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个坏人,只是我的阴暗面更为人所知罢了。我就像是个天使,被黑暗吸引。
——波德莱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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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洛赫,是你吗?你是到底谁?
你到底是人是鬼?你到底有几条命?你到底活了多久?
在吴终对面,那个穿着黑色长袍,用斗篷遮住半边脸的人冷笑着,他不回答。
狭小的帐篷无法容纳吴终的恐惧,他感到两扇布门被风吹得劈啪作响。
他从帐篷里站起来,把吴钩长剑拔出,正对着那个拥有一支红色独眼的人,吴终知道他不是男人,却无法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人。
你不要过来,否则我会砍下你的头,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杀死你的人!
他的喊声在漫天雷暴中显得苍白无力,蓝色的电光不停地闪烁,空旷的偏殿里,佛像眼角挂着同样红色的泪痕,它的笑容在蓝白色闪电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可怖。
耶洛赫一直向前逼近,吴终已经退无可退。
“这把剑曾经切断你的脖子,我不介意再做一次同样的事情!”他对黑色长袍的独眼人大声叫喊着。
“就凭你吗?你不配!”耶洛赫咧开嘴,露出里面黄白相间的牙齿,他的牙齿参差不平,牙床呈现令人恶心的粉红色。
在他身后,一只黑色野兽的轮廓缓缓呈现出来,它亦步亦趋紧紧跟随,紧绷的肌肉下面,吴终看到了锋利的白色利爪。
“耶洛赫,你是来找我的吗?还是你知道我会来?”吴终的剑已经对准了对方的咽喉。
“吴终,你是个可怜虫,根本不配我专门等候!”沙哑的声音从黑色斗篷下面传来,“我没有兴趣杀死你,但这些野兽却很想吃掉你,填饱肚子!”他无声大笑起来,身体剧烈地晃动着。
吴终听到了豹子发出低沉的咆哮。
“耶洛赫,我警告你,别想用这头畜生来吓唬我,几年前我就亲手斩杀过同样一头黑豹,就是用的手里这把剑!”他的长剑闪着寒光,锋利的剑刃已经多日没尝过鲜血的味道。
“吴终,我了解你的一举一动,你杀死过一只黑豹,在秦国的行宫,你现在是不是老了,胆怯了,没有胆量了?”耶洛赫停止脚步,但黑兽却继续向前。
“你可以试试了!”吴终说罢,挥剑冲向前方,电光火石间,黑豹呲牙咧嘴,还未起身便葬身剑下,吴终眼疾手快,在出手的时候就已经从野兽嘴里将吴钩捅入,锋利的剑刃瞬间切断了黑兽的五脏六腑,从尾后直直伸出,黑兽四肢瘫软,躺在地上,在粘软的木头地板上留下一摊黄红相间的污血。
“我说过,这把剑依然嗜血,这些年来,它就像当初砍下你脑袋时一样锋利!”吴终从死兽口中拔出长剑,用袖子擦拭着血迹。
“好剑法,不愧是人们口中的杀神!”耶洛赫依然在冷笑,“你觉得我会害怕吗?”他用讥讽地目光看着吴终,嘴角上翘,那模样和阿圈如出一辙。
“害怕从不体现在嘴上!”吴终突然出手,向耶洛赫咽喉刺过去,夜魔闪身躲开,两人速度同样快,一攻一防,好像事先商量好一样。
“你知道吗?夜魔,我的剑在抖,它喜欢割断你脖子的感觉,你别想跑!”吴终连续几个向前的大挥砍,招招夺命,都奔着夜魔的脖颈和胸口而去。
夜魔带着一贯嘲讽的冷笑,张开双臂,挥舞着背后的黑色斗篷,好像一只在夜空中飞舞的蝙蝠,在狭小的偏殿里闪转腾挪,他身体极其轻盈,在供桌和蒲团上跳来跳去,好像真的会飞一样,吴终几次感觉差点就能刺到他身上,但总能被他灵巧地躲过去。
他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邺城的人会称呼耶洛赫为“夜魔”了,他真像是夜空中漂浮不定的魔鬼。
“吴终,你不觉得我们两个玩太单调,我再给你找几个伙伴一块玩耍如何?”当耶洛赫纵身高高跳起,从他头顶上跨过的时候,在他背后留下这句话。
黑色的斗篷快速略过吴终的脸庞,他躬身躲避,等到斗篷移开,他看到夜魔身后又站着一只黑色野兽,在黑豹肩膀上,还立着一只同样漆黑的老鹰,身形足有两尺高,同样红色的眼珠子,这一鹰一豹正冷冷凝视着他。
“这些野兽是哪里来的,你的妖法吗?”吴终将剑敛于身后,他开始喘粗气,头上也冒出汗珠。
“他们都叫我夜魔,你不是也这么称呼我吗?”与他的气喘吁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夜魔耶洛赫跳得更多,跑得更快,但像个死人一样,吴终感受不到他身上的热量,也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这些野兽都是你弄出来的,耶洛赫,你这个卑鄙的家伙,告诉我黑兽的秘密,告诉我谢万的死因,告诉我你跟朝廷的勾当!”吴终大声怒吼,恨不得一剑将夜魔刺穿。
有些事情现在看来已经很清楚,其实从那天在山顶石洞里就应该知道,黑色野兽和耶洛赫两者可以说是一回事,只是吴终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脑袋掉了一半的怪物为什么总也杀不死,难道他真是传说中的夜魔吗?
如果连贺不悔和阿圈都无法将其杀死,那凭着自己这把剑,今天能全身而退吗?
他有些怀疑,这个世界跟他所理解的可能真的不太一样。
“你不配知道,小子,你只配当个无名之辈!”耶洛赫的话彻底激起了吴终的怒火,他跳起来,劈头一剑刺向夜魔的脖子。
在他身后,黑豹和黑鹰同时尖叫起来,吴终感觉到头顶上飘过一大片黑影,当他落地的时候,小腿被尖锐的爪子狠狠抓了一下。
剧烈的疼痛袭来,他身体哆嗦了一下,差点摔倒。
黑豹在下,黑鹰在上,两只黑色野兽死死缠住吴终。
与野兽缠斗是一件费力又痛苦的事情,很快他身上就增添出很多道伤口,尖锐的撕叫在头顶萦绕,低沉的咆哮在脚下缠绕,吴终上下挥舞着长剑,剑刃碰撞在野兽的牙齿上,叮当作响。
地上流淌着口水与血水的混合物,粘稠又滑溜,吴终的脚踩在这片粘液上,几次差点摔倒。
不光是脚下,空气中漂浮着被砍落的黑色毛发,也没法分辨是鸟羽还是兽毛,被锋利的剑刃砍成细碎的漂浮物,在空中悬停不下,吴终感觉嗓子发痒,于是不停咳嗽,他赶紧用袖子挡住口鼻,这里环境愈发恶劣。
这还远不是最遭的情形,眼下他只关注到一只鹰和一头豹,当闪电再次照亮偏殿的时候,他看到佛像身后隐藏着无数红色的眼睛,一眨一眨地,都在盯着他,低沉的咆哮此起彼伏,就像是从佛像肚子里发出来的一样。
“吴终,你看到没有,很多东西等着拿你的肉填饱肚子呢!”不知什么时候,耶洛赫手中多了一盏小油灯,他高高端起它来,让光线尽可能充斥整间屋子。
“看清楚没有?它们在磨牙呢!”耶洛赫不怀好意地笑着,红宝石做成的假眼闪闪发亮。
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会看到佛像流出红色眼泪,并会听到咆哮声了,敢情这些野兽就躲在佛像身后的阴影里。
他长叹一口气,将吴钩硬生生插在地板上,他看着前方黑压压的野兽们,感觉自己这次凶多吉少,他又一次感受到恐惧,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蓟城的地牢里,那个卷发的力奴第一次带给他这种感觉,那是种苍白无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等死的感觉。
“阿圈,该死的,你死到哪去了?你要再不回来,我就真的死在这里了!”他在心中默默咒骂道,这话决不能让耶洛赫听见。
“吴终,你累了,放弃吧,佛祖曾经舍身饲虎,你也可以的!”耶洛赫慢慢向他靠近。
“想想吧,都是野兽,有什么区别呢?”耶洛赫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也越来越慢,好像在催眠。
他的话确实有效果,吴终感觉自己眼皮越来越沉重,疲惫让他肌肉酸痛,空中弥散的绒毛让他呼吸困难,他感觉头开始昏沉,也许耶洛赫的油灯里,藏着让人昏迷的药剂。
“我好累,我打不动了!”他的喉咙有节律地收缩着,说话一字一顿,失去了以往的流畅性。
“放弃吧,这是神圣的佛堂,你死在这里,就会进入轮回之路,到那时,你就可以超度往生了!”耶洛赫轻声吹着口哨,召唤黑色野兽们向前进发。
吴终弯腰驼背站在那里,眼皮低垂,他把身上能积攒的力量全部集中到手腕上,尽管视线越来越昏暗,但始终死死盯着耶洛赫不放,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力气去和一群野兽硬拼,只能采取守株待兔的办法,等着耶洛赫上前来。
毕竟,擒贼先擒王,只要能砍下夜魔的脑袋,他就再也不怕什么黑兽了。
夜魔正向他靠近,三步,两步,一步,吴终看准时机,赌上浑身力气,将长剑从地板上抽出,用力刺向前方。
也许是视线真的昏暗了,他明明看到耶洛赫站在自己身前两尺之遥,但宝剑却刺空了,他听到一声惊叫,然后看到夜魔转身跑掉,他咬着牙,紧紧跟在后面,发誓今晚一定要再让他死一次。
两人一前一后,绕着佛像追赶厮杀,奔跑中,耶洛赫的油灯掉到地上,偏殿着火了。
偏殿里这些松软的木头,简直天生就是为了火灾而生,沾火就着,很快火势蔓延起来,佛像周围一片红光。
吴终追着耶洛赫跑到佛像后头,头脸被夜魔的黑斗篷打了一下,当时停住,怔了片刻,回过神来,发现耶洛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佛像身后的野兽也悉数不见,他抹了抹脸,刚想转身,感觉脚底下踩到一片软绵绵的东西,他用脚尖踢了几下,听到沉闷而痛苦的呻吟声。
低头一看,只见刚才失踪的小和尚就躺在他脚底下,原本就没干透的裤子又凭空洇湿了一大片。
“快,快起来,这里着火了!”他吃力地蹲下去,揪住小和尚衣领,强行把他拉拽起来,现在他浑身软绵绵地毫无力气,也没心思继续调侃和尚的胆怯。
就在刚才,他自己都被吓得差点放弃抵抗,人总是这样,能力决定极限,当不害怕,表现得镇定自若的时候,往往还没到承受极限,当危险在极限之上时,都会产生放弃生命,任由命运决定沉浮的想法。
原本漆黑狭小的偏殿中,火光熊熊,熏鼻的烟味儿让人睁不开眼,冲天的热气让原本就闷热的夏夜变得更加炙烤。
突然变多的野兽出现在吴终身后,黑压压的,它们发出低沉的吼声,用红色的小眼睛盯着吴终和小和尚。
吴终的剑上同样是红彤彤一片,也不知道是因为兽血还是映射出的火光,他寻找着耶洛赫的踪迹,看到佛像后面有一个四尺见方,一尺多高,用木板搭建的平台,平台顶端有个盖板,木板残破,盖子张开一半,倾斜着露出一个狭长的口子。
从盖板下面冒出热气,吴终暂时撇下小和尚,独自一人跳到木台上,用长剑刺入缝隙中,用力向上一挑,腐朽的转轴发出吱吱呀呀的摩擦声,盖板随即被打开,一股腐烂的臭味从地下冒出来,他猝不及防,被这股味道熏得差点呕吐出来。
“啊!”他突然听到身后发出一声尖叫,能分辨出这是小和尚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耶洛赫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站和尚身后,唯一的眼睛正眯起来,对着自己冷笑。
耶洛赫的一只手搭在和尚肩膀上,和尚耷拉着脑袋,面如死灰,身如水豆腐般哆嗦个不停。
吴终在和尚肩膀上看到几个红色的血印,耶洛赫的手指力量极大,像鹰爪般刺入和尚肩膀里,然后突然跳起来,抓着和尚就像老鹰提起一只小鸡般,然后带着和尚跳起一人多高,从吴终头顶掠过去。
吴终那高高举起的剑还是没有刺到夜魔,任由他围着自己跳跃,挑衅,从和尚身上不时地掉落几滴液体,绵软的身体宛如纸片,在空中左右摇摆。
“夜魔难道没有重量吗?为何跳得这么高?”看着耶洛赫手中抓着人在空中来回跳跃,吴终疑惑不已。
他空身尚且无法跟上夜魔的步伐,就像被鱼线牵住的鱼,被引得在地面上来回游走,每次距离都在一根剑的长度,然后只能看着他带着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小和尚绕过佛像,当他跟过去的时候,两人已经不见影踪。
盖板下面,是一大片黑色的瓷罐子,表面粗糙,高不过一尺,重不过三均,罐子上贴着黄色的纸条,上面用墨笔写着他不认识的名字。
从纸条的颜色看,年代已经很久远,打开盖子,能闻到一股陈腐的灰土味道,罐子里分明装着人的骨灰。
他趴在盖板上,看到底下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这样的黑色罐子,也许这就是谢安所说的,埋葬万人魂魄之所在。
这座偏殿,就是高僧修筑用来镇压亡魂的地方,殿上的佛像,就是控制亡魂不能肆意流出的法器。
当然这都是他自己的想法。
“如果真是这样,难道耶洛赫就是由上万冤魂所幻化出的实体吗?”他对自己说道。
火越烧越大,佛像周围烈焰熊熊,火光中,他看到大批乌鸦和老鼠聚集起来,这些小动物在地面上紧紧挨在一块儿,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乱作一团。
“又是乌鸦和老鼠,难道它们就是老鹰和黑豹的原型吗?”他小声嘀咕起来。
随后看到的景象证明他的猜测没有错,他亲眼看到这些细小的动物在火光和烟雾中抖动身体,然后轮廓在红光中慢慢变大,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所见就是如此。
这些被火光吸引到乌鸦和老鼠变化很快,它们幻化成大批黑色野兽,顷刻间,偏殿就被这些嘴角留着涎水的怪物塞得满满当当。
“这里将会有一场大杀戮!”面对一两只野兽的时候,他可能会恐惧,会患得患失,想到全身而退,此时此刻,面对无数红色的小眼睛,他彻底忘记恐惧为何物,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么把这群鼠妖和鸦精杀光,要么就被它们吃得骨头都不剩。
“让咱们看看谁能活到最后吧!”他大声喊起来,手持吴钩,向前冲去。
在他头顶,如乌云般聚集着黑鹰,在他脚下,如淤泥般围绕着黑豹,野兽们拥挤在一起,无法跳跃,也无法施展敏捷快速的动作,反而让吴终向冲进羊圈的狼一般,在兽群里来回冲杀,他的眼睛也和这群野兽一样变得通红,他的长剑从没像今天这样饱尝鲜血的滋味。
在他眼前,出现了幻术一般的场景,被砍杀的黑鹰坠落下来,被刺死的黑豹匍匐在地上,它们的尸体转眼变成一缕黑烟,在空中漂浮片刻后,变化为片片黑色羽毛,然后四散落在地上。
“这他妈真见鬼了,这帮畜生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自言自语着,他的剑碰到野兽牙齿上,锵锵作响,那声音和触感如此真实,分明告诉他,这些野兽都是真实存在的。
在吴终所见的场景中,真实和虚幻交织在一起,让人无法分辨,人有五种感官,分别是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和味觉,在当前情境中,视觉告诉他,被杀死的野兽幻化为黑羽,这分明就是幻觉,可触觉却反馈出截然相反的结论,感官的矛盾让他头晕难忍,胃里开始阵阵抽搐,他不时停下,后退几步,然后从嘴里吐出一股酸水。
很久以前,他就听说过幻术,这种最早通过西域妖人传递到中原和江南的奇幻法术,听他师傅说,幻术能震慑人的感官,迷惑人的五种观感,让人见不得所见,听不得所听,闻不得所闻,触不得所触,幻之所至,人不可分辨其所处,也就是说,中了幻术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周围都有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往往会在精疲力竭后,混乱狂叫而死。
以前闯荡江湖时,他一度对这种江湖法术嗤之以鼻,认为凭着自己这把剑和极快的反应速度,没有什么江湖术士能在自己身上施展法术,如果有人胆敢这样做,他一定会让对方付出生命的代价。
此前他确实没经历过这类事,有句俗语叫“少不更事”,也许说的就是他。
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中了幻术,又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给他施展的法术。
最大的可能就是耶洛赫,甚至那个看似娇滴滴人畜无害的小和尚也在他的怀疑之列。
最关键的是,阿圈去哪里了?这个除了贺不悔之外他最仰仗的女人,自从躲进帐篷后,她就突然不见了,她去了哪里?难道幻术可以将一个人从视野中彻底屏蔽吗?
四散的黑羽落下,吴终绝望地挥舞着长剑,他大声呼唤着阿圈的名字,然后绕着佛像四处游走,盖板下黑漆漆排列的瓷罐子让人心生恐惧,莫非这就是幻觉的源头?
在他面前,满地黑毛,地上升腾起黑色的烟雾,从烟雾中,蓦然冒出一排身穿黑色斗篷的人,他们长相和耶洛赫一模一样。
“果然被我猜中了,这是幻觉,耶洛赫,你骗不了我!”他大声说道。
“小和尚在哪里?别藏着了,把他交给我,他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对方毫无反应,他自顾自说下去。
“我猜中间那个才是真正的你,这种幻觉对我毫无意义!”他举起长剑,对准中间夜魔的胸口,用力刺去。
没有人抵抗,中间人无声地倒下,随即和被砍杀的黑兽一样,幻化为黑羽,它们从黑羽中幻化出来,然后被杀死后又变回去,循环往复,无始无终。
“耶洛赫,夜魔,这很无聊,你是害怕我吧?别再用这种把戏浪费时间,如果是男人,就和我一对一大战一场!”他向对面那些朦胧的黑影喊话。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你根本不是男人,你是个残缺的家伙,你没有男人的根!”他大笑起来,用剑指着黑衣人的脸,然后肆无忌惮地在他裤裆那里来回比划,试图激怒耶洛赫。
“耶洛赫,你从来都是个孬种,从我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看不起你,到现在也一样!”对面的黑衣人一直安静地站立不动,他反而越来越生气,于是举起长剑,在空中连续挥舞,黑衣人不做声,只是静静向后退却。
“我见你死过两次,每次都很窝囊,你的身体就像我脚下的垃圾,可以被随意践踏,你的脑子,你的肠子,我会把它们拽出来,扔到茅坑里!”吴终彻底愤怒了,他大吼起来,向黑影径直冲过去。
耶洛赫们脸上带着讥讽的微笑,他们的脸好似雕像,凝固着这一抹笑容,他们并不出手,只是一味后退,倒是吴终身后,不停有野兽袭扰,它们也害怕那柄长剑,不敢贸然把身体扔出来,甚至看似凶悍的黑鹰,都不敢飞临吴终的头顶。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就连凶残的黑色野兽都会感到恐惧,它们可以偷袭谢万,撕开他的身体,拖出他的骨头,但面对吴终这把剑,它们只能低沉咆哮。
突然,他听到盖板下面传来女人的声音,这声音正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那是阿圈的声音!
他看到阿圈正吃力地从一堆黑色瓷罐中钻出来,慢慢爬上地面。
“阿圈,你怎么跑到下面去了?”
“别提了,你刚钻进帐篷的时候,我被坏人盯上了!”她脸上脏兮兮的,全是黑色灰土,身上的鹅黄色短褂也沾满烟灰和尘土,散发着烧焦木炭的味道。
“没错,就是那个家伙!”她恼怒地指着一整排的耶洛赫。
她告诉吴终,这都是幻术,不可当真,刚才她也是被幻象所吸引,然后一路跟随,被诱骗到盖板下面,那里环境逼仄,让她喘不上气,周围全是硬邦邦的瓷罐子,层层叠叠,稍微动弹一下,那些人头大小的罐子就从高处掉落下来,砸在她身上,她在下面闪转腾挪,惊险不断,几次都差点就被砸死。
“我已经耗尽力气,终我之力,也不能奈何夜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吴终对她说。
“公子的剑呢?以前总跟我吹嘘你的剑法,现在却派不上用场吗?”阿圈脸上也同样浮现出讥讽的笑容,和耶洛赫的笑容何其相似!
“我真的没力气,这些野兽,还有老鹰,让我无力招架!”吴终喘着粗气。
“所以呢?”阿圈斜眼看着他问道。
“所以需要你出手,我见过你在洛阳石洞里显露出的本领,你能轻易让耶洛赫束手就擒,为何现在不用呢?”
“公子,你想想看,”阿圈叹了口气,“我如果有那样的本事,何必如此灰头土脸,何必大难不死从地下爬出来?你看到的都是幻象,我和你一样,面对幻境无可奈何!”
“阿圈,你不是在逗我吧?你可是有帐篷的人,和不悔一样,我可是把你们当作神仙来看待的!”吴终皱起眉,感觉事情没她说得那么简单。
“公子还是把我当凡人看好了!”她连连叹气,脸上讥讽之色悄然换做无奈,“不悔姐姐好身手,所以她能在宫廷游刃有余,奴家只是凡夫俗子,所以四处飘流,孤苦伶仃!”她摊开双臂,摆明了无力应对这种局面。
“阿圈,我对你很失望!”
“公子就不该对我抱有什么希望啊!”她样子楚楚可怜,她说得也没错,一个眉清目秀,骨骼纤细的弱女子,怎么可能面对满屋野兽,做出力拔山兮的壮举呢?
“阿圈,就算你不能打败耶洛赫,各我出点主意总可以吧?你知道幻术,能否告诉我破解幻术的办法?”吴终退而求其次。
“咱们必须赶紧离开这儿,否则会和谢万一下场,你不想看到自己漂亮的脖子被野兽的牙齿撕开,浑身的骨头被抽出来做成长笛吧?”
“我们需要找到幻术源头!”她喊道。
“你知道源头在哪里吗?”
“公子必须找到第一个交手的夜魔,这间屋子里,所有野兽和人中,只有他是真的,找到他,杀死他,我们就可以离开!”阿圈说。
按照阿圈的说法,第一个耶洛赫,在交手不久就蹦蹦跳跳消失了,现在他们看到的,都是幻象。
也许她是对的,眼前所见景象,依然变幻莫测,刚才他们面前站着一排夜魔,没过多久,一排变成两排,并继续增加,这间本来不大偏殿中,顿时挤满了人,他们穿着同样的黑衣服,脸上带着同样的微笑。
本来因为偏僻无人而显得恐怖的古旧小楼,这回竟然塞满了人,还有野兽,原本黑漆漆的厅堂变得火光通明且声音嘈杂,显得异常“热闹”。
这种热闹对于吴终来说,无异于催死符。
他的剑已经热得发烫,剑刃上的暗红色粘稠血液正一滴滴地流淌到地面上,开始变得干涸的淤血粘着黑色的兽毛,以及不知道是什么部位连接在一起的皮肉,周围环绕的野兽和千人一面的夜魔让他感到厌恶,没错,从一开始的恐惧,到现在,疲惫只能让他厌恶。
“不悔,如果你在我身边,我定然不会如此难堪!”他在心里喊道。
面对着铺天盖地的黑兽和夜魔,吴终开始绝望了,他就算生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抵挡这么多牙齿和爪子的攻击,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尖细的哭喊声,声音好像没长大的孩子,他认出来了,自己听到的是小和尚的喊声。
他拼力仗剑,在黑色的咆哮中开出一条血路,然后看到小和尚正呆坐在地上,一只黑豹张着嘴,正用粗糙的舌头舔他的脸。
和尚已经被吓得面无表情,只是呆呆坐着,也许黑豹是因为他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实在不堪,因此没有咬断他的喉管。
吴终趁乱揪住和尚衣领,将他从野兽从中拖拽出来,其实哪里都一样,他们没有落脚的地方,阿圈茫然失措地在原地打转,吴终很奇怪为什么没有野兽去攻击她。
“你叫什么?”吴终带着和尚爬到佛像脚下,用手背抽打着他的脸蛋,大声问道。
“我没叫啊?”和尚挨了他好几个耳光,至今都没完全回过神来。
“我他妈问你叫什么名字,听懂没?”吴终又狠狠一巴掌抽到他脸上,这下打得和尚嘴角出血,他疼得尖叫一声,然后用手擦拭着嘴角的血迹,这才反应过来。
“贫僧法号封心!”和尚叫道。
“封心,听我说,你会念经吗?”吴终用剑不断抵挡着不断扑上来的黑兽,且已经越来越吃力。
“你要听什么经文?”封心翻着白眼问道。
“什么经最熟念什么,快点!”吴终突然想起谢安曾经说过的话,他原本不相信什么宿命,但如今连幻术都见识到了,也许只有佛经才能破解这奇怪的法术。
封心和尚大声念起金刚经来,他清脆而尖细的声音特别适合这个充斥着低频吼叫的偏殿里,带着一丝娘娘腔的诵经声传递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如果这都没有用,就让我被野兽撕碎好了!”吴终双手握着剑柄,他听着经文,眼睛半闭,无助地呼气。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周围的吼叫声开始变小,然后睁开眼,看到黑色野兽正在退却。
“封心!”
“干嘛?”
“再大声点,在快点!”他大声吩咐道。
“复次。须菩提。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所谓不住色布施。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须菩提!菩萨应如是布施。不住于相。何以故?若菩萨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须菩提。于意云何。东方虚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须菩提。南西北方。四维上下。虚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须菩提。菩萨无住相布施。福德亦复如是。不可思量。须菩提。菩萨但应如所教住。”
在他驱使下,和尚念经的声音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他在兽群中听到咕噜声,野兽们,不管是地上跑的还是空中飞的,都越发远离佛像位置。
“阿圈,快到这里来!”他看到她依然在脚下无助地转圈,赶紧伸出胳膊,将她拉到大佛脚面上来。
“公子,我差点被吃掉!”阿圈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她的脸色苍白,额头上冒出冷汗,胸脯剧烈上下起伏。
“现在能告诉我,哪个是真正的夜魔吗?”他用剑指着与黑兽同时退却的黑衣人问道。
“公子知道夜魔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阿圈反问道。
“我知道,夜魔是个太监,下面没有了!”他说。
“不是啦,想想别的,从外表上就能看出来的!”阿圈原本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丝红晕,她半低着头,轻轻在吴终胳膊上打了一下。
“他只有半边脸,一只眼睛闪着红光,即便是晚上也能看到。”吴终回答。
“现在这里全是火焰和烟雾,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吴终说。
“公子害怕了吗?还敢向前冲吗?”阿圈问道。
“这有何难!”吴终说罢,将长剑竖起,将阿圈和封心安置在佛像脚下,然后迎着烟雾走向后退的群魔。
越往前走,烟雾越来越重,他呼吸困难,用力咳嗽,当他低头时,看到自己脚边还有好多只脚,它们在退却,步伐散乱,顺着脚往上看,他看到很多只干瘦的胳膊,以及苍白细长的手指,这些手臂,脚掌和灰黑色的烟雾交融在一起,似真似幻,轻轻碰触下,即刻化为灰烟。
“耶洛赫,我看到你了,你的红眼睛躲在烟雾中,我会用剑将你刺穿!”透过烟雾,他看到不远处有个红点在闪烁着。
“吴终,你觉得你能杀死我吗?”烟雾中传来夜魔的声音。
“佛法和剑,总有一个能要你的命!”他往地上啐了一口,顺着声音方向刺了过去。
前方传来一声闷响,好像瓷罐子在地上摔碎的声音,周围烟雾越来越浓,那道红光消失了,视野中只看到升腾而起的浓烟。
黑豹和黑鹰消失在烟雾中,脚下全是老鼠和乌鸦的残骸,黑色的羽毛和带血的碎肉黏在一起,鞋底踩过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然后他闻到了肉被烧糊那种焦臭的味道。
吴终感觉肠胃一阵痉挛,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突然在地上看到黑色羽毛摆出两个字,仔细看时,发现正是自己的名字。
他突然大叫一声,嘴里冒出一股黄水,整个房间在他眼中旋转起来。
“公子!公子!”他听到身后有个女人在惊叫,他感觉到一双手碰到自己的肩膀。
视线越来越暗,他仿佛看到阿圈的脸和耶洛赫的脸合在一起,正对着他笑。
他伸出胳膊,看着自己的宝剑,在剑锋上,他看到了耶洛赫衣服上的黑色布条,在昏倒前一刻,他把布条牢牢攥在手心里。
他终于昏倒在阿圈的怀里。
八月初秋,漆黑的夜里,虫鸣声声,凉风习习。
在建康的宅院里,侍女们窃窃私语,秋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
吴终躺在床上,枕边放着白色的纱布,这段日子,他夜里吐血的病状好了很多,但不经意间还会感觉喉咙发痒,据阿圈说,在枕边放上纱布,可以应对不时之需。
贺不悔不在的日子里,他把阿圈当成了替身,他觉得这两个女人在很多地方是相似的,但有一个最明显的不同,贺不悔尽管高冷,又言辞犀利,看上去很难接近,但他就是觉得她才是最容易亲近的人,她冰冷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炽热的心。
而阿圈正好相反,她面容和煦,总是笑脸相迎,但吴终和她见面,总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就像她一直说自己中了幻术一样,面对阿圈,他总是觉得似真似幻,看不清真相,这个女人从神秘中来,又一直隐藏在不可猜测中,让人难以揣摩。
在这样的日子里,他越发思念贺不悔,想着她的一颦一笑,又念起她身上忘忧香的味道,她总会称呼自己为“该死的”,此时此刻,他真想听她说上一句,哪怕是黑着脸冒出一堆脏话,也会使他心生慰藉。
房间里寂静无声,红色的蜡烛冒着白烟,火焰噗噗地跳动着,越看越让人心绪烦乱。
这段日子,阿圈一直住在这栋宅院里,自打从大相国寺逃出后,他就病倒了,从盛夏到入秋,才总算缓过劲来。
阿圈一直面露忧色,从她眼睛里,吴终看到了久违的关切,人在虚弱的时候也最脆弱,此时的他尤为需要她的关心,因此她一直留在这里,就算是每天陪他说说话,顺便吃顿饭,足以让他宽慰很多了。
不过今天看起来很奇怪,从早晨到现在,阿圈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吃饭也没有任何动静,侍女们把三餐端到她的房门口,然后再完整地端回来,一口没碰,甚至房门都没打开,她在干什么?
吴终心里很好奇,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和阿圈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不管是稀粥咸菜还是烧鹅肉羹,有人陪伴的胃口就会好很多,比如今天,食不甘味,现在回想起来,都忘记了三顿饭到底吃的是啥。
阿圈怎么了?躺在床上,这个问题不断地冒出来,难以自制。
长夜难眠,他披上衣服,踉跄着走到回廊里,天已经很晚了,他站在苍白月色下,看着自己又黑又长的倒影映射在白石屏风上,那影子驼着背,脖子向前倾斜,样子看上去好似衰弱的老者,他嘴角抖动几下,用力挺直身子,但很快惯性的力量又让他不知不觉恢复原状。
他在回廊上漫不经心地轻轻走动,隐约中似乎听到女孩哭泣的声音,声音很轻,好像是从阿圈的房间里传出来的,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突然抖了一下,于是轻轻捋起袖子,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阿圈坐在床上,房间门窗紧闭,屋里点着两只蜡烛,她身上覆盖着半透明的薄纱,在烛光照射下,薄纱的丝线反射出银色的光,明亮又耀眼。
她的皮肤在薄纱下显得朦胧而诱惑,纱巾骤起处,看不清肩膀和胳膊的轮廓,但从正面又能看到胸口下方朱红色的痣,她全身上下,只有这片不足一两的轻纱遮裹,床头屋内,春意盎然。
在她对面,是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他一半脸孔毁伤严重,一只眼睛凹陷下去,冒出红光,他的头发低垂下来,试图遮住让人恐惧的脸庞,他光着膀子,用一条白色长巾围在腰间,他和阿圈面对面坐着,两人的大腿搭在一起,身体之间的距离也不过几寸而已。
这个人正是耶洛赫,此刻他正和阿圈坦诚相对,两人的手都放在对方身下,并不十分规矩。
“还是不行吗?”娇羞的女声怯怯地问。
“阿圈,我真的尽力了,但是我找不到它!”带有一丝尖细的男声无力地回答。
“我不信,凭我们两个的力量,难道连男女之情都实现不了吗?”阿圈说话带着哭腔。
“这都是命,自从我被杜子恭收服,成为他的大弟子和继承人后,一切都变了,我要遵守他的规矩,听从他的命令,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
“我们是拾荒者,而且是最强的拾荒者,难道还要听他的话,做他的奴隶吗?”阿圈依然不服气。
“面对现实吧,从咱们找到他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把命运卖给了魔鬼,他会帮我们实现心愿,也会拿走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耶洛赫悲伤地叹着气,他本想安慰阿圈,自己却轻声吸着鼻涕。
“这代价太重了,耶洛赫,我开始后悔了,我们不应该和他做交易!”阿圈用一只手擦着自己眼角的泪水,然后将另一只手从耶洛赫身下抽出来,放在他的脸上。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阿圈,已经太晚了,我们只能和他绑在一起,没办法分开了!”耶洛赫黯然神伤道。
“切掉的东西,真的拿不回来吗?”
“我没见过洒在地上的水还能收回来的!”
“耶洛赫,你为此做出的牺牲实在太大了!”
“阿圈,我们原本就是一个人,我的牺牲也就是你的牺牲,我只是你的影子,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永远不会改变!”
“耶洛赫,你才是真正的无名之辈,你这么厉害,却只能隐藏在背后,然后去做那个背负骂名的人,一次次死去,他们都以为你是妖魔!”
“我本来就是妖魔!我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夜魔!”
“可惜,我们身体其他部分都可以合为一体,唯有那里不行!”阿圈的脸色很难看,此时她想到了吴终和刘巧,想到了他们在京口的一夜逍遥,想到了吴终得知刘巧怀孕后那种按耐不住的欣喜,尽管他表面上看着很生气,不停地痛骂自己,甚至向贺不悔忏悔,但眉眼间的欣喜是隐藏不住的。
“你想要个孩子,是吗?”耶洛赫搂着阿圈,轻声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阿圈擦着泪水反问。
“笑话,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你想什么我自然知道。”耶洛赫苦笑起来,顺手擦掉自己眼角的残泪。
“拾荒者难道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吗?想想吧,他从生出来就是拾荒者,拥有强大的力量,多令人期待!”
“这很可怕,这也是他们不让我们拥有孩子的原因,特别是咱俩,贺不悔那么听话,不是照样被剥夺了生孩子的权利吗?”
“可怜的拾荒者,我们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耶洛赫的话显然戳中了阿圈的痛处,她把头伏在膝盖间,哭得很伤心。
“所以你羡慕吴终,这没有错,我已经废了,也许,你可以和他尝试一下!”耶洛赫说。
“你是认真的吗?”阿圈抬起头,泪汪汪看着他。
“为了满足你的心愿!”他说。
“可是这样会让你难堪,你会成为笑柄的!”她摸着他的脸,那张可怕的脸庞粗糙而丑陋。
“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耶洛赫神色凝重,他的红色假眼在幽暗的房间中闪闪发光。
他们突然听到敲门的声音。
“阿圈,你睡了吗?我好像听到你在哭!”他们听到吴终关切的声音。
“我正要睡呢!公子有事吗?”她赶紧擦了几下脸,用力把声音提高几度。
“他来了,不如现在就尝试一下,我想看看这个号称痴情的男人,到底会对几个女人动心,如果贺不悔因此而嫌恶他,对我们只有好处!”耶洛赫趴在阿圈耳边轻声说道。
“可是,我不想……”阿圈刚轻轻说出几个字,就被耶洛赫按住嘴唇。
“你可以诱惑他,你有这个本事,就像你曾经引导刘巧所做第一样,你既然可以教会别人做这件事,为什么自己不行?”
“公子,我在为你担心,难过得睡不着,公子可以推门进来,看看我好吗?”阿圈对着门外说道。
吴终推开门,阿圈半躺在床上,身披薄纱,她用一只手臂支起头颈,另一只手轻轻撩动身上闪光的轻纱,双眼魅惑,肢体柔软。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甜香的味道,撩拨着人的情欲。
吴终的眼睛在屋里扫了一遍,除了阿圈,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只是阿圈身下,白色的褥单上,好像铺着几片黑色羽毛,就像在大相国寺搏斗的时候,漫天飞舞的羽毛一样。
屋里光线昏暗,这些羽毛在床上若隐若现,过了一会儿,竟然自行消失不见了。
“这难道也是幻觉吗?”吴终站在门口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脑子又出了问题,如果阿圈此刻承认这也是幻术,他说不定就相信阿圈关于大相国寺发生怪事的解释了。
不过阿圈肯定地告诉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关于自己的身体,关于那张柔软而宽大的床,关于那件吹弹可破的薄纱,这些都不是幻象。
“公子,我一直在想你,我很羡慕,甚至嫉妒不悔姐姐!”柔软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别乱说!”他想后退,但僵硬的双腿依然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公子痴情,奴家也痴情呢!”她妩媚地笑起来,风情万种。
吴终站在门口,他面临着一个诱惑,在他想象中,这一天总会出现,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
秋风吹过树梢,秋叶无声掉落,秋蝉声声梦断,秋月寂寥独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