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门邪道的爪牙伸向中原,这只是每几代人就会发生一次的事。很幸运,我们还有时间。”
“你对我说这个做什么。”
“永阳的命运,从来没有巧合。”
“好吧,我觉得你喝多了也不是巧合……我劝你早些休息。”
马后炮嗤笑一声,旋即又大笑起来。敲了敲杯盏林陈的木桌,他回身便消失在夜色里。
而远在御麝的三人组也刚刚收到马后炮的来信,内容无非是催促修习锻炼,但独有一句引人思索。
“形势虽不算危急,但外面儿也是前所未有的不太平。我放你们出去虽也有让你们见见世面的心思,的万事求谨慎。既是风殿的人,风吹草动,留个心思。”
马老师向来心大,若是信件无误,那必定有事出意料。只见得三人面面相觑,却都不知所以然。
“今年的生意有些不好的趋势。”罗桀突兀来了句。
“明天一早就出发吧。”张北翎也没头没尾地回。
异乡客栈,总是不如家里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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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着一股微弱的铜锈味儿的马车上,本来相视无言。
“嗯。气氛不好。”罗桀嘟哝着,抿了一口糙米稀粥,舌头一搅,便把里面混着的小石子吐出窗外。
罗桀是独自开始吃早饭。前半夜失眠使他空前地赖床,自然错过了饭点。等辘辘的轮声和嗒嗒的马蹄声愈见清晰,他才终于被吴冬至扯了起来——而剩下时间也就够他跑到城南给流民施粥的地方蹭一碗,总算聊胜于无——为此他还特地穿上了自带的破布衫,天知道他为什么会带着这个。
在马车上喝粥可是个技术活。
颠来颠去,不留神便洒出点,一慌又洒出点,一心疼再洒出点……发了狠用魂气封住碗口,稀粥却已经下去了小半。
颠来颠去,羌凡开始打瞌睡,不久倚着张北翎又睡着了。张北翎只好挺着身子,强忍着微微嘈杂的远音和马蹄声催起的睡意。瞟一眼吴冬至,他在冥想。张北翎咂了咂嘴,也便试着冥想。
忽而嗅到一阵野菊淡淡的温润味道,睁眼看见,羌凡的发间插着朵黄白的小花。张北翎矛盾起来,看着罗桀粥也快喝完了,便习惯性地等着他起个话头。
“你们以后想做什么?”罗桀问的有些模糊,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周所周知,罗桀饿了有两种情况,一种会沉默萎靡无精打采,另一种却会憋不住话极其亢奋。
“虽然罗家也是人们眼中的富贵门庭……”罗桀随手蒸干了砂碗中的水分,碗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直到只有指尖那么大一点。
尽管已经见过一个同样的酒壶了,但张北翎还是惊讶了一把。
“我不想接这个家业。”罗桀眯着眼,“我不怎么会经营这些,可惜我一个能分担点儿兄弟也没有。”
张北翎不说话,心想别人还巴不得呢。
“我想当个风殿导师,发扬马老师得放羊精神……要是长老反而忙忙碌碌备受牵制,我喜欢放任自如。”罗桀的神态却并不阳光,反而是平淡夹杂一丝痛苦。
仿佛他并不是在期愿,而是在遗憾。
哦,张北翎想起了,罗桀为什么会来风殿?提升家族地位是敷衍的屁话,他们家是皇商,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朝廷挂着虚职,垄断着全永阳的丝帛交易……
或许张北翎这样的人,注定无法理解罗桀沉重的压力和他对平淡的向往。
“我想做雅安阁的管事。”张北翎等到了罗桀的神色渐渐恢复,“像老陆一样,不被红尘拘,闲时游遍大陆。”
“哦!陆徽冉?”罗桀忽就仿佛来了兴致,熟人便知道他又要进入万事通的状态了,“陆徽冉可不是一般的管事,他可是永阳暗面的至强的天纵术师之一,直接接受皇帝的指令。”
张北翎有些惊异于罗桀所知居然已经快赶上了经常和老陆混在一块的自己。
“他应该在查魔人的事……可是最近忽然就没什么风声了。”罗桀不再说了,或许是想起来张北翎的称呼是“老陆”,有了些猜测。
张北翎深深地看了罗桀一眼,的正常皇商也不应该知道这么多吧。
“魔人……”张北翎喃喃地说。话题已经扯远了。
“我觉得马老师说的有道理,在这种信件里不可能明确说明,但最近世道不安,无论怎么想,魔人跟这些都有不小的关联。”罗桀弹了弹金属光泽黯淡的马车侧壁,感知再次确认了这里的隔音效果,“上次魔人的大动作是在三百七十余年前……永阳新立,根基未稳,魔主陈非领魑魅魍魉四楼座谋弑君。当年光魁方逝,言魁老朽,风魁不知何处闭关,剩余明势不敌。天纵强者在战争中折损一些,又有一些尚未归心,江湖势力起伏不定……本是必死之局,但出于某些未知原因,陈非被重伤击退……”
“出于未知原因。”张北翎咂了咂嘴,“这种话可没怎么见你说过。”
“目前一般说法是永阳高祖选都城时就因为御前某些能人异士的察觉定都子午,城附近布着古时一场大战的绝杀阵……”罗桀一起头就滔滔不绝,“虽然今天我不知道有任何一个活着的阵法大家能观察到这个大阵,但传说是人类处于‘启发年代’时血神与血魔两个势力的对决。崇尚暴戾与掠夺的血魔不屑于用机巧和诡术战斗,而象征活力和融合的血神正把握了这一点,提前许久就在选择好的战场,也是今日残云山脉连着舌骨山脉这一带的某个地方,布下了他力所能及最精妙却也最狠毒的阵法,以至于血魔全军溃败,血魔意识到自己也无法逃脱被诛杀的命运,在临终前用所有力量给血神赋予了堕落的诅咒……血神由于以自身为诱饵已有不小伤势,没料到这一出,虽然在阵外但还是不可避免堕下神位,最终也埋骨凡尘。”
在建嗣读过的一本名为《天元志》的传说志怪文集出现在了张北翎的脑海,整个故事浮现出了更多细节,但张北翎毫不犹豫地决定不打算罗桀富有激情的谈论,在一旁时不时表达好奇的心境。
“那大阵就名为‘诛魔六十四目’,只有被血魔所扰动才会自发开启,六十四道开天目,阵启时封绝一切生机。而在当年认定了陈非发现了血魔殿,练其《端婪魔典》而成不死之魔,继任了血魔。虽然有投机的成分,但大阵最终真的启动了……可惜显然陈非事前也听过这个传说,启动以防万一的魂继阵转生到了另一个躯体上,但也因此魂魄重伤。”
是的,这阵法被列为十八禁阵之次位,仅次于恶鲤吞龙阵(诛魔六十四目没被证实不能算)不是没道理,虽然阵本身并不是杀伤他人的,但是会强行分裂布阵者的魂魄,轻则虚弱萎靡早死,重则人格分裂精神失常,极端直接魂寂而死也大有可能,以至于虽然是保命的无敌手段,但除了天赋异禀的疯子之外都没人用,也就只有陈非这样老不死还能吸血养命的非人才会毫不忌惮——但也仅限一次,损失一半灵魂会毁掉一个体域,陈非先毁了魂域剩一个血魔域,再用一次续命就两个都没了——结局必然是魂魄粉碎肉身湮灭。
张北翎一瞬转出这好些个念头,但罗桀还未停。
“只是现在看来,陈非恢复的差不多了,如果确实是因为大阵受伤现在他也知道了阵眼的确切位置,永阳的巅峰高手们又因为陆徽冉的失踪各怀猜疑,我总觉得要完。只期望曾经并不是大阵阻住了他,如今也有往昔的运气吧。”
罗桀忧郁地抬头看着同样是金属制的拱形马车篷,结了话头。
张北翎深陷在对于《天元志》的回忆中无法自拔,有一说一,那算是他早年看的最有意思的书之一了……至于传说本身如何、将来又会怎样,他没有多大的欲望。
“哦,老陆。”张北翎突然说出口,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无论如何,他对一切期待备至。
然后他困了。
悲催的是,马车到了。
突如其来的振动让羌凡一个不稳向前扑去,张北翎急忙拉回来,也了结了他久违不舍的睡意。罗桀比张北翎还悲催,他是准备冥想被生生振出来,一下感觉头昏眼花,抱怨的话都没说出来,直接趴在了吴冬至腿上。
张北翎便看向吴冬至,他冥想的坐姿岿然不动,仿佛方才的混乱不过是幻觉。他睁开眼睛,轻嗅了嗅,便突然喊了出来:
“我闻到香味儿了!”
唉,在御麝这几天也是苦了自己了。
羌凡揉着眼睛,迷惑地看了眼吴冬至。双眼微眯着,也不自觉嗅了嗅。
“我也闻到了!”这句话是罗桀喊的,小羌凡这么性行淑均的女孩子怎么会大喊大叫。
在天上不算。
四人推推搡搡下了马车,回头那大铁壳子已不见踪影。
城门上勾画朱红未褪,张北翎的眼里似映出了丝毫未模糊的建嗣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