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变故来的猝不及防,似乎方才那霓裳羽衣曲不过只是一场海市蜃楼。
太子惊着了,半晌才找回声音:“疑妹妹,你无事吧……”
此话一出,众人如梦初醒,渐有人迟来的惊呼出声。
皇后却时刻不忘了自己身份,派了个侍女过来看情况,待侍女再去回禀时侯,我瞧见她紧绷的背脊也终于松懈下来。
是因为太子无事罢。
我内心已涌现出一万种杀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太子的想法,但或许此刻的我,已会被有心之人冠上“惊扰太子尊驾”的罪名。
皇权,就是可以这么不讲道理。
目前小命要紧,我只得忍辱负重从鼓上爬下。
“还好太子哥哥无事,否则疑儿实在要万死谢罪了。疑儿好怕,呜呜…太子哥哥何故突然过来?”
本挤不出几滴眼泪,但一想到好好一支舞被迫中断了,我就憋屈得忍不住,真心实意掉下泪珠子。
太子见我落泪忙慌掏了帕子来给我擦,拍着我的背道:“是孤不好,是孤不好,见疑妹妹堪称仙姿佚貌,便想来替你敲鼓助兴。疑妹妹莫要哭了,你想要什么孤都去给你找来……呀,你耳后怎么有血!”
闻言有人急忙喊起,“快传太医啊!”
我抬头望去,原是洛凌。
自然,皇后出宫,身边肯定会带着太医的。
此时我才觉得手中摧心剖肝的痛,表面上却只看得虎口与指尖稍有些红。据我自己诊断,大概是鼓槌那一下撞击间手承受不住,但仿佛没有骨折,或许骨裂了。
我遍寻不得汝南王妃身影,心中似乎被刨了个口子,有风吹过便凉丝丝地痛。
这是崔不疑自己的感受吗?
这一场宴席因为意外提前结束,宾客皆作鸟兽散去。
我听见众人低声议论,或有赞叹或有嘲弄,更多的却是惋惜。
蒋衡不便上前,只冲我微微点头,我并不真是此人肚里蛔虫,鬼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好把头点了回去。
乔菲儿甩开我那“恩人”拉着的手,三步并两步过来,却碍于太子等人围的水泄不通,始终到不了我面前。
我疑心窦生,此人上次的言行可以用她看到过崔烨若对我不利来解释,那这次她总不能未卜先知,知道有这一场意外吧?
我想要去问个清楚,却再寻不得她身影了。心中决定过些时候得向骠骑将军府下个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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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耳上不过是皮外伤,好好养着便是了。不过左手…这皮曰伤,肉曰创,骨曰折。郡主伤着了筋骨,骨肉皆损,此后恐怕…恐怕……”
我心中已有了准备,怕吓着他,轻声询问:“恐怕什么,您但说无妨。”
“恐怕再不能击鼓了。”
太医给我包扎好耳朵和手,便颤颤巍巍地跪伏在地,他周围这一群人,全是这个王朝最顶尖的权贵。
我被挪到一旁的阁楼上才终于见到汝南王妃,她闻言却没有我想的那样着急,声音冰冷:“那舞蹈?”
太医抽了口气,似下定决心:“凡是手太用力的,都再不能了。”
汝南王妃扭过头去不发一言。
皇后眼中似有些愧疚终究开口:“这…长宁的手终究是为瑜儿所累,本宫担心长宁往后和瑜儿心郁难解,这过的也会不顺……本宫收她为义女,回去与皇上商量了,册为长宁公主。”
言下之意便是要推了太子与我这桩婚事了。
汝南王妃自然不肯:“虽说疑儿伤着了手,但她到底是我们汝南王府的嫡女,皇上亲封的长宁郡主,先皇钦点的太子妃。这婚事岂可儿戏,说退就退?难道我大周未来的太子妃还要常用着手不成?娘娘此话是不把我们崔家放在眼里么?”
她这话说的很不客气,是僭越了。
皇后眸中杀意浮现,但或许如今还要依仗大权在握的汝南王,并不再提退婚一事。
太子却站出来,神色坚定道:“父皇从未教过我始乱终弃,疑妹妹手虽伤着了,但我宁怀瑜立誓,非她不娶。”
我闻言稍有些感动,没想到这时候太子会说这番话。不过很快,他就打碎了我的感动。
“不过疑妹妹…你这般善解人意,成婚后定当不会介意孤寻些舞姬来吧?你也可一同品评一二……”
就无语,这人想还挺长远,咋不再想想他死了埋哪?
太子未说完,便被皇后狠狠瞪了一眼,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摸了摸鼻子。
大长公主阴着脸坐在一边,手中一串玉刻莲的佛珠转个不停。
至此,我已明白,出师未捷身先死,继大长公主莫名不喜我后,皇后也恼了整个汝南王府,连带着我也无辜躺枪。
自古,君王怕不过那一句,功高震主。
出丹阳大长公主别苑时,月朗星稀,乌鹊南飞,是个好天气,同来时一样。
却未曾发生什么好事。
因着手伤,无力再去赴洛凌的约,吩咐落月去寻人告知一声。
等她的这段时间,我思来想去,还是张口问汝南王妃:“母妃,我并非真心喜爱太子,你也看的出他对我不过是虚情假意。难道非嫁不可?在您眼里天家富贵真的胜过女儿的幸福吗?此事既是皇后提出,答应了也不算……”
掌风呼啸而来,我左脸上顿时多出一个红掌印,生生把到了嘴边的“抗旨”二字咽下。
她力气用的很大,我被带倒地上,脑袋嗡嗡地响,一时不敢置信。
“小姐,凌公子并不在你说的地方。”
落月开口回禀,打破了僵局,真不知这丫头是何时回来的。
我死咬牙关爬了起来,登上马车。
我一直掀着窗幔往外看,似乎这样就不用面对跟我共乘一车的汝南王妃。
本以为崔不疑这个母妃对她是掏心窝子地好,不曾想她到底还是把汝南王府的利益放在第一。
我自然能理解,我同汝南王妃,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或许封建王朝便是如此,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权利的牺牲品呢?
来此一遭,我只想苟活于世,便心满意足。
可若是崔不疑自己遇上了呢,她会心痛吗?
我三问自己。
世间亲友众多,却存几人真心,几人假意?
皇权至高无上,却是几分崇敬,几分野心?
人生白云苍狗,却有几时奋发,几时虚度?
夜风随着窗幔,抚在我脸上,吹得我心中寒凉一片。
路过角门时,只见有人抬着个担架,上面盖了层白布,瞧着似乎是个人形。
我唤停马车,问:“这是何人?”
“回郡主的话,是伺候凌公子的嬷嬷,姓方的,得了绞肠痧暴毙了。”
方…?是今日大长公主说没有照顾好洛凌,拖出去打三十大板的那个?
因着洛凌求情,才不了了之,想不到最终竟是被秘密处置了。
这个地方,每个人都躲不过世态炎凉。
我右手指尖死死掐住车窗,直到自己也没了知觉。
我好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