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明洋的法子磨人,看着监控视频里几近崩溃边缘的女人,慕白不得不再次感叹易明睎易明洋姐弟俩的手段,堪比古时候的残暴酷吏,折磨人的手段能写成一本宝典。
那间屋子不算太暗,冷白的光线从投影荧幕折射出,幕布上一个年轻小伙被双手反绑,蒙着眼睛,被限制自由的只有肢体,不包括嘴巴。
他在未知的恐惧中发出类似野兽求救的信号,开始是愤怒,不甘,再到妥协和谈判,最终发觉无人回应后只能不断求救,嘶吼,尖叫。
直播画面里那些嘶哑的哀嚎彻底击垮了女人脆弱的内心,她一条手臂打着石膏,跪在门边,另一只完好的手不停拍打,和幕布里的人一样,历经一段挣扎的心理历程后,能做出的举动无非就是制造出一些只有自己听得见声音。
直播画面的贡献者是景瑟。
林曼膝盖跪麻了,试图以巨大的拍门声配合喊叫盖过幕布里的声音,充斥在耳畔的熟悉的音色,像地狱之门打开,涌出无数小鬼喧哗。
壮硕剽悍的黑衣大哥甚是无奈地叹气,拎着盒饭跟慕白打了声招呼,“慕爷,我去送饭。”
掐着点,刚把门打开一条缝,里面的人就把手臂挤到门和门框中间,把勉强塞进来的盒饭往外推。
“大哥,大哥,我错了,你们放了我儿子,我去警局自首,那个女孩儿的医药费我出,赔偿费也可以谈,多少钱都行,再说我手都断了,你们行行好放了我吧。”
剽悍的大哥脸上两坨肉抖了抖,拽着门把手不肯松,“噯,你可别诬陷我们,你的手是遭了老天报应自己摔的,我们还好心给你请了医生,我有证据的,你别睁着眼睛说瞎话。”
一只孤零零的手胡乱挥舞着,“大哥,大哥,不放我也可以,放了我儿子吧,我儿子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啊……”
“行了行了,别逼逼了,吵死了。”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快把大哥的鼓膜震破。
大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满头大汗地把门合上,抹了抹大脑门,哧溜一下就弹开离门好几步远,屁颠屁颠地跑去监控室,“慕爷,要关她到什么时候啊,这女的可不是省油的灯。”
慕白把监控视频的音量调到最小,“等你冼爷发话吧。”
大哥胆虚地点点头
监控里吱哇乱叫的呼喊吵得人头疼,慕白起身在不大的监控室转了一圈,刚准备交代大哥一些话,手机就响了。
“林曼在你那儿?”
慕白怔忡,几乎是僵硬地拉远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一个陌生的号码,他转身坐下,腾出一只手在电脑上输入一串字符,“你是谁?”
“不用查我,我是司烊。”
慕白陡然松了一口气,电脑屏幕上的蓝光幽幽显示着一张地图,醒目的红点位于正中,他还和柯晨开玩笑地提起过司烊,说冼少好不容易逼退了席池,结果小三智斗原配的大戏又蹦出来一个拦路虎,青梅竹马的司烊,想想冼少生平一帆风顺,居然败给了沈小姐的追求者们。
“不用多,我就要林曼一只手,剩下的留给你们。”
慕白,“……”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一五一十把林曼一下车就自己摔得狗吃屎,顺便摔断了右手的事告诉司烊,末了不忘添一句,“天理报应有时候来得就是这么快。”
慕白觉得司烊某种意义上跟他是一头的,斗胆问了问,“你的电脑技术挺不错哈。”能查到他的私人号码。
司烊顿了顿,“宁宁教的。”
慕白,“……”
门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敲门的人很有耐心,在一段电子音结束后无缝衔接地再次按响。
冼宇见到门外的人后用意料之中的眼神扫过那张脸。
手里转着烟盒,是卧室床头柜里翻出来的,之前的烟都被柯晨自作主张收掉了,有这么一包落网之鱼不易,他没抽出烟,只是转着盒子玩。
心烦意乱时烟瘾最能被勾起。
他撑着门,没有要放陌生人进来的意思,他不愿意展现友善时,浓墨般的眸子显得阴沉,“两天,能打听到我的住处,还算不错。”
这都算不上一个夸奖。
席池很少仰仗自己市长公子的身份,处事低调,平日也没有积攒人脉,短时间要探听出消息真是有些为难他。
席池自嘲一笑,眼睛却怎么也弯不起来,一个浮于表面的笑,只比苦笑好一点,“听说她两天前已经出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见她。”
冼宇把烟盒置于鼻尖,似乎用那股淡淡的烟味解馋,“她在睡觉。”
席池没有强求,他在某个瞬间已然失去了强求的资格,“她伤得严重吗?”
“不算严重。”
每个回答都是亟不可待结束对话的干脆短句。
“林伯母失踪也是你做的?”
冼宇好整以暇地盯着他,像在打量着一只单纯天真浑身长满白色绒毛的小兽,这回他没有回答,而是抛回一个问题,“听你这口气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席池眼神局促地乱瞟,“不是,伤人是刑事罪,把她送到警局自然能受到应有的惩罚。”
“如果我偏不呢?”
轰鸣的雷声在话音落下时适时响起,给那句嚣张的话平添阴森可怖的氛围。
雨丝湍急,宛如一根根尖锐的针,刺入满院子白花花芯,雪白的花瓣铺在泥土上,仿佛下了一场大雨。
町澜别墅的安保工作很到位,席池是借着市长公子的身份进来的,而被拦在门外的曹清语就没有那么幸运。
她跟踪席池两天了。
雨天是极佳的遮掩,她躲在保安室外狭窄的檐篷下被雨水湿透,深冬冰凉的雨水简直凉透人心。
她终于不再试图说服保安放自己进去,转而绕到小区一个废置的无人看守的偏门。
未曾属于她的勇气骤然嫁接到她身上,雕花设计的铜门在雨中看上去变得渺小,站在铜门下,娇滴滴的女孩子衣衫浸透则更为渺小。
爬到一半的时候,手也在抖,脚也在抖,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她还是第一次做如此出格的举动。
翻到铜门的另一面更艰难,岔着腿坐在铜门顶端,恐高的眩晕感险些酿成惨剧,好在她强打起精神,手指攀住了一个凸起的花朵状装饰物。
雨下得太大,她坚持不了太久,手指撑不住全身的重量,背部着地摔在地上。
她躺在凹陷的水洼里大口呼吸,寒冷和疼痛席卷每一个神经末梢,她苦涩地想,这是不是就是长大?
眼角落寞地垂下,她站起来,沿着柏油马路找席池的车。
蓝色路虎停在白色花园的围栏外,往里看古铜色的门边立着两个人,雨声太大,听不清他们的交谈。
借着车身遮掩,曹清语慢慢靠近,话语声依稀能分辨出一些字眼,例如林伯母,例如刑事罪。
雨水四溅砸在她脚边,运动鞋全湿了,每踩一步就像喷泉,她走到台阶上,注视着斜靠在玄关柜子上有些懒散的陌生男人。
那个男人的脸她认得,在图书馆长梯抱走沈星宁前,他曾以一种无比沉重的目光扫视周围的人群,或许别人会把这种眼神理解为受害者的悲恸,但曹清语看清了,他眼底压抑的疯狂。
男人叫冼宇,京都八大家族之一的继承人,撇开地位不说,光算家产,百二十个曹家都敌不过。
这已经是曹家四处奔走打点能探听到的全部消息。
原本应该从京都归家的哥哥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联,很难将两件事一分为二的看。
她走投无路。
自那一巴掌后,她和母亲之间确实有了隔阂,好歹林曼疼了她二十年,林曼终究是她的母亲。
风雨飘摇,曹清语站在雨中惨不忍睹,企图从冼宇越过席池看向她的眼神里找出些仁慈,像同情一个乞丐,可惜没有,虚虚实实的视点含着惋惜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满院子零落的白花。
每一滴落在身上的雨都那么痛。
她很自觉站在进门处有屋檐的平台最外侧,“我是来道歉的。”
冼宇收回施舍的目光,“哦?我不知道曹小姐还有表演型人格的创作天赋,道个歉需要演一出琼瑶戏。”
席池回首,转身时已经脱下了外套,看到她淋湿的头发像用胶水粘在头皮上,猝然一愣,但还是迈步过来把外套披在她身上。
瞧,多么绅士,习以为常的暖心举动,竟然无关爱情。
她突然恶毒地想,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个陌生人,席池会不会脱外套?
曲折的心路历程仅仅占据一秒,她艰难地笑了笑,比哭还难看,“冼少,我是真心的,替我母亲道歉,我会劝她自首,她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请您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冼宇不耐,冷冷撇了眼站得更远的两人,“这件事情上,你们俩倒是很有默契。”说完合上门,仍转着手上的烟。
耐人寻味的话回荡在潮湿的空气中。
暴君杀人,圣君诛心。
他有的是杀人不沾血的法子。
吹了会儿凉风嘴唇冻得殷红,贴着烟盒边轻轻一嘬就叼出来一支烟,玄关的柜子里原本常备着火柴,可能是被柯晨收走,他找了好半天都没找到。
“揣度人心的伎俩,你似乎很懂。”
冼宇嘴里含着的烟瞬间掉落,回头她已经站在楼梯口,穿着睡衣,额头上的纱布扎眼,一张脸失血过多的苍白。
沈星宁淡淡凝了他一会儿。
“烟味很呛。”
冼宇开门把烟盒和掉在地上的烟通通丢到外面。
他调动面部表情,以尽量放松的声音问,“睡不着?”
“放了她吧,我不喜欢见血。”沈星宁忽略掉他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
“你的心软用的不是地方。”
“不是心软,是她帮我找到了司烊。”