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僧死了,事情结束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终于过了这一关了,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不,大家都错了,其实没有结束。大悲僧只是一个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从他后来的反应来看,他既不傻也不疯。他说话有着清晰的逻辑,在他的一举一动中可以发现他真实的目的。要说没人指使,那是不可能的。不用说满朝的文武,就连街上要饭的叫花子都知道阮大铖是背后主谋,满朝的老狐狸会被一个江湖和尚骗过?这个推测没有问题,问题是,马士英此前真的毫不知情吗?如果知道,为什么费了这么大劲搞出这么大动静,最后一个对手都没收拾,仅把大悲僧砍了了事?
这不是马士英的初衷,计划从一网打尽到以儆效尤的变化因为一个人,一个让马士英都要忌惮三分的人,这个人是左良玉。
因此下面就要从左良玉开始说起。
很多史料都记载着弘光一朝,马士英势力很大,内有皇帝撑腰,外有总兵坐镇,还勾结着阮大铖为首的阉党余孽,一天到晚排斥异己、陷害忠良、兴风作浪,无恶不作,作恶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人品道德极其败坏低劣。看上去是对的,实际是不对的。
因为马士英才是真正的弱势群体。
弘光执政时期不长,前后也就一年多。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马士英啥利国利民的事儿都没干,就干了一件事:保住自己内阁首辅的位置不动摇。早在在“定策”之时,各方势力成败已定,有个把个不服气的面对两股势力的绞杀,也不敢炸毛。可偏偏有个不服的人一定要较劲,这个人就是左良玉。在之前我们说过,在佣兵自重四大藩镇中,属高杰军队的作战能力最强,这里的“强”是相对的,看要跟谁比。跟左良玉比起来,他们都是小巫见大巫。史料称左良玉佣兵八十万,号称百万,就像赤壁之战的曹军,号称百万,最多也不过三五十万,偏偏刘备加孙权的兵也就是曹兵的一个零头。我想说的是,敢吹这种牛逼的人,一般不是白给的。恰恰是这“百万”,使得左良玉成了马士英的心腹大患,想除掉他却又不敢动他,只能表面上好言好语,暗地里进行提防。
从福王颁布监国诏书开始,左良玉的抵触情绪非常严重,开始拒绝接受诏命,后来派监军御史黄澍进京面圣打探虚实。黄澍是个性格耿直的人,一早就看马士英不顺眼了,这次进京给他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机会。黄大人拜见完皇帝就开始数落马士英,从生活作风到贪污受贿,越说越激动,顺手抄起自己的笏板(大臣上朝拿在手里用来记事的工具)往马士英背上打去,一边打还一边喊“打死你老子赔一条命”。
作为政坛老司机,马士英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跳起来跟黄澍玩儿街霸对着干,弘光肯定没有什么好脸色。于是他选择做柔弱小绵羊,显得自己约弱越好,再疼都得忍者。也不躲,只是一劲儿的嗷嗷喊疼。监军御史和内阁首辅在皇帝面前打成一团,养尊处优的朱由崧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来弘光还是斗争经验不够丰富,当朝高干互殴在明朝历史上是有悠久的历史传统的。
关键时刻,还是太监韩赞周冲上去拉开黄澍,制止了即将发生的血案(怕马士英不扛揍)。此时的朱由崧回过神来,觉得不管黄澍说的有没有道理,说的那些坏事儿和马士英不无关系,看来今天不对马士英有个处分是说不过去了,便同意马士英隐退。
马士英懵逼了。左良玉获得了第一阶段的胜利。
好不容易爬上内阁首辅的位置,一句话就被撸了个干干净净,还白挨一顿胖揍?
睚眦必报的马士英哪里能吃亏不还手?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于是偷偷的贿赂福王的心腹田成,田成跑去朱由崧面前哭诉:“皇上如果不是马公就当不了皇上,现在把马公赶走,天下人就会说皇上恩将仇报,况且马公走了,谁还会惦念皇上?”朱由崧愣了。
我不在乎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知道我们是朋友。
写到这里,突然感觉朱由崧有些可怜。
默然无语的朱由崧重新召回了马士英,官复原职。再次回朝的马士英带着“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气势要找黄澍算账,结果算盘一通叮咣乱响,然后天下就太平了。马士英决定,先不为难黄澍了。这并不是马士英良心发现、慈悲为怀。其实,小小的黄澍并不可怕,马士英忌惮的是他背后的左良玉,最终没把黄澍怎么样,双方第二回合较量陷入僵持。
这件事儿之后,马士英清楚地认识到,皇帝是靠不住的,亲信外藩又远水不解近渴,阮大铖现在是自己的战友,但他可以抛弃东林党、抛弃阉党,自然也可以随时像丢掉一只吃完了的方面便的纸筒一样的抛弃他。马士英扒拉着手指头加脚指头数了一遍,得出了一个结论:人人皆混蛋,只能自己干。
没有盟友的马士英选择先利用大悲和尚的案子做一次试探。这才出现了在皇位岌岌可危、几乎所有朝臣都人人自危的时候,马士英出来力挽狂澜,挽救了皇帝,还以德报怨的挽救了众朝臣和藩镇总兵,甚至不惜得罪自己的同壕战友的光辉一幕。
我相信在大悲和尚拿出来的那份名单中,肯定有一个人叫左良玉。
弘光松了口气,终于保住皇位了;
朝臣松了口气,终于活下来了;
大家纷纷都开始感激马士英的大人大量,至少马士英自己是这么想的。一时间,马士英在弘光朝的声望达到了顶点,他很得意自己的这通操作,他认为这是政治手腕的超水平表现。无论如何,马士英的这番举动给动荡的朝局在纷乱中汲取了一点平静,大家重新过上了混吃等死的安逸生活,很快乐。
和南京动荡之后的安逸比起来,远在扬州督师的史可法就没这份闲情逸致了,他终于体会到了众星拱月是什么感觉,他也明白为什么韩信说刘邦只能带十万兵了,不是看不起他,是带多了真心圈不住。带兵和放羊是一个道理,羊多了还需要牧羊犬帮手,士兵的心眼儿比羊多多了,他们不光要薅封建主义羊毛,还想喝封建主义羊肉。再加上高杰、黄得功、刘泽清这些个牧羊犬,能不吃羊就谢天谢地了。
史可法这个牧羊人,想死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