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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愿逐月华流照君

【一】

穿过门东那气宇轩昂的三劵洞门的石牌坊,手艺人将摊位密密麻麻的铺叠在青石板路的两侧,一枚铜钱可以转上一次十二生肖麦芽糖,有幸运的孩子直接转到一只最大的凤凰,引来路人的围观,老板龇牙咧嘴的一手掂着火炉上一口窄窄的小锅,迅速的将滚烫的麦芽糖稀熟练的在光滑的白色案板上上下来回的画上几笔,一只展翅飞起的凤凰便栩栩如生的凝固在眼前,手艺人得意的将凤凰小心的塞进孩童的手中,围观的孩子免不了吞下眼馋的口水,拿到如此之大的凤凰糖画的孩子顾不上各色的眼光,一口咬去半只凤凰的翅膀,引来路人的一阵哄笑。

捏面人的老头比旁的手艺人都要安静几分,他头上那顶破了几个角的小棉帽子半耷拉在耳旁,只见他将手中白乎乎的面团凑近眼睛,手中的剪刀灵动的来来回回,贴上豆粒大小的红的,黄的面团,没几下,一只机灵可爱的小猴便活脱脱的跳出老人的掌心。

卖蒸儿糕的摊前从来都挤满了嘴馋的人,只见那蒸儿糕的老板三两下用杯盅大小的小碗舀上那木制蒸桶里早已备下的糯米粉,两匙白糖一匙芝麻的用湿布一裹,放在自制的小炉上,眨眼功夫,用力一压,饼状的一小块圆溜溜的蒸儿糕便软糯香甜的米香四溢了,趁着热乎气紧紧的咬上一口,满嘴的芝麻白糖香甜,那滋味,简直就是童年里最美的味道!

【二】

可是今日的月儿顾不得眼前门东那些个琳琅满目的物件,下了马车,便和玉衡匆匆的穿过城南门东这片永远人声鼎沸的街市,直直的奔向自家的铺子花间堂。

“娘,娘!”刚踏进花间堂的门槛,月儿便张嘴寻着娘亲。

“月儿姑娘来了。”麦冬从柜面迎来,笑脸相迎的说:“娘子去内院了,交代了让月儿姑娘去内院找她。”

“谢谢麦冬叔!”月儿直奔内院,玉衡切切的跟着。

“月儿来了?”内院的云仙正在给为月儿这一身新衣裳做最后的检查。

“娘,听橘烟说我的新衣裳成了?”月儿一阵欣喜的听橘烟说娘子已经将月儿心心念念的新样式衣裳做好了,便趁着今日无课赶来了。

“就属你的消息最灵!”云仙小心的拎起手中沉甸甸的衣裳,拿到月儿的面前细细比划起来,“试试吧,娘倒是从未做过这种样式,月儿且尝个鲜吧!”

“好嘞。”说罢便和玉衡一道溜到屏风后面更换起来。

“府中一切可安好?”一早便出了江府的白云仙隔着屏风问着一直在家的月儿。

“好着呢!晨起去看望了阿公,正巧碰上城东庄园里的佃户来给阿公送些成熟的瓜果,阿公也正好与那些个庄头叙叙旧,我便没多打扰的回了流光阁。”

月儿的影子隐约浮现在屏风之上,她应着母亲,“对了,娘,今日路过大娘子院前,见她院子里有好些凤仙花,什么颜色都有,尤其是我没见过的那个浅紫色,好看极了,若是向大娘子讨些来涂在指甲上......”

“月儿!”云仙打断了女儿的话,听者有意的白云仙从来不希望与家中的大娘子闹出矛盾,别说是去她院中讨些花草,即便是平日里在府中走动她也是要绕过换佩堂的。

“虽说我们有阿公庇护,可这江府到底是老爷和大娘子在管着,你要谨慎,要记得娘亲跟你叮嘱的那些话,切不可,切不可逾了规矩!”云仙只盼着月儿能够不蹈她的覆辙,平安顺遂的做个平民百姓过完这一生。

“月儿知道了。”母亲的话月儿已经烂熟于心的能说会背了,她是娘唯一的希望自是明白娘的苦衷,可是她就是不甘,为何娘亲明明生的那么明艳动人却不为自己的幸福争取一丝丝可能,可是她也怨自己,她明白,娘亲牺牲了一切女人的幸福只是为了给她在破碎的记忆中拼凑出一个温暖的家,任何的风吹雨打都不是她们这对苦命的母女所能承受的了!“娘亲,你放心吧,我不会去大娘子院里的!”想到这些,月儿乖顺的柔声道。

“姑娘,这身纤裳该配个别致的发髻才行。”玉衡灵巧的双手已将穿好新衣的月儿头上散落的碎发盘起,三两下,额前那挽乌黑柔顺的长发掠至头顶与后脑的那一束合为一股,盘旋成一个蓬松滚圆的流云发髻,远远望去,像是层层叠云,好看极了。

“姑娘,再加上这只宝叶碧玉簪便齐了!”玉衡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沉静鲜丽的月儿姑娘,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娘子,快来瞧瞧!”玉衡唤着屏风之外的云仙。

月儿已是耐不住性子的走出了屏风,“娘,你给瞧瞧!”说罢,月儿不自觉的转起身来。

只见窄肩镂空的薄纱云肩环绕着月儿纤巧灵动的肩颈,对襟的短打罗衫自然垂落,杏粉色的合欢腰襦合身的束起月儿纤细的腰线,穿了九色彩金针线的缝边落落的缀满暗金花纹的月白色长裙裙摆,长裙刚巧掩住月儿一双小鞋,只露出鞋面前端翘着尖角的簪缨小鞋。

月儿的手掌不自觉的握起已经被母亲细细改良过的窄袖,止不住欣喜的说:“娘,你做的衣裳就是我想的模样!”

看着眼前的月儿精灵般的活泼娇丽,云仙不禁生出几分浅浅的自豪,她托住月儿的袖口,细细的指给她看:“月儿,你看,娘亲给你在这窄袖的末端用舅舅从北方捎回来的掐丝儿金线密密的缝了一圈,衣裳的料子虽是素了些,但暗纹里可都是月牙儿的图案,你去学究那里念书,衣裳打扮不宜太过招摇,但这密密缝在衣裳里的月牙儿,都是娘亲亲自为你挑选的。”

“果然都是月牙儿的形状,娘子好生用心啊!”玉衡凑上脑袋细细的端详着月白色的这一身衣裳透过屋外洒进来的日光隐隐的露出暗纹里的月牙儿图案。

“谢谢娘亲,娘亲费心了!这窄袖很是合我心意,往后习字再不会沾染上墨汁了!”月儿兴奋的不知如何是好,眼里满满都是对这一双巧手的母亲的爱慕。

忽然门外传来麦冬略带沙哑的声音:“云仙娘子,铺子前面有人找您呢!”

“月儿,娘亲先去铺子看看,该是老主顾来寻我做衣裳的。”云仙一刻不敢耽搁的朝门外走去。

【三】

云仙拢了拢鬓边的发髻和钗环,一刻不敢怠慢的走到铺面前厅,迎着屋外刺眼的日光眼前明晃晃的站着三五个女使拥簇着一身华贵的亭亭女子。

只见她温婉的上前做礼,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的女使就赶忙介绍道:“我家姑娘是城南清溪乌衣巷周府家的大姑娘。”

早已熟络金陵城中门阀大家的云仙一听女使上前的自报家门,立刻低下头做起礼来,云仙知道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名满金陵的朝中贵胄大司徒周宗的嫡长女周娥皇。

“我家姑娘听闻这门东的花间堂的针线和绸缎都是一等一的品相,今儿得空,我家大姑娘要来看一看。”娥皇身边的女使一副威严的样子。

麦冬和云仙都不敢怠慢,一屋子的女使婆子倒是让平日里见惯了富贵人家的云仙有些不知所措,她赶忙的回复着女使和眼前这会生的惊艳的娥皇姑娘:“不知周府大姑娘今日来小铺光顾,招待不周,还望姑娘多见谅!”

此时的月儿和玉衡并不知道前院里的母亲遇上了如今皇上面前红极一时的周府家眷,收拾好一身崭新的衣裳,月儿和玉衡便急着上前面的铺面凑个热闹。

“玉衡,你倒是快点啊!”月儿催促着玉衡。

“姑娘,娘子嘱咐我们待在后院,咱们这样冲过去凑热闹会不会不合适?”玉衡提醒着小主子,生怕出了纰漏又要被云仙娘子责罚。

“有我呢!怕什么,我母亲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月儿窃笑,一阵细碎的脚步往前院里赶去。

此刻的云仙一步不敢出错的跟在沉静的周家大姑娘身后细细的看她用手轻轻的摩挲着眼前的布匹。

“这是前几日扬州来的织锦云花缎子,这是金陵自产的香罗云纱。”云仙不疾不徐的耐心的介绍着娥皇指尖滑过的一匹匹布料。

“布料倒是实打实的品相,只是”娥皇瓷粉般的小脸微微蹙起眉,“只是一直寻不到称心的新样式,不过是些襦裙抹胸的,没有一点点心意。”娥皇轻轻的叹了口气,那样子倒不是责怪这花间堂的绫罗绸缎不符合她的心意,只是这平淡无奇的日子让人生不出一丝丝的趣味。

“娘!”银铃般熟悉的声音从后院飘至铺面的整个厅堂。

所有人都错愕的聆听着这个打破了周家大姑娘仔细挑着布匹的安宁,蹿进厅堂的月儿更是一脸呆滞的懵在原地,那只还没跨进门槛的脚此刻不知是该进这一看就气势不凡的前厅还是赶紧的退一步拔腿就跑。

“月儿姑娘,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只见身后不知何事的玉衡轻轻一碰愣在门槛上的主子,月儿便直愣愣的栽进了此时一屋子女使丫头的厅堂。

玉衡吓得立在门槛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云仙见月儿没个礼数的冲出来急忙上前,对着这位有些讶异的娥皇姑娘连声说:“姑娘见谅,周家大姑娘见谅,这是我家小女,平日里不曾多家管教,没规没矩的扰了姑娘的清净!”

只见娥皇眼前一亮,非但没有一丝丝生气的意思,反倒是莞尔一笑的托起做礼的云仙,满口温柔的说道:“哪有,我瞧着你家的姑娘灵动活泼,甚合我意,尤其。”她边说边慢慢的走到月儿此时有些僵直的身前,凑近了说:“尤其是这身衣裳,正是我属意的模样。”

刚刚冻住的气氛一下子被娥皇甜软的声音融化,女使婆子也一并因为主子的开心而乐呵起来。

月儿见眼前这位生的貌美的姐姐不曾责怪,便壮起胆来应着她的话说:“这是自个儿给我自个儿设计的样式!”言语中还微微透着些骄傲。

“姑娘好生伶俐,竟有这般的本事!”娥皇喜欢眼前这位妹妹的衣裳,当然了,莫名的感觉也让她甚是喜欢眼前的这个女孩。

“不过,我只是用用嘴皮子,真真厉害的还是我娘亲!”月儿见眼前这位姐姐极好的脾性,便开始提及娘亲的好针线,好手艺。

“这身衣裳好生别致,对襟纱罗衫剪裁小巧贴合我们江南女子的身段,垂坠的裙摆也不再是那般浮夸,尤其是这细窄贴合肌肤的袖口,真真是合适我平时习字作曲的!”眼前这位贵气逼人又娴雅沉稳的周家嫡长女细细打量着月儿这一身完全不曾见过的衣裳,心生出难得的喜欢和欣赏。

“这不过是我家这天生顽劣的姑娘常常在习字时沾染上墨汁,没有办法,只得替她改了合适的衣袖。”云仙微微躬身谦虚的说道。

月儿看眼前这名门大家的女儿竟也如此的体贴近人索性放下了满心的畏惧和戒备,一如往常的说起来:“实不相瞒,这是娘亲第一次尝试为我做的新样式,我也是刚刚穿上这身衣裳,若是姐姐喜欢,我白月儿也可以替姐姐设计一身自个儿属意的样式!”

从没有人如此坦率的和自己这样说话,深居简出的皇此刻脉脉的看着灵动爽朗的白月儿,她向来是府里那个只通琴棋不闻窗外之事的孝顺女儿,她竟不知这世间竟有眼前一般模样的女子明媚的像一枚太阳。

这种天然的喜爱让周娥皇密封的内心透露进几缕月儿脸上洋溢的无忧无虑,她切切的看着月儿说:“我家住清溪乌衣巷,妹妹呢?”

“可巧了,姐姐,我和娘亲住浣花桥的南岸,只隔一条街而已。”月儿雀跃道。

“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是头一回来这间门东的花间堂,听母亲说这是咱们城南一带最好的绸缎铺子,我平日里不常出门,今日一见果真是喜欢。”娥皇莞尔的笑容始终挂在嘴角,她转身唤着贴身的丫头,“去,就按照这姑娘一身衣裳让掌柜替我做上两身,料子也按掌柜的眼光搭配就成。”只见女使听罢走到掌柜麦冬的铺面前交代起细节来。

“姑娘,这金陵的天气转眼入了冬就凉透了,早晚的风也是吹得紧,我想着这身衣裳不如将一贯的敞口低抹胸做成个直领窄袖束锦襦长裙吧!”云仙不用上手去测单靠着多年练就的一双眼睛就可以替眼前这位玲珑娇柔的周家大姑娘量体裁衣。

“就听您的!”娥皇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

“姑娘,老爷要回府了,可要留心着时间。”一边的女使上前切切的提醒着。

“恩!”娥皇一向遵循父母的意思,哪怕是出街一小会也是不敢逗留太久的。

“周大姑娘放心,这尺寸啊,我都记下了!”麦冬细细记下了娥皇身边女使交代的细节。

“看到妹妹这一身的衣裳,我自是放心的!”娥皇有些不舍,还想说些什么似的抬脚准备往外面走。

月儿和母亲并不敢多说什么,聪明的月儿从母亲恭敬的态度里瞧出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女子必是这金陵城里来头不小的主儿。

“姑娘,你且等着,过几日我便亲自将衣裳送去您府上。”云仙做礼相送着这位前呼后拥的周家大姑娘。

娥皇听罢脸上略带不舍的神色一扫而光,她一转身拉住切切看着她背影的月儿,“妹妹若是得空,可否和母亲一道来我府上?”月儿看着娥皇眼里蹦出的光芒,她不敢擅自答应便一撇头的去寻母亲,云仙见这素不相识的两个女孩如此相惜,便点了点头允了月儿投来的眼神。

“姐姐放心,待母亲做好衣裳,我便同母亲一道将衣裳送去姐姐的府上。”月儿开心道。

“那我便在府中静待佳音了!”说罢,娥皇定了定恳切的眼神,一个转身旋起石榴裙角的飞扬,看到她神采焕发的踏出花间堂,云仙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她转过头去看着此刻望着娥皇背影发愣的女儿,又是有惊无险的惊慌一场。

“你可知道那位姑娘是谁?”云仙问月儿。

“我哪里知道,不过啊,姐姐那么个温婉气质的美貌定不是咱们这等平凡人家!”月儿笃定的猜测到。

“月儿姑娘啊,那位神仙真人可是咱当今天子身边的大司徒周宗周大人家的嫡长女啊!”麦冬探出脑袋,睁圆了眼睛同月儿说道。

“啊!”月儿惊掉了下巴的看着云仙,云仙点了点头示意麦冬叔说的没错。

“所以过几日我要和娘亲一道去的是乌衣巷的周府?!”月儿曾多次路过那一处比江府大出许多也华贵了许多的深宅大院,只听丫头们盛传周府是当今天家跟前鼎红的人物,而且周老爷家的这位嫡长女是这金陵城中出了名的通晓史书,精通音律,舞蹈,更是擅长博弈,弹得一手好琵琶的才貌双全的奇女子。

“可不正是那个乌衣巷的周家!”云仙看着月儿一脸讶异,笑着说道。

“这,可,可这堂堂周府家的嫡长女竟没有一丝丝......”月儿依然是云里雾里的不敢相信刚刚厅堂里发生的一切。

“不像你之前揣测的那般势利与跋扈?”云仙猜准了女儿的心思,语重心长的拉着月儿的手沿着身侧的木椅坐下说:“月儿啊,这世间种种听到的不如看到的,看到的不如用心感受到的。”

“娘,月儿明白了。”月儿反复琢磨着母亲说的话,若有所思的应着。

“好了,玉衡,你拿着麦冬掌柜交代的东西,咱们回府吧!”云仙说着。

“诶,娘子。”玉衡接过麦冬手中的一包细软之物,随着云仙和月儿一道准备回江府。

马车上,月儿紧紧挨着娘亲发着呆。

“想什么呢?”云仙打趣着。

“娘,你觉得周家姑娘喜欢我吗?”月儿还在想着过几日要再见到那位娥皇姐姐的事。

“娘觉得周家大姑娘自是喜欢我的月儿的,但是,月儿,你我不过是寻常百姓,过几日你也只是同我一并去府上送衣裳,断不可逾了规矩,这中间的厉害,你是知道的,像这种天家跟前的大门大户,你与我即便是搭进整个江府也是高攀不上的。”云仙叮嘱着,她隐隐的担忧着眼前这个向来顽劣的女儿若是走近了周家会惹出祸事来。

“娘,月儿明白,咱们只去送了衣裳,就像从前我与娘亲一道去给那些个有钱人家送荷包一般。”月儿将脑袋完全倚靠在云仙的胳膊上,不自觉的想起那段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艰难岁月。

车厢里只剩下月儿和云仙均匀的呼吸,云仙伸出有些凉的手掌轻轻的覆盖在月儿的手掌之上,即便是如今锦衣玉食的生活,她仍然觉得亏欠了月儿太多,如今已是待嫁年纪的月儿,竟不曾知晓自己的爹爹是谁,而那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仍是她穷尽一生也不能弥补给月儿的遗憾。

【四】

“云翡,做什么呢?”钟府大娘子苏心墨踏进女儿云翡的闺阁,只见云翡淡扫蛾眉的直直坐在书桌旁提着笔仔细的写着什么。

“是母亲来了。”云翡闻声立刻放下手中的笔,起身来给苏心墨行礼。

“今日阳光甚好,云翡为何不与慕川一道去江府宝哥那里耍玩?”苏心墨顺势坐在雕花的卧榻上,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如花似玉正当妙龄的女儿。

“回母亲的话,前两天,张学究在堂上提问曹子建和曹子桓的文章该如何欣赏,女儿觉得月儿姐姐答的甚妙,这几日便反复琢磨着月儿姐姐的话,刚刚就是在重新默读曹子桓的文章。”

向来不通书墨的苏心墨只听到月儿这个名字便火不打一处来,她定定的看着女儿,全然没有一点心眼,完全不像是她亲生的女儿,她刻薄的说道:“就是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丫头?”

“母亲,月儿姐姐虽不是江府的嫡亲血脉,但这么多年,她与云仙姨娘着实安分,况且,况且月儿姐姐待我是极真诚的。”向来害怕母亲的云翡极少如此违背母亲的意思,她的声音越说越小,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母亲。

“当初我巴巴的让你江家的韦姨母将你送进张学究的学堂不是为了让你去那个下贱坯子姊妹情深,你可知道你迟早是要嫁到江家做大娘子的人?!”苏心墨被这个木鱼脑袋般的女儿气的有些头晕脑胀,她没好气的合盘道出自己这些年为女儿未雨绸缪的婚事。

“母亲,母亲打算让我嫁给表哥?”云翡被从天而降的算盘砸的有些摸不着北。

苏心墨一派江山尽在囊中的站起身来得意的盘算着,“江府如今家大业大,光是这金陵城里的丝罗绸缎生意都能够上你吃几辈子的!”苏心墨走到女儿云翡的身边,压低了声音接着说:“云翡啊,那江府现如今权势可都握在你姨母一个人手中,家中没有妾室自然也没有那些个与宝哥争抢家产的兄弟姐妹,日后你若是嫁了去,那可是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母亲,可是,可是女儿并不想......”与苏心墨迥异的钟云翡从不曾想过这些,即便是相处多年的江府表哥江天青也只是纯粹的手足之情,云翡打从心底便从不曾有这些个让她觉得不堪的念头。

“这事由不得你!我与你姨母多年前便有了约定,待你姨母同我商议,这门婚事便是成了的!”苏心墨哪里顾得云翡的情绪,在她看来,那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井蛙之见,她的如意算盘只怕是从孩子落地就开始哔哩吧啦的打响了。

“宝哥也未必愿意,况且况且他许是钟意月儿姐姐的。”云翡与江家的孩子从小一起玩耍到如今一起入了学堂念书,敏感的她早已觉察到那个看似顽劣的宝哥早就心有所属的爱慕上了与他朝夕相处的白月儿。

“云翡啊云翡,你倒是有半分像我吗?!”听着云翡这般没志气苏心墨有些恨铁不成钢,她后悔着从前太由着孩子们,没有早些灌输这些她自己满以为天衣无缝的想法给眼前这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实心眼的钟云翡!

云翡头一次听到母亲如此费尽唇舌的告诉她这些,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在她纯真的心里,江天青,白月儿这都是与她无话不说的兄弟姐妹,她从来不敢也不愿意想到那些!

见着云翡有些恍惚,苏心墨察觉到可能是自己用力过猛,便一转脸没事人似的握起云翡那一双密密出了汗的小手,语重心长的摆出一副慈母的样子,佯装温柔的说着:“云翡啊,娘这都是为了你啊,虽说你爹在朝中任个一官半职,可如今南方北方的局势捉摸不透,官家起兵也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这年头只有真金白银才最可靠!母亲替你和你的将来谋个殷实的家庭,若是嫁到江府,那婆母是自家的姨母自是不会为难你,云翡啊,娘都是为了你啊!”

云翡是个心慈的姑娘,她哪抵得过母亲这一出梨花带雨的套路,“母亲,母亲不要难过,我只是担心宝哥并不属意与我,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失意而已。”云翡安慰着母亲。

苏心墨听着云翡的担忧,倒是生出些慰藉,并非女儿不愿听从自己的摆布,只是天真的女儿哪里晓得这世间的可得不可得都需要使出一定的手段,现如今女儿也只是担心这江府的大公子心思不在她的身上,那就索性由她这个亲娘出手,演一出母女情深的好戏。

“云翡,你自幼尊长知礼,女红习字没有一样是落在人后的,你看看你。”

苏心墨拽着女儿转了一个圈,只见柔粉色的石榴裙打着圈的扬起裙角缀着薄荷绿色宝石的荷叶边状华袂,“我家的云翡自是天生的好模子,和娘亲年少简直是一个样子。”鲜少露出如此真挚笑容的苏心墨此刻一颗悬着的心又安放进肚子,既是这个傻女儿不懂那些人情世故,只有她这个亲身母亲多受累了。

门帘外是霜晓,她听着屋内祥和一片便碎着步子走进来,切切的在大娘子身边说:“素约馆那位身边的女使丫头来问二姑娘云翠的生辰是否按照往年老爷定下的礼数操办?”

算来素约馆那个小娘李紫若自从九年前诞下庶女钟云翠之后,肚子便再没了动静,如今老爷钟青桐深得宫中新皇的喜欢,朝中事务向来繁忙,倒无暇顾及这后院里的妾室,这样也好,苏心墨这些年里也落个清闲,不必费尽心机的提防着妾室的那些个妖精把戏。

想来如今这妾室也是安分守己的自个儿守着膝下唯一的庶女过活,再加上刚刚和云翡说开了自己憋闷了许多年的心思,正是兴头上的苏心墨大发慈悲的对霜晓说:“去,去萱梦阁我那楠木箱子里头将那只玳瑁镶珠的镯子给素约馆那位二姑娘送去做贺礼,权当是我们萱梦阁的一点心意了!”

“哟,大娘子,那只镯子可是稀罕物。”霜晓真切的记得那只楠木箱子里头的镯子,大娘子时常拿出摆弄,这下突然要送给平日里不常往来的妾室房中,霜晓不免有些意外。

“有何稀罕?!”苏心墨一反常态的大方起来。

“待我家云翡顺顺利利的嫁到江府,什么稀罕物是没有的?!”此刻已是沉醉在女儿嫁入江府这家富贵门户的梦里不可自拔的苏心墨得意的盘算着。

“咱们云翡姑娘如此个神仙人儿若是嫁到江府,倒是江府的福气才是!”霜晓最知苏心墨的心思,顺着大娘子的意思切切的说。

“去吧,就按往年的办!”苏心墨心情一阵明媚的说着。

“对了,咱们府今年不是承办了这避夏的宴席吗?”苏心墨转眼一琢磨的拍着云翡有些惊着的肩膀,“你啊,好生打扮打扮,让城中各府的姐儿都看看我们家的钟府的嫡女的风范!”

“娘!”云翡微微蹙了蹙眉头,显然,她所在意的东西并不是母亲能够理解的,她只是默默的听着。

“好了,好了,娘不说了,我去看看霜晓到底找没找着我那只压箱底的玳瑁镶珠镯子去!”只见苏心墨拢了拢云髻又深情的看了眼到底是自己亲生的骨肉,切切的走出了云翡的闺阁。

此刻的云翡乖乖的重新走到案前,眼光刚巧落在曹子桓的那句“白日既匿,继以朗月。清风夜起,悲笳微吟。乐往哀来,怆然伤怀。”一阵温热袭到眼角,云翡撑着书案缓缓坐下,此刻曹子桓的忧从中来让她有些感同身受,而如蝼蚁般渺小的她自己,甚至没有曹子桓尚能策马奔驰的自由自在!

【五】

金陵城自三国时期东吴大帝孙权在此建都之时便有了石头城的小名,这个名字绝非只是因为金陵城中有座叫做石头山的山头,更是因为它三面环山的独特地形地貌,所以啊,这日子还未立夏就早早的燥热起来,仿佛那终日不落雨的炽烈日头氤氲了整片的热气久久徘徊于三面环山的金陵城中,城中富家子弟受不起暑气来的这么早,便相互邀约前去城东郊巍峨的钟山怀里躲躲烈日,在山林茂密的树荫之中吃吃消暑的冻品和时鲜水果,若是足够幸运还能在入夜后的禅寺中看见成片成片亮着尾巴的萤火虫。

城中称这种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和姑娘在骄阳夏日里的奢华出游为避夏。

此时钟山山腰上已是人声鼎沸的热闹一片,三两顶米黄色的顶棚支起三两个遮阴避暑的帐篷,帐篷外车水马龙来往着各府得了邀贴的公子和姑娘,这其中多数都是各府大娘子所出的嫡子和嫡女,但也不乏一些受宠妾室的孩子,老远便能看到江府的嫡子江天青和钟府的嫡子钟慕川一道昂首阔步的招呼着往来自是熟络的面孔,这份贵族的邀贴上本是不会出现白月儿的名字,只是这些年钟慕川一直爱慕着这位月儿妹妹,再加上她与云翡向来交好,在张学究那里数年的同窗共读,让苏心墨根本执拗不过家中一双儿女的央求,江府的大娘子韦素缨也碍于江老太爷的情面,索性便由着孩子们去了。

“公子,顶棚边还需再置些冰块吗?”小厮松风问着迎面来的公子钟慕川。

“弄些弄些,这天儿热得要命!”还没等钟慕川开口一旁的江天青已是张嘴做了决定。

“行,那就每顶凉棚下放置三座冰台,对了,你去看看,有没有备上刚熟的梅子,在梅子里搁些冰块,吃起来爽口!”钟慕川叮嘱着松风,心里细细的琢磨着各个细节。

“行,公子,我这就去办!”松风向江天青和钟慕川一道做礼匆匆朝人头攒动的顶棚边跑去。

“看见月儿了吗?”钟慕川环顾着四周的各府公子和姑娘,唯独不见白月儿的身影。

“来了啊,月儿和我一块来的!”江天青丢了一瓣橘子进了嘴里没心没肺的咀嚼起来。

“找了几圈也没看见啊?”钟慕川从顶棚的荫凉处一路走来,已是汗流浃背的他根本连月儿的影子都没看见,身边这个江天青一个劲的吃着橘子,“你别吃了,还不帮我找找,月儿还是你妹妹呢?!”钟慕川一把抢过这个向来没个轻重的江天青手中剩下的桔子。

“诶唷,我的川老爷,你急什么?人是我带来的,她能插个翅膀飞走不可,指不定这会和哪个府中的哥儿姐儿的说着话呢!”江天青说道着可是脚步却紧紧跟着钟慕川四处寻觅着月儿妹妹的影子,毕竟这是月儿第一次参加户外的避夏宴席,人生地不熟的,钟慕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儿那儿!”江天青一眼看到湖边的月儿,他一早去流光阁接这位月儿妹妹的时候还一度被她那一身恬淡的衣裳惊艳到,这不,正和钟慕川的妹妹云翡在湖边聊着天呢。

“哪儿啊?”钟慕川有些不耐烦的顺着江天青的手指看过去,“月儿妹妹,你怎么在那么老远的地方?”他快速的向湖边的月儿走去,越来越近的月儿束着蓬松的流云发髻,从未见过的对襟束腰杏色小衫衬托着月儿瓷白的侧颜,那一袭月白色长裙摇曳起湖面的波光粼粼,月儿今日有些美得让他不能挪开眼睛。

“看啊,月儿,是我们哥哥来了!”云翡倒是先听到了自家哥哥熟悉的声音。

“哦。”月儿不惊波澜的佯装淡定的望向云翡示意的方向。

“你们怎么跑到这里,不热吗?”清峻的钟慕川一口气跑到月儿和云翡的跟前,有些不知所措的激动,起伏在胸膛的心跳早已将他那点心思和盘托出。

“有道是心静自然凉!”云翡打趣道。

“云翡说的极是!”月儿附和着,俩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将笑脸埋进手中的团扇。

“月儿妹妹,真高兴你能来,今天的席面是我和宝哥一道布置的,你快和云翡入席吧,那边有冰镇的果子和凉糕。”钟慕川的眼睛施了咒一般挪不开月儿那娇羞的粉颜。

“有没有我爱吃的梅子?”云翡挽着月儿边走边问着。

“云翡,这你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准能让你一饱口福!”江天青一提到吃眼睛冒光的说道。

“呵!”云翡弯腰一笑,“还没听谁说要吃梅子吃饱的!”

“哈哈哈。”四个人一同忍俊不禁的在湖边的长堤之上。

钟慕川穿过人群护送云翡和月儿入了席面,月儿第一次来这种席面,诸多不自在,云翡了解月儿的脾性特地贴心的挑了个角落的位置。

“月儿,你尝尝这梅子,熟透的最是清甜!”云翡挑了翠玉盘中最红润的那颗递给月儿。

“谢谢云翡,恩,果真是甜的,我和母亲以往也在野外摘过梅子,可是都是些酸苦涩涩的滋味!”月儿从不避讳打小与母亲一道讨生活的日子,这倒是让云翡对她另眼相看,忆苦思甜才能体现出月儿人品的珍贵。

此时的钟慕川坐到了主位上,向来避夏都是年轻人的天下,各府前来赴约的也并无家中长辈,各府的哥儿姐儿平日里拘谨惯了,这一年一度的避夏自是成了大家逃离深宅束缚的一次盛大的派对。

“今日有幸,承蒙各府公子和姑娘的照顾,让我这个从未主持过避夏的新人参与了一次,若是布置上,吃食上还有各种招待上有所不周还望各府的公子姑娘多多包涵,钟慕川这厢有礼了!”钟慕川站起双手捧杯的致意此刻顶棚荫凉下众目凝视他的各府嘉宾,当然,此刻的白月儿也乘着大伙一并的目光看向钟慕川,不得不说,他那款款深情的眉眼和那挺拔清峻的身姿令人沉醉。

“好!”江天青听罢站起来给钟慕川这个发小喝彩,在座全场也开始闹腾起来,大家推杯换盏的笑语盈盈。

突然钟慕川身侧一个悦耳的女声开了口:“我在府中便听闻钟府的嫡子才情了得,如今拜在大名鼎鼎的张学究门下,今日可曾有幸领略到钟公子的才华?”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金陵城中内阁学士吴家的嫡长女吴御莲,众人见这位精贵小姐开了口无不屏息凝神的望着此刻沉静的钟慕川。

“才情确是谈不上,不过若是吴家姑娘想听,我便抛砖引玉的即兴一首小诗,给在座的哥儿姐儿寻个乐呵!”只见钟慕川胸有成竹的端起手中的茶盏,慵懒却又含情的穿过顶棚前层层的风景直抵角落里那掩不住光芒的月儿念起:“天落星辰,月出青山,醉卧松间,将不胜邪?”

“真看不出我哥还能做古体诗!”云翡对着月儿眨了眨眼睛,此刻两颊已是一片绯红的月儿早已不能对视钟慕川那双炽烈的眸子,她怯怯的低下头颅吃起那颗熟透的梅子来。

“钟家公子确实是才华横溢!”席面上的哥儿姐儿纷纷点头称赞。

一阵风从顶棚间的罅隙里穿过,再环绕了冰台那厚厚的寒凉冰块,最后吹拂到席面嘉宾的脸上,阵阵的清凉之感让人好不惬意,突然林子里传来鲜少听得见的鸟雀的奏鸣声,众人安静下来。

“这是什么鸟,能做如此美妙的声音?”江天青顾不得满座尊贵发问起来。

“听着倒是像伯劳?”说话的是谏议大夫查家的嫡长子查锦雍,他向来对花鸟颇有研究。

“叫声美妙有何用?”光禄寺卿李家的嫡次女李莹珠,这位主儿家境殷实,父亲在朝中颇有威望,母亲又是晚年得此女,自然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造就了她天地不怕的刁纵性情。

席面上她竟嗤之以鼻的当众说起:“看看我头上的翠钿。”她佯装不在意的拢了拢云髻上那密密的一排蓝绿色的极为晃眼的翠钿,不疾不徐的说道:“知道我这翠钿花费了多少鸟儿身上的羽毛吗?要我说啊,所有的鸟儿的翅膀都该扯了下来,如此这金钿子银钿子倒是能多出几个花色来挑选,省的做来做去也就只是个翠色,没意思极了!”

“她真是......”月儿有些激动,一旁的云翡一把拉住了她:“姐姐,说话的姑娘是光禄寺卿李家的嫡次女李莹珠,她一向如此做派,姐姐切莫与她起了冲突。”

“可是,云翡,她怎么能那么残忍?”月儿向来只在诗词里读过诗人感慨有些人为了装饰自己的美丽不惜摘取了鸟儿的羽毛去做翠色首饰的残忍和无奈,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现在眼前便有人毫无忌惮的招摇过市的显摆着那一头满是鲜血淋漓的翠色!

“月儿,你怎么了?”江天青听着月儿口气不对劲,探过头来关心,“不如我们去湖边走走。”

“我和你们一起。”见月儿起身没打招呼的走了,云翡也紧紧的跟了上去。

此刻坐在主宾台上的钟慕川搞不清发生了何事,那角落的江天青,月儿和自家妹妹云翡一股脑都离场了,可是他不能任性,他要想个合适的理由抽离。

“那个和咱们穿的不太一样的姑娘是谁家的?”靠着月儿那桌的姑娘问起身边的女使。

“诶唷,姐姐,你也太不关心这金陵城中的新鲜事啊,说来啊,都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通政使司邹家的嫡长女邹凝兮打趣道身边的姑娘说。

“那个不一样的姑娘就是和咱们不一样!她和她娘都不是一般的人物,你不知道多年前金陵城中的江府江老太爷收了义女的事?那江老太爷不知在何处带回来的贱婢就是她的娘亲了!”

“呸!”那姑娘动了怒,“就是这样不知来处的糟践货色还要我与她同席?”

“妹妹莫要生气,不过就是个避夏而已,今儿咱不是席面的主人,改日妹妹家承办了席面不给她发邀贴便是!”通政使司邹家的嫡长女邹凝兮瞧着姑娘一脸不淡定的样子佯装出一副圣母的慈祥来。

“这避夏的席面真是越来越没劲了!”只见那姑娘一脸嫌弃的丢掉准备放入嘴里的那颗梅子,这一切都被钟慕川看在眼里。

【六】

“宝哥,咱们回去吧?”月儿站在湖边的长堤上央求着江天青。

“月儿,不过是个咱们不太熟络的人说了些浑话,你别和她置气!”云翡在一边劝着。

“我并非置气,只是觉得!”月儿很不解席面上那些惺惺作态的人,许是她从未亲身经历过如此大的场面,有些惧怕。

“只是什么?”云翡问道。

“只是月儿妹妹看不上这帮趾高气扬的人呗!”江天青拽下一截柳枝给云翡编了个项链,云翡没有多想顺势拿到手上。

“也不全是!”月儿轻轻剁了脚,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格格不入让她开始觉得可能这么多年和宝哥,和云翡,甚至是钟慕川如此交好都只是一种假象,她开始有种因极度不自信而产生的自卑感。

“哥哥?”云翡小声的惊叫着此刻正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月儿身后的钟慕川,钟慕川做出一个小声的手势,定定的站在月儿的身后说道:“翡翠巢南海,雄雌珠树林,何知美人意,娇爱此黄金。”

“啊!”吓了一跳的月儿险些掉进脚边的湖中,幸好被有所准备的钟慕川一把抱住。

“快,快放开!”月儿下意识的喊道,可是她起伏的心跳已经震响了钟慕川的耳朵。

“妹妹为何离席?”钟慕川明知故问。

“我想回府!”月儿低下头看着脚边刚刚惊魂失色弄皱的裙角。

“哥,那光禄寺卿李家的嫡次女李莹珠也真是刁蛮!”云翡也气不过。

“哦,就为这个?那个李莹珠向来如此做派!”钟慕川的眼光还是落到了踟蹰的月儿身上,“妹妹,大千世界,光怪陆离,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妹妹这样的心地。”钟慕川的声线沉静的好听,似乎整个盛夏的焦躁都在他的嗓音里得到了安宁。

“你刚刚念得就是我想说的。”月儿语无伦次的说道,那一阵不小的怒气在钟慕川的安抚下得以消停。

“恩,我知道妹妹的心思,你知道吗?《山海经》里提到一种树叫三珠树,这种树生于赤水,树如柏,叶如珠,传说这翠鸟就极爱栖息于这种树上。”钟慕川试图转移月儿的注意力,逗她开心。

“川哥,我怎么不知道你如此博学?”江天青蹲在一旁吊儿郎当的打趣着眼前这个有点帅气的男人,他江天青一向自诩金陵城中第一帅,但若是钟慕川和他比的话,他可以屈居第二。

“是嘛?”月儿没有听过这种说法,“哪里有这种三珠树?”

“我也在苦苦找寻,若有一日我找到了一定带妹妹去看。”钟慕川依然盯着眼前这个甚是美好的月儿。

“哥,那我呢?”云翡也好奇的凑近了问。

“那我呢?”江天青也佯装一幅可怜的样子凑近了些。

三个人仿佛石像般凝固在钟慕川面前,巴巴的等着他的答案,“好吧好吧,等我找到了,一定骑着马把你们三个人都带上!”钟慕川实在是无语这两个完全不通男女之情的江天青和云翡,就刚刚那种电力,足足五万兆!

“哥,你最好了!”云翡开心的喊出来。

“哥,你简直就是张学究书上说的那位谪仙人!”江天青最是作怪。

月儿不说话,一个劲的憋着嘴角满溢的笑容,她慎重的扬起头迎接对面钟慕川一双渴盼的眼睛,微风肆意吹起,湖面依然是波光粼粼,小蝶扑棱着翅膀穿梭于烂漫的山林之间,而此刻的钟慕川眼里只剩下月儿的笑语银铃!

回程的车厢里,月儿轻声的问起云翡:“妹妹,不是说这避夏邀请的都是些城中大户的姐儿哥儿的吗?”

“确实如此,姐姐为何如此问?”云翡有些不解。

“可是这满席面望去我却没有瞧见乌衣巷周家的姐儿。”月儿想起数日前在母亲的花间堂结识的那乌衣巷周府的嫡女周娥皇。

“哦!姐姐是说那乌衣巷的周府啊,他家周老爷可是如今朝中权势通天的大人物,可以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体面了!”云翡一本正经的将常在家中听到的消息说给月儿听,还记得刚来金陵城的那会,什么都不懂的月儿多亏了心善的云翡才很快熟络了很多城中各处的消息和风俗。

“所以,周娥皇是周老爷的嫡女?”月儿尚且不知那周府如此尊贵,不由想起那日没了规矩的拉起家常,一时间不自觉的倒吸了口凉气。

“那周娥皇岂止是嫡女,她是周家唯一的孩子,所以她是嫡长女,是周老爷和周夫人的掌中明珠呢!所以一般啊,从不随随便便的出府溜达更别提参加这热闹的避夏宴席了。”云翡有些同情久居在深院里的周娥皇,对于云翡来说,那简直就是牢笼一般的束缚。

“姐姐认识那周家的娥皇?”云翡觉得月儿问的稀奇,打探起来。

“不,不认识,倒是在母亲的铺子里见过一次!”月儿有些言辞闪烁,她不是不信任云翡,只是一面之缘的周娥皇即便是看起来十分友善,但终归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她不确定那日的一番结识算不算得上是认识。

“哦,那也难怪,做衣裳这种事情量体裁衣最是合身了,况且你家铺子有那么许多的绸缎料子,就算是上门也拿不了那么许多的样品!”云翡自顾自的说着,完全没在意月儿在想些什么,不过这倒是像她一贯的作风。

“姑娘,咱们到府了。”此时相谈甚欢的月儿和云翡只能惺惺相惜的作罢,月儿下了云翡的马车,切切的走到府门口。

“月儿,你等等我!”后面随即停下的另一辆马车下来了江府的嫡子江天青,他急冲冲的追着月儿。

“宝哥,你慢点!”跟在江天青身后的是有些失落的钟慕川,本来打算好和月儿一道坐马车,不料被自家妹妹拉着上了她的马车美其名曰女儿家的私房话,这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自家的,真是有苦难言!

“月儿妹妹。”走到月儿和江天青的面前,钟慕川不舍的说道“下次见面不知又要何时了。”

“川哥,你真是多虑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了,倒是有些伤春悲秋的姑娘家家了!”一边的江天青向来喜欢打趣人。

“你懂什么?!”钟慕川蹙了蹙眉头嫌他扫了兴致。

“我不懂我不懂!”江天青冲着钟慕川诡异的笑起来,“川哥,你可别忘了,我可是月儿的保护伞!”知道自己戳中了钟慕川的要害,江天青一溜烟的钻进了大门,还不忘大喊着:“云翡妹妹,改日再见!”

月儿也噗嗤的被江天青的顽皮逗乐了,她含情脉脉的看了眼钟慕川,斜阳的殷红扯长他清峻的身影,一转身的她也跟着江天青进了大门,徒留钟慕川一个人落落的望着大门深处。

“哥,走了?”云翡探出头来。

“来了。”钟慕川一个醒神,转身上了云翡那辆马车。

还没坐稳便问起自家的妹妹,“一路上和月儿都聊了什么?”

“哥哥不如问我月儿是不是聊起了哥哥?”云翡坏笑,自小在哥哥身边长大,没有什么可以瞒过她的眼睛。

“就属你机灵!”钟慕川笑了,看来还是自家的妹妹懂他。

“月儿打小的生活很是艰辛,我想那也是她最最在意的过去,那是道坎,若是哥哥有心,得耐着性子陪她跨过去才是。”云翡认真的说道。

“云翡真是长大了。”钟慕川认真的看着妹妹,沉沉的说“我知道该怎么做,谢谢你,云翡。”

【七】

刚刚进了江府大门的江天青一把被门房的小厮抱住了大腿,“主子,你总算回来了!”

“怎么回事,起来说事!”江天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还没从刚刚打趣钟慕川的开心里回味过来。

“宝哥这是怎么了?”随后跟来的月儿问道。

“大娘子身边的寒笙姑娘都来了门房四五回了!”小厮可怜兮兮的回着。

一听是寒笙要寻他,江天青立刻意识到可能是母亲出了什么事,急急地问道:“母亲怎么了?”

“老爷去望月楼吃酒,吃醉被望月楼的姑娘送回府中,不巧的是大娘子巴巴的在大门口等着老爷回来,这不抓住那送老爷的姑娘便要扭送去官府说她勾引江府的老爷。”那小厮低着头不敢停的继续说道:“结果那姑娘和大娘子理论,被大娘子上手挠伤了脸,公子,你是没见着,那姑娘啊,满脸是血。”小厮说的瑟瑟发抖。

“父亲呢,母亲呢,现在在何处?”江天青有些烦躁,他打小便知母亲和父亲水火不容,父亲平日里性情极为和善和沉稳,只是他那个刁蛮的母亲向来是个挑事的主儿,只怕眼下又不知要闹哪一出来。

“公子莫急,老爷并未真的吃得烂醉,他吩咐了马夫和门房两个小厮一并陪着望月楼的姑娘去看郎中,这会大娘子被老爷关进了环佩堂反省呢!估摸着寒笙就是来等公子的门,想要公子去给大娘子求情呢!”小厮一口气说完有些喘。

“我才不去呢!真丢人!”江天青一甩袖子的往回廊深处走去。

“宝哥,你去哪?”月儿打小便听惯了大娘子的各种跋扈,虽然母亲从不让她去看热闹,但懂事的她却深知老爷和大娘子的关系或许只是那张薄薄的婚书而已,用母亲的话来说最合适不过,有些人是爱而不得,而有些人则是得而不爱,呵呵,这就是人生。

“去找我云仙姨娘讨碗吃食!”江天青自顾自的朝流光阁走去。

白月儿翻了翻白眼,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就是这么的简单直率,打小就是这幅没心没肝的模样,大娘子但凡是让他不开心,他准是跑去流光阁像母亲讨一碗小厨房可口的吃食,月儿慢慢的跟在江天青身后,脑子里竟不自觉的浮现起钟慕川站在门外那一眼深深的离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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