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根本面目之一，便是反抗。”——阿尔贝·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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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九月的拉萨碧空如洗，白云依然匍匐于天空四角，不见苍鹰，这片自由的土地承载了多少外来客的企望与梦想，却终是带来的依旧带走，沉重的更加沉重。涂抹了乳粉的白色墙壁笔直矗立，篆刻着六字真言的牦牛头骨在门檐上终日仰望晴空，笑对万世轮回，报应不爽。
脱胎换骨并不能重新做人，我依然是一只猫，躲在古琴先生的双肩包里向每一个曾帮助我们的有缘人细道珍重再见，在大昭寺的上师为我们摸顶祈福之后。幸好古琴先生——还是让我叫他古琴先生吧，让我不必终日因自己的前世今生焦灼着痛苦——没有下定决心归佛归法归僧，于是他依然可以轻松上路，而我，我如果可以一觉睡到家乡将是我此程最大的幸福，虽然这相当困难，我尽力而为。
为了表达对古琴先生赠予的二十多张CD的谢意，诺阿先生把店里那幅最长的油画回赠给他，对，就是那幅《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到哪里去》，古琴先生惊喜溢于言表，我倒觉得诺阿先生把这么一个自人类伊始产生而今不能开解的难题抛出去实在是绝顶聪明。上路总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无论是启程还是归程，最开心的当是我的同伴，他经历的故事跌宕曲折惊险刺激足够写上一本小说，劫后余生痛定而思痛后的解脱与快乐，对于任何人，都是一笔珍贵的财富吧，当然，他未必会真的去写一本书，那么，就只好等来生的我去完成。
2、
满载而归的古琴先生一路如电飞驰，我深知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持续睡上一周，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听他唠叨，幸好聒噪的CD们都已光荣退役，万籁之中最好听的还是人声。原本走川藏线回程的计划被取消了，因为古琴先生打去南京的电话依旧没有利好消息，看来只能先回家再做打算，古琴先生无奈地说。目标有多飘渺，决心就有多坚定，如果结果提前到来，反而让期待者手忙脚乱也说不定，我必须要重新习惯自己是一只猫，才能试着习惯自己即将或永远无法到达的现实。
季节的更迭并没有想象中的快，回去的路上也未见更新鲜的风景，原本对我来讲充满好奇的人类如今也变得枯燥乏味，不必再去描述路上的经历反而为我保留了可以独享回忆的时间，回忆并不甜美，但至少可以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马路？”哦？我心里应着，早知道人类比猫更怕寂寞。“瞧，你还是没有摆脱我。”古琴先生自负地说。是啊，计划快，变化更快，总之啦，变化也许不比不变坏。“你放弃成为野猫的念头吧，在那个地方生活，狗比猫更合适，呵呵。”不发烧你就不能说出点正经的？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摆出不耐烦的姿态来，但古琴先生并不识趣，继续说：“我不是想剥夺你的自由，只是你对我来讲，可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当然啦，也不止是只猫那么简单。”因为我救过你的命？可是能抵偿过往的一切吗？我这只马路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马路了，我叹气。“不止是因为你救过我的命，”我惭愧呀！“而是因为我发觉你越来越象我曾经最好的兄弟，原来的那个马路。”好吧，我认命。“你认命吧，在没有找到沙之之前，你只能跟着我，在找到沙之之后，我们就一起生活。”乖乖隆地咚，你不是说真的吧？“我是说真的，我已经想通了，错过了一次，决不能错过再一次，小的时候我们都不懂得什么是爱，现在回头寻找也许还来得及，你说呢？”噩梦。我感觉自己象上了贼船，小马哥啊，如今你真的懂得什么是爱了么？我怀疑。“唉，不管怎么说，我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底气明显不足了么。古琴先生暗暗叹了口气，我知道他对自己说的话还没有足够的把握，但这些话在我听来，比他的梦更象梦。
“仙山隔云海，霞岭玉带连，据说世外有天仙。天仙休羡慕，世人刻苦干，何难亦有欢乐园——”古琴先生清哼起来，好遥远的往事啊，遥远到前世去了。“小时候看《八仙过海》，看到曹国舅一人体内有两个灵魂吓得我好几天睡不着觉，现在想想，大概每个人都是如此吧。”他顿了下又说，“我真后悔当初打了大马那一拳，二十年的友谊被我那一拳打散了。”他又叹气。哦？何妨说来听听。“还是不说了，都是我一时意气，他并没有什么错，李逍遥有错吗？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不知道怎样选择。”什么啊？仙剑奇侠八仙过海，来点靠谱的成不？“一个人想过真实的生活并没有错，真实中带点理想主义也没什么不好，凡人不能理解的东西，我这个从小到大相濡以沫的兄弟也理解不了吗？可我当时——”怎么样呢？“唉，还是不说了。”切！“你睡一觉吧，过了这座山，前面就好走多了。”古琴先生不再说话，也好，至少这个世界清静了。
3、
我还是喜欢金色的唐古拉山和可可西里斑驳的早秋，315国道旁飘渺浩瀚的青海湖依然是我梦中最美的神话，一路肆意地驰骋让我心旷神怡，想古琴先生也和我一样渴望早点回去，于是终于没有再次踏进罗布泊和他心里始终念念不忘的圣墓山，也便没有和当初曾经救过我们的湖心队员再见面。这决不是古琴先生的性格，而我无权提出异议，只是觉得他真的变了很多，此行果然不虚，我如斯喟叹。
我终于没能再去古城楼兰探访我美丽的姑娘，我曾在落日下惊鸿一瞥的那个诡异却曼妙的身影还会再次出现么，她究竟是谁？是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金子还是我的主人？或者她和哎呀也有那么一点关系？紫禁城内的那场大火，是仅仅存在于梦中的幻象还是和我有怎样的渊源？这个问题始终在我心里纠缠着没有答案，也许是我惧怕答案，因为无论是谁她都必然是我曾错过而不敢去面对的一个，她那哀怨而凄苦的眼神已经说明了这一切吧。没有人拥有毫无愧疚和悔恨的一生，你注定要错过很多人，有的是你甘愿放手有的是你无力把握还有一些只是回眸擦肩，如果你能选择，波澜不惊的生活真的能让你了无遗憾么？也许更加不能。
我在片刻的安静中自问自答，却无法找到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古琴先生忽然开口，却让我心中一惊。“‘我就是我，旷古的多心之父生育海洋，蠕虫在自己的耳中，诱惑之蛇缠绕在树上，我端坐于橡树的思维之中并且躲进玫瑰，我深知如有任何东西醒来，那便是我的死亡。来吧肉体、先知、所有的预感还有精灵和幻象，我会接受一切，我将死于癌症，躲进棺材直到永久，我闭上眼睛，我消隐无踪……’”古琴先生终于没有忍住说出了真相，那天酒醉之后我并没有老实趴着，而是始终叨念着金斯堡的这首《末日》，临了还加上一句：“沙之是我的橡树，金子是我的玫瑰。”酒后吐真言这话简直是胡扯，不醉到不省人事别想听到一句实在的，真若到了不省人事最好还是老实趴着，多说一句都是灾难。小马哥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我说：“马路，你不要贪得无厌，今天你必须说出来你到底喜欢谁，是沙之还是金子？”大家此刻一定在面面相觑吧，我摆了摆手，这是我该回答的问题吗？我都没有问过自己，我怎么给你答案？沙之无助地看着坐在一边同样等待结果的莫非，站起来拉住了小马：“你不要逼他，他已经完全醉了。”说着还是哭了出来。“别哭，我们不是需要被审判的人，你们继续，我先走一步。”金子说着腿已经迈了出去。“沙之，”我说。“我喜欢的是沙之。”
人的一生最困难的是面对，不敢去面对自己，不愿去接受一个轻易看透自己而自己又驾驭不了的女人，而另一边是人见人爱毫无危险的花魁，是自卑自保自私胆怯还是仅仅因为虚荣，这个男人始终不能被治愈的通病，年少轻狂的我一样无法摆脱。金子一声轻笑，头也不回地走了。结果可想而知，小马哥开始无端挑起战争，以致最终发展成了打群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