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帐篷被山上冲下来的泥沙彻底掩埋。雨衣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密集的水滴顺着帽沿延流成河,慢慢遮挡住了修阳的视线,他一把扯掉碍事的雨衣帽。就那么跪在尖利的水泥断面上,徒手扒开一片一片的碎石瓦砾。
修阳看见被救出来的人额角,四肢,不同程度地被砸到重伤。每一次冲进人群,每一次都是陌生的脸。已经是第三个人了,最严重的已经失去意识了。
周苍苍,你到底在哪。
修阳听不见耳边滂沱的雨声,听不见大型设备挖掘时的轰鸣,听不见其他人在他耳边吼着他的名字。两只手就那样机械地重复,挖淤泥,搬石头,喊着她的名字。
搜救设备告诉他这里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队员们一个接一个地撤走了,救护车闪着刺眼的红蓝灯光呼啸而去,挖机开始清理这一片废墟。
修阳的胸口像是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他喘不上气,手忙脚乱地拉开衣领的纽扣还是喘不上气。他的眼睛长时间充血,干涩的疼痛如针扎一般。踉跄着起身,脚下没有一点力气。原来伤心到极致的人流不出一滴眼泪。
勉强走了几步后,重重的地跌坐在地上。看着身边凹陷的地面上被雨点砸出数不清的深坑,然后渐渐被手掌上的血水晕染开来。
“苍苍!周苍苍!”
他拼命地喊着,咆哮着,嘶吼着,喉咙里弥漫着血液的腥甜气,像是抽尽了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
“修阳。”
像是过了一整个世纪,她像是听见了周苍苍的声音,柔软的,疲倦的,熟悉的,心疼的声音。
“修阳,我是苍苍啊,快醒醒!”
修阳确定,这是周苍苍的声音,他挣扎着睁开眼眼睛。可不就是这个让他想得快要窒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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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第一批救援队回到驻地。向爸妈报了平安后,没有特殊的仪式,修阳和周苍苍各自回归了部队生活。三个月后,修阳以现役军人的身份考上了解放军工程大学,正式成为一名军校生。次年,周苍苍结束了自己的服役期,回到学校。
这一年,她已经二十一岁了,被分进了新一级的大二。生活一下子平淡了许多,没有约束,没有铁打的纪律,周苍苍成了她们宿舍唯一一个作息极度规律的人。
曾经的三个室友已经大四了,即将去医院做实习医生。周苍苍回来的那一天,她被拉去了那家火锅店,已经换了新装修,但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辣。慢慢的,她们不再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周苍苍更多时候是一个人。
她发现自己其实更喜欢一个人,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自己,窝在角落里不敢和别人打交道,心里却澎湃的不得了。不知道是两年的部队生活改变了自己,还是修阳亦或者自己。
她曾问过修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去给前线医疗队送救援药品,而是死在了那一次山体滑坡下,他会怎么样。
那时候,修阳没有回答。
十一月,第三军医大成为了第六届军校军事技能比武的比赛场地。周苍苍被老师拉了医疗组帮忙。往年的比赛都在春天,今年居然是在冬天。
老天一反常态地给面子,一年里三百天笼罩在阴雾天气下的渝江居然放出了晴天。不仅是晴天,还有那种在操场上站久了会觉得后背暖阳阳的有温度的太阳。
修阳没告诉周苍苍,他也参加了这次技能比武。只是一结束比赛就满操场找穿白大褂的人。
第一天的赛程总是格外长一些,裁判组做最后统分的时候,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周苍苍追着阳光,走到操场正中央。背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看着自己的影子长长地拉在草坪上。
然后,一个穿着作战服的影子慢慢靠近自己,周苍苍没回头,“看成绩去那边。”说完懒懒地指了指远处墙角立着的公告栏。
“周苍苍。”修阳慢慢开口。
周苍苍转过头,用手遮在额头,看到阴影里的修阳。手里捧着一大束香槟色的玫瑰花。这好像是两个人在一起后他第一次送花给自己。周苍苍怔了一下,连笑容都僵住了。
“你干嘛?”
“周苍苍,嫁给我。”修阳从口袋掏出来一大早从海江寄过来的戒指,是自己的妈妈和准丈母娘亲自挑的。
突如其来的求婚。
操场边已经围满了人,各地的军校生,刚下课的学生和比赛的工作人员。就连主席台上的主持人也用响彻操场的声音喊着,“嫁给他!”
周苍苍愣住了,她才二十二岁啊。
考虑了半秒钟后,他跳进了修阳的怀里。“我答应你。”
严肃的赛场一片欢呼声,周苍苍看见操场上空不知什么时候升起了一片气球。应该是修阳威逼自己的同学来帮忙。
时间好像回到最初的那个夏天,夕阳洒在操场上,周苍苍看到了曾经的那个少年,狼狈地看着自己。
或许从认识你的那一刻,我就不再是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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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周苍苍二十三岁的生日,他们结婚了,在他们相识的第十七个夏天。这个男孩,从一个坏小子变成了她想要托付终身的人。
暑假,周苍苍和修阳回到海江。他们的婚礼选在全市最顶尖的奢华酒店Slanfgton。嘉宾席里特地留了一个位置给当年的班主任。已到中年的她不再那么有距离感,但也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无意之间撮合的姻缘。
修阳看上去特别匆忙,一边在前面招待客人,一边怕周苍苍饿跑进跑出地给她送东西,又是果汁,又是粥,又是水果。即便化妆间里什么都准备齐全。
周苍苍在化妆间,婚纱是从法国空运过来的。弧形的抹胸设计,腰间是手工缝制的蕾丝花纹,细小的碎钻点缀在三米长的裙摆上。她坐在镜子前,看上去特别安静,和修阳截然相反。
结婚的时候不是应该特别紧张才对吗。周苍苍慢慢回忆起他们相识的每一个片段,是修阳一直在守护着自己吗。好像不然,也许,我早就离不开他了。
谁知道走出了第一步,就再也停不下追逐你的步伐。
仪式开始的时候,酒店的区域副总裁凌子昂也到场了,一旁站着他从大学时候的女朋友,现在的妻子,超模蔡潇若。
“哇,二十三岁啊,好年轻。子昂你说呢。”
凌子昂回忆了一下,“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快当爸爸了,凌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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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岁吗?好像是有点早。
我只是一开始就遇见了我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