到你那院砸个底朝天!”包谷又盛了一大碗饭。

“是大哥没能耐,妻管严,小三怨就怨大哥,这回呀,这个败家娘们想折腾咱们也折腾不着了,待几天法院就开庭。”大哥把额角的汗擦了擦,头皮发木偷眼看了看病歪歪的老妈。

“这个败家娘们要是咱早就不要她了,一天干点活骂骂吵吵的,她咋就不寻思你在大队上班也在挣钱呢!”他说完把饭碗往桌上使劲儿一蹾:“爹,你也是,你说他们两口子一干仗就跑咱这院闹。每次那损娘们来闹咱就想狠狠地教训她,还没等教训她,咱屁股上先挨了你两脚,这回砸你好使,别说砸你了,就是放把火把你房子点了咱都不管,这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可是,这回这损娘们砸咱可就不好使,咱就去找她算……”

“包谷,你挺英雄啊!奓奓着膀子,想干啥去!”麦苗站在里屋门口。

屋里的人心里都咯噔一下,直愣愣地都站了起来。

包谷慌忙站起身:“你,你不是睡着了吗,咋回来了?”

“回来和家里人听你的谆谆教导啊!”怒发冲冠的麦苗死死盯着包谷。

包谷手足无措地去拉麦苗,麦苗没有理他,直接走到大哥面前:“大哥,你真的不要俺大嫂了?”

“她差一点没要咱老太太的命,也对不起你和包谷。”包村长脸红的一直到脖子根。

“大哥,俺大侄女眼看就要考高中了,你就不怕影响孩子学习?”

“她实在太过分啦!”包村长擦着额头上沁出的汗。

“大哥,大嫂是脾气不好,但是过日子是一把好手,俗话说得好,外面有搂钱的耙子,家里得有装钱的匣子,依俺看你和大嫂还有缓解的余……”

“缓解个屁!大哥,这回你不再用爹包办了,就凭你的条件再说一个比她强的太容易了。”包谷抢过麦苗的话茬。

“好,包谷,咱们结婚半年,俺第一次才真正看清你的人品,你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大哥,俺尊重你的做法。你现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政府官员,有权有势。这样吧,包谷啊,你也借着你大哥的势力,也把俺送上法庭,等待几天开庭一起宣判。别等十五六年之后,给你生儿了,育女了,你再不要俺!”麦苗说完就往外走,大姐上前一下子把她抱住。

“麦苗,大哥不也是为你的面子吗?”大姐死死地抱住她的腰。

“俺有啥面子?就为一张壁画就毁了一个家庭,这个面子俺认可不要!”

“大嫂把你的壁画给毁了,咱们咋买也没买着,怕你……”大姐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大嫂是受别人挑拨一时冲动,其实这件事俺早就知道。”麦苗把大姐的手掰开,走到包老太太的面前,扶她坐在炕上:“妈,你不用担心啥,不就是一张画吗,在你睡觉说梦话里,俺也就听个八九不离十。回来刚到俺屋瞅一眼就被包谷把俺整二嫂家,说是让俺歇一会儿,其实俺心里明白。”话刚说到这,就听到大门口又有人大骂,都是磕碜话。

“这个死老太太,今儿个非得灭了她不可!你们娘们骑在咱们老包家脖梗上拉屎!”包谷刚要夺门而出。

麦苗上前狠狠踩包谷的脚,他疼得坐在了炕上。一转身,自己单枪匹马奔向大门口。屋里的人立刻紧张起来,你拥我挤的跑出了屋门。

张牙舞爪的老太太如同大街上胡说八道的疯子,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一张嘴就有一百六十句脏话横扫过来。她满脸的皱纹像发湿打皱的袼褙抽在一起,黑红的脸宛若在生活的酱缸腌渍了一番。干巴巴的眼睛似秋风中的落叶枯黄而荒凉,嘴角的白沫子融入漏粉条子火烧哗哗开大铁锅上漂的白沫子游漓着。她左手拿着一根柳树条子,右手掐着腰,每骂一句,手里的柳条子随着脏话的轻重有节奏地猛攻和缓慢敲击着木头大门。

麦苗冒着极大的危险,离大门还有几步远便停住脚步,微笑对着发狂的老太太,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个劲儿的微笑。

老太太先是顿了顿嘴唇,然后把手里的柳条子在空中高高地举了起来,怒不可遏。

麦苗继续微笑着,丝毫没有虚假的成分。

老太太空中的左手渐渐地放了下来,对着满脸笑容的麦苗有点像泄气的皮球。

麦苗仍然笑着,并轻轻叫了一声大妈,一步一步走上前。

老太太把掐腰的右手麻溜的撤下,赶忙抹了抹嘴角的唾液。

“你是大嫂的妈妈,也是俺的妈妈,俺娘家离得远,你家就是俺的娘家,俺和你一起回娘家去看看俺大嫂。”麦苗莞尔一笑,挽起老太太的胳膊就走。

包老爷子院子里所有人当时就傻眼了,个个面面相觑。包谷的屁股又挨了两脚后,箭一般的射出去。

三伏天中午的太阳贼辣辣的毒,把整个光华村都装入了笼屉里,没有一丝凉风。麦苗扶着老太太到了公路往岗南老太太家走去。包谷汗流浃背在发烫的街路上奔跑,舌头像打卷的叶子,上气不接下气,龇牙咧嘴拦住了麦苗:“你你干啥去?”

麦苗扶着老太太绕过他,继续往南走着。

包谷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屈辱,藐视的目光像纳鞋底的钢锥一样扎进他的胸膛。他一个箭步窜了上来,拽住麦苗就往回拉。

老太太闹了个大趔趄,被麦苗扶住:“你想干啥?!”

“咱正想问你呢,你想干啥去?!”包谷被麦苗甩开了手。

“俺不是和你说了吗,俺和大嫂一起等法庭的传票,大妈,走,跟你回咱娘家。”麦苗挽着老太太继续向岗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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