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夜色笼罩了大地。城市里的夜晚并没有因为黑夜的到来而结束。相反，黑夜预示着城市夜生活的开始，街道上人声鼎沸，灯红酒绿，路上车水马龙。
旌凯听着屋外嘈杂的喧嚣声，有些不适应。毕竟他在安静的山村里生活了十多年，对于城市里的生活一下子还有些不习惯。墙上的钟指向了五点钟的方向，看样子方拓严并没有要结束的样子。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猛一想瑶雅已经在画室里呆了整整五个小时了。想到这里，他心里着实有些心疼瑶雅。但是，他又不能闯进画室。
方拓严的脾气就是这么顽固不化，不会因为瑶雅是个孩子而改变他的教学方法。他一想到他，心里就不是滋味。如若不是他的阻挠，冉茹不会失去她的爱人，瑶雅更加不会失去她的父亲。
那时，他竭力反对瑶雅跟他学画画，他怎么忍心把瑶雅送到他身边去受罪呢。但是冉茹态度强硬非要坚持那么做，他也只好答应了。瑶雅从五岁开始就来到了这个家跟着他学画画。
这个家的摆设很简单，没有什么贵重的家具。要说贵重的话，估计就是墙上挂着的油画了，曾经有人出高价买方拓严的画，每次他都拒绝了。
他一眼就认出墙上有两幅油画是出自瑶雅的手。那是因为其中的一幅油画画的是于家村春天的美景，而另一幅油画画的是他送给瑶雅的白色波斯猫，猫的脖子上还戴着他亲手做的项圈。
“方先生，你吃辣吗？红烧鱼里放些辣椒会好吃些。”林菲岚从厨房里探出头对坐在客厅里的旌凯问道。
“我们今天还有事情，晚饭就不打扰你们了。”他对于自己在这个家的称呼有些不习惯，他在心中埋怨道，“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一来她就叫我‘方先生’，我又不能说自己姓于。他们一定以为我是婉茵的爸爸，所以才会那么称呼我的。”
“哦，你刚才已经和我说过了。瞧瞧我这个记性，年纪大了记性一年不如一年啊。你怕是等急了吧，我进去催催。我们家老头子就是这幅德行，只要到了画室里就不知道出来，有时一整天都在他的画室里画画。我是已经习惯了。”菲岚说完就冲进了画室。
画室的隔音效果很好，旌凯没有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她面带微笑走了出来，抱歉地说道：“你再稍等片刻，快好了！你要是觉得闷，可以再去院子里转转。”
林菲岚是个非常慈祥容易相处的人。他听冉茹说起过，她是大学退休的英语老师，英语的水平可以说非常好，退休后常常会在家里翻译一些国外的文学作品。客厅里靠窗的书桌就是她工作的地方，上面放着很多跟英语有关的书。一本摊开的书上放着一副老花眼镜，旁边是一本厚厚的英语字典。她一有空就会教瑶雅和莉贞英语，因此她们两个的英语口语水平已经可以和一些外国人进行简单的交流。
“没关系，我坐着就可以了。”
菲岚笑着说道：“那你坐会儿，我去厨房看看。。”
旌凯看着她进厨房的背影，默默地在心里想着：“你也是个心善的女人。也不知道当年，你是否也反对他们两个在一起？林菲岚，你可知道瑶雅是你的亲孙女啊。我的女儿也和你一样是个善良的人，是她坚持把瑶雅带到了你们的身边，让你们享受到了原本就属于你们的天伦之乐。”
就在旌凯胡思乱想的时候，方拓严拉着瑶雅的手走出了画室。他温柔地说道：“瞧瞧你的小脸，画的脸上都是，就好像你画的小花猫一样。走，我们去洗洗。”他看到旌凯坐在沙发上，笑着说道，“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和瑶雅在一起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先带瑶雅去洗洗。走吧，我的小花猫！”
瑶雅学着猫叫的声音调皮地对外祖父说道：“喵喵喵，我是一只可爱的小花猫。外公，你再坐会儿吧，小花猫洗完后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旌凯笑着对瑶雅说道：“小花猫你最好快点洗，要不然我就不等你了哦。”
瑶雅做了一个鬼脸，调皮地说道：“我才不相信呢！外公最爱我了！妈妈说我是外公上辈子的小情人，可是我觉得我不只是外公上辈子的小情人，这辈子我也是外公的小情人，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是外公的小情人。外公，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旌凯听到瑶雅甜蜜的情话，他的心里美滋滋的，没有什么能比瑶雅说的话更让他开心的了。他笑着点头道：“是是是，外公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呢，你可是我美丽的小情人啊！”
不知怎么的，方拓严听到瑶雅的话心中闪过一丝悲凉，他就要把瑶雅还给眼前这个男人了。要到下周末，他才能看到这张漂亮的小脸蛋。在他的眼里瑶雅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全身洋溢着青春的快乐，充满着纯真和美丽，她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照亮了他黑暗的生活。
旌凯发现拓严在看他，于是就朝他点了点头。两个男人相视而笑，心中却有着不同的情感。旌凯嘲笑他的无知，憎恨他的无情；拓严感谢他的善良，敬重他的为人。
旌凯曾经是多么地憎恨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他的无情让冉茹失去了丈夫，是他的无情让瑶雅失去了父亲。而现在，他正大光明地牵着瑶雅的手，竟然不知眼前的小女孩就是他的孙女。他原本可以享受天伦之乐，可是他亲手摧毁了儿子的爱情，同时也摧毁了自己幸福的晚年生活。
瑶雅的陪伴让旌凯变得仁慈和宽容，他心中的恨意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在他和瑶雅的欢乐时光里。他看到拓严两夫妻孤苦无依的晚年生活，对冉茹当年的决定倍感欣慰。
而旌凯同情的目光被拓严解读为真诚善良的眼神。他曾无数次为瑶雅的生活环境而担忧。瑶雅的父亲于道强在他的眼里是一个长相古怪的人，有着笨拙难看的体型。虽然人们不能从人的长相判断人的好坏，可是道强的有些粗鄙的行为是他不容忽视的问题，比如随地吐痰，乱丢烟蒂，满口脏话。
道强因为常年抽烟，牙齿变成了黑黄色，他的手指也被香烟熏成焦黄色。他随口而出的脏话也让他感到头疼，他一来就弄得家里到处都是香烟头，屋子里满是烟味。他吃饭时大声的咀嚼声让他心生反感。他的妻子方婉茵人品上还过得去，只不过她一来家里就开始喋喋不休唠叨个没完，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今天，他看到了旌凯是如此温文尔雅。在那么短短数小时的相处中，又根据瑶雅多年来的处世为人，判断出旌凯一定是个正直善良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教出如此完美的瑶雅。想到这里，他心情愉悦地领着瑶雅走进了浴室，里面传来了阵阵欢声笑语。
瑶雅活蹦乱跳地跑了出来，指着墙上的画得意地说了起来：“外公你瞧见墙上的画了吗？它们都是我画的。爷爷把它们挂在客厅里想让来家里的人都看到我的画，爷爷说有一天我的画不光光会挂在客厅里，它们还会被挂在展览厅里甚至是博物馆里。天哪，我无法想象那一天的到来，那样的话我会和莫奈毕加索他们一样有名了。不知道当名人的感觉是怎么样的，是不是每天都会开心地笑醒？那样的话，我的脸会笑到抽筋的。”
“啊呀，瑶雅你的衣服上怎么都是颜料啊，我不是让你画画的时候穿着围裙的吗？怎么，爷爷是不是忘记给你穿了啊？”菲岚满怀歉意地对旌凯说道，“真是抱歉啊，我们家老头子我不提醒，他就忘给瑶雅穿围裙了。这下可好，弄得衣服上全是颜料。”
“没事的，妈妈有办法把它们洗干净的。”瑶雅摆了摆手说道。
旌凯摸着衣服上已经干透的颜料，说道：“画画难免会弄脏衣服的。这点小事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你还好意思笑呢，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画画的时候要让瑶雅穿着围裙，你偏偏不听。你看看瑶雅的衣服，上面都是颜料。”菲岚责怪道。
“你就为这生气啊！上个星期你不是买了一套衣服想送给瑶雅吗，这下不是正好给瑶雅换上。”他转身对旌凯说道，“她们女人家就是大惊小怪的。瑶雅，你跟着奶奶上楼去把衣服换了吧。省得你奶奶唠叨个没完！方先生不好意思，又要让你等会儿了。”
旌凯淡淡地说道：“没事，没事。你们对瑶雅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然而这时，瑶雅站在原地，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旌凯，急不可耐地问道：“外公，我可以接受奶奶送给我的衣服吗？”
旌凯莞尔一笑，他曾教育过瑶雅不可以随随便便地接受人家的礼物，人们是不喜欢贪心的小孩子的。他看着目光急切的瑶雅，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瑶雅欢欣雀跃地跟着菲岚换衣服去了。
拓严的心情十分地复杂。瑶雅刚才礼貌的举动无疑伤害了他的感情，也拉开了他和瑶雅的距离，让他看到了多年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等她长大以后，她就会离他而去，若是她有良心便会逢年过节来看看他们。但是，瑶雅因为血缘的关系，无论走多远都会回到眼前这个男人的身边。是啊，他又是瑶雅的什么人呢？什么也不是！他眉头紧蹙苦笑着说道：“瑶雅可真是懂事啊！我们连送她一件衣服，她都得问过你。”
“孩子的教育要靠大人一点一点教导的。他们幼小的世界里没有对与错，所以我们要把是非曲直告诉他们，让他们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清这个世界。世界上并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占为己有的，从小我就告诫瑶雅别人的东西你不可以随随便便地拿，要拿的话也要经过主人的同意，同时也要经过我们大人的同意才可以成为你的东西。”
旌凯口中的“别人”再一次刺激了拓严变得敏感的神经。他的眼睑微微地颤抖着，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坏心情，勉强自己笑着说道：“我非常同意你所说的话。你的教育成果在瑶雅身上可是很明显啊。”
“你谬赞了！你的教学成果在瑶雅的身上可比我出色多了。至少我可没法教她画一只猫。”他们相视一笑，不再多说什么。
不一会儿，瑶雅穿上了新衣服，高兴地跑到旌凯的面前，欣喜若狂地叫道：“外公，我好喜欢奶奶给我买的衣服。你瞧，衣服很漂亮吧。姐姐也有一套一模一样的衣服。姐姐知道了肯定也会很开心的，我可以替姐姐收下吗？”旌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屋外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夜空里，城市里的人们无暇抬头顾及天上的皎月，也不需要月亮带来的微弱的光为他们指引道路，他们迈着匆忙的脚步走在两边都是明亮路灯的水泥路上。
旌凯牵着瑶雅的手走在城市街头。他带着瑶雅告别了拓严夫妻。他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了他们对瑶雅的疼爱，特别是拓严。今天晚上，他种种举动无不表明瑶雅在他的心里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他在心里感慨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一辆出租车早就已经停在路口，道强在车子外面抽着烟，看到他们出来，随手丢掉了手上的香烟笑着迎了上来。
瑶雅对道强生气地说道：“唉，难怪爷爷讨厌你来接我。每次你来之后，爷爷的脸都拉得长长的，可难看了。”
“谁说他讨厌我的啊！我怎么没看出来啊。我的小公主请上车吧。我们得赶紧出发，不然你们错过了开席时间，稽然他不会放过我的。今天可是他家老爷子的生日，好像还是他们公司成立15周年纪念日。瑶雅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啊？”
“秘密！”
“还秘密呢。你要送的画不是在车子的后备箱里吗。”
“除了画，还有你不知道的礼物。”
“哦，是吗，难不成是那几盒山药糕？那可是你外婆做给一林的。”
瑶雅故作神秘在旌凯的耳边说着悄悄话，脸上神采飞扬，笑容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