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匆匆赶来时,我已经练了几遍设想中的舞蹈,自我感觉效果还不错。
“小姐,准备得如何?乔小姐的舞剑结束后就是咱们了。遍寻府中才找到六面大鼓,倒是小鼓有二十四面,我全吩咐人搬来了。”
我一时灵光乍现,若能在大鼓上起舞之时再击以小鼓,岂非更好?
不过时间已经来不及我再练习了,一切都只能临场发挥。我暗自给自己打气,只求有个平局就是最好。
此时我忽然想到是否蒙上眼,起舞效果更佳?但思来想去,一是并没有全然把握可以跳的好,二是如若成功自然会更压崔烨若一头。我并非想赢,因而作罢了。
落月拿给我一对玉制的鼓槌。我担心用这个敲鼓,玉会碎裂,便问她有没有其他可以替代的,最好是木制的上佳。
落月狐疑问道:“小姐往日不都用的这玉桴么?今日是否紧张了,才瞻前顾后。”
我尴尬笑了笑,没想到崔不疑和我也算半个同行,她竟也会敲鼓。不过她会的东西海了去了,或许我会的就算是编钟,她也能敲一曲楚殇。
此时见台上舞剑的女子已一舞毕,正豪气冲天的抱拳喊“承让”。她一身玄色劲装,墨发高高束起,端的是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她走下台时正与我擦身而过,我这才算瞧清了她的面容。
这不是那个“鸡变藕不变”吗!
我想起落月方才的“乔小姐舞剑”,猛然想起那日在汝南王府花园里,她的丫鬟似乎说过这位是骠骑将军府上的,今天救了我那位…似乎也是。
不会这么巧吧?
乔菲儿看见我便不走了,左顾右盼,握住我的手小声道:“你今天一定要小心啊,尤其是敲鼓的时候!”
我看着正陆续被侍卫抬上的那二十四面小鼓,只觉得这奇奇怪怪的人大抵是和方才的我似的,担心这玉鼓槌会被敲断,便出言敷衍:“无事,这玉桴乃是我向来用惯的,乔姐姐放心便是。”
此时场上已布置完毕,我没时间再搭理她,走向乐师们,问有什么西域曲子会奏。
其中一位乐师急得脖子都涨红了,“郡主可是瞧不起我等?如今所流传的乐曲,无一不通!”
我正是不知道如今流传了那些乐曲啊…不然问你们干嘛?
只好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轻声道:“是长宁不懂事,惹这位大人生气了。那便奏霓裳羽衣曲可好?”
我有些赌气,不信这个连将军令这种唐代皇家乐曲都才刚刚创作的时代,会有唐玄宗谱的霓裳羽衣曲。
乐师果然面露难色,“郡主拿根本不存在的曲子消遣,这让我等如何演奏啊?”
目前这个地方给我的感觉是近似唐初的,我抿抿唇,大胆猜道:“那婆罗门曲可有?”
乐师们连连点头。
我差点笑出声,婆罗门曲正是霓裳羽衣曲的前身,大同小异,只不过从印度传来,被李隆基改编后易了个名儿罢了。
在乐师这耽误了些时间,我遥遥望去,见大长公主似有不耐神色,坐在她身侧的崔烨若却带着奇怪神色看我。
是因为和她前世记忆里的崔不疑跳的不是一支曲子吗?
我不敢再磨蹭,索性先不去管,连忙登台,拜倒温声:“长宁今日舞一曲,以贺我大周,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天呐,这不是胡人舞姬的装束吗?一个郡主穿成如此模样,实在有伤风化!”
有人窃窃私语,却被蒋衡喊停,“这起舞,讲究的是无一式不花心思,无一处不用细节。若作西域之舞,却着我大周衣裳,难免不论不类。”
我投去感激的目光,若是放任那些人恣意议论,这以讹传讹下去,说不定明日我这名号都会变成“丽春院第一头牌”了。
蒋衡一贯用的文墨一窍不通人设,说出此话倒竟也有人赞同——这么一个糙老爷们都这么说了,再议论显得我等十分不懂欣赏艺术。
乐起,我转了一圈,轻点足下上鼓。
崔不疑的身体无疑给我开了个强有力的外挂,我只在脑中构思了,便能轻易地舞出来。
六面大鼓平放围成一个小圆环,在外面是二十四面已被架起的小鼓围成的大圆环,由于台子过大,二十四面小鼓其中均有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这才算是满满当当围了个圈。
我在大鼓上起舞,只要往后倒些,手中鼓槌便可轻易触击小鼓。
此时乐声渐快,我合着乐声敲起鼓点,脚踝的银铃在旋转间叮当作响,繁音急节,乐音铿锵。
真正的霓裳羽衣曲在现代早已失传,如今听到原版我心潮澎湃,觉得合该歌一曲。但并不敢唱唐朝以后的曲目,怕被认为是自己写的,到时候解释不清。
那不如就这首吧!
用崔不疑的身子来唱,很合适——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我跟着乐声合道。在大鼓上跃起跨步,足尖蹦直了落在另一面鼓上,不停旋转起来。
“绛唇朱袖,回雪飘飖……”席中有人感慨。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乐声渐平缓,我也停下了旋转,后倒下腰,以双手支撑身体,两腿举成一字,遂又转体,脚尖着地,手中鼓槌再去轮击相邻的三面小鼓。
“此实乃转袖若飞雪,入破如有神啊!”
“好!”又有人高声叫好,带得座中一片掌声轰鸣。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我挥袖间余光瞥见崔烨若正悄悄跟太子说些什么,太子瞧着我的方向,眼神热切。
动作并不敢停,我在一个空中翻起的动作中第一次击响大鼓,复而跃起以水袖击之小鼓,随即乐声也渐入高潮。
“若如跳珠憾玉,雀踏枝头。本以为崔三小姐一曲水墨江山已是独具匠心,如今看来长宁郡主却也不输,惊为天人啊!”
有人一直在点评,声音颇大。第一次听见人如此夸自己,难免有些面红。
此时太子突然起身,我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但实在不明白他要做些什么,只好先按兵不动。
“佳人难再得。”
我从最前面的大鼓上结束了鼓槌一支侧在颊边,一支高举头顶,右足高抬的动作。手中鼓槌欲去再击下一面小鼓,却只见太子颠颠地跑过来,那方向正要撞上我的鼓槌!
来不及想,或许是之前无意瞟见的瞬间让我潜意识有了防备,须臾间我左手的鼓槌不自觉去挡右手的,随着“铛——”一声,两支玉桴相击,我虎口震得发麻。
好在这一挡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我忍不住松了手,却并没有砸到太子身上,而是朝着六面大鼓中间的缝隙飞去,砸在地上。
碎琼乱玉飞溅,我只觉得耳朵一凉,而后泛起丝丝痛意。那片玉飞到一面小鼓上,发出沉郁轻微的一声“咚”,才终于落地,碎的再不成形了。
乐声戛然而止,场中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